2、折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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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其昇赶到黎阳府的时候已经亥时过半了，城门早已关得死死的。
因是夏日，城外有不少露宿的来往旅人，多半跟叶其昇一样，错过城门闭合时间。
左右看看，叶其昇也寻了个石墩，席地而坐，倚着石墩闭目休息去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奇怪，本来以为那一人一鸟要打劫自己，没想到最后却干脆地放自己走了。
难道这世间真有神仙妖怪不成？那桃君又是个什么仙？怎么没听说过？那鸟也奇怪，看起来通体漆黑，但模样又不像八哥，也可能是天黑没看清楚，倒是被他戏耍了一番，也没办法跟一个畜生计较，叶其昇到现在心中还略有不平。
又想起耽误了时间，今天没办法跟父亲交代的事情，心中颇有烦躁，希望明天城门开了及时进城去通知父亲。
如此这般那般地想着叶其昇也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城门外就喧嚣起来了。
席地睡了一夜的旅人陆续都醒了过来，互相招呼着进了刚刚开启的城门。
叶其昇也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跟着进了黎阳府。
进过黎阳府，叶其昇直奔城内有名的制衣坊——织锦阁。
叶其昇的父亲叶志为是织锦阁的账房先生，每个月只回家两次，平时都是住在店铺后院。这次叶其昇来找他是因为继母叶刘氏昨日生产，产下一子，他特地来请父亲回去。
赶到织锦阁的时候，圆润的店铺小哥正在启板，见到叶其昇赶来，面上一喜，道：“其昇哥，这么早来？”
“阿正，我爹在吗？我有事情来找他。”叶其昇见了他也不寒暄，上了台阶直表来意。
“先生还在后院，刚刚让我先来启板，应该也快来了。”阿正见他如此着急，有些疑惑，伸手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多谢，昨日出门匆忙，下次再给你带吃的。”叶其昇说完拍了拍阿正的肩膀，往后院走去。
“嘿嘿，那先谢谢其昇哥。”叶其昇每次来寻父亲都会给阿正带些自己做的吃食，城里买不到，阿正每次都盼着他来找父亲，这次没看到他拿吃的，还有些失落，但听到下次还有，又高兴起来。
叶其昇来过几次织锦阁，知道后院在哪，穿过前面铺面，绕过屏风，穿过日常招待贵客的小院，就到了织锦阁供铺子伙计们住宿的地方。
伙计们都是住得通铺，账房先生格外受人尊敬，自己住了一间屋子。
院里还有正在往外走的其他伙计，见了叶其昇也都是喊“其昇大哥”，叶其昇都一一应了，径直向叶志为的房间走去。
刚进院门就看见叶志为理着衣服出了房，听到叶其昇喊了一声“爹”，一抬头，还有些惊讶。
“其昇，你怎么这么早来了？”叶志为几步走到叶其昇面前。
“爹，我昨天就来了，在城门外睡了一夜，门一开我就进来了。”叶其昇说着阻了叶志为要让他进屋的举动。“先不说这个，音娘昨天午时生产了，生了个弟弟，爹，你快随我回家去看看吧。”
叶其昇只愿意叫叶志为续弦音娘，叶志为打过几次也就随他去了，只因他不知道叶刘氏私下里对叶其昇颇是苛刻，还经常言语上对叶其昇母亲不敬，叶其昇实在喊不出“娘”。
叶志为听说夫人生了，本有些意外，又听是个男孩，喜得合不拢嘴，双手举着，高兴得不知道放哪里才好。
“好，好，好，生得好，生得好，哈哈哈哈，走走，我们这就回去，我要亲自看看我儿子。”叶志为说着推了叶其昇就要往外走。
一路上伙计见了自家账房先生喜上眉梢的模样都好奇怎么回事，听说喜得麟儿，又是恭喜声一片。掌柜的还特许了叶志为三天的假，让他放心回去。
叶志为直到走到了大街上才想起来问，“算日子，你音娘应该还有大半个月才生产，怎么提前了？”
叶其昇听到默了半晌，直到叶志为又问起来才说：“前天晚上我看书看的有点晚，第二天早上起得晚了些，音娘发了脾气。幸好赵婆婆昨日还未被别家请去，奶奶去请了来，这才让弟弟顺利出生。”
叶其昇回想起昨日早上音娘凶险的情形，现在还心有余悸，若不是稳婆就住在隔壁，昨日恐怕真会有什么不测。
虽然昨日他也不知道音娘为何发那么大火，只是比平日晚了几分做饭，她便喊着自己要虐待她，不给她饭吃，他只回了“我没有！”，接着就见音娘面部扭曲了起来。
“你啊你，读书是好事，但也要分清主次！我不常在家，你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要负起责任来！你音娘已是怀胎九月，眼瞅着就要临盘，你做什么都要有所顾忌，不要一味顶撞！万幸是顺利生产，可万一呢？”
叶志为听到叶其昇说刘音儿发了脾气，只觉得是叶其昇顶撞了她，毕竟刘音儿在他面前从不大声说话，一定是被叶其昇气得很了，才会如此。
“女人生产那是一脚迈进鬼门关，不足月的话更是凶险，你还小，不懂这些也罢了，只是以后断不可再顶撞你音娘。”
几句话便下了定论，叶其昇觉得心中苦涩，却是怎么也张不开口了。
走了几步，又听叶志为说道：“从佑水镇到黎阳府也不过是半日功夫，为何你昨日没到？那样也不必耽误这一宿的时间了。”
叶其昇以为父亲还是关心自己的，只是委屈道：“昨日我为了早点到黎阳府，抄的近道，走了小路，可不知怎的，遇上了鬼打墙……”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走官道走官道！那小路万一迷了路，那就不是耽误一宿的事儿了！你马上就十六了，也不小了，为何不能让为父省省心？”叶志为最见不得叶其昇耍些小聪明，生气地回头点着叶其昇，说完甩了袖子又继续往前走。
叶其昇疑惑为何父亲突然发火，自己也是想快点到黎阳府的，想来还是为音娘的事情生气。
叶其昇低着头跟在叶志为身后，也不敢再提桃君庙的事儿，只怕说出来又是一通责骂。
父子俩一路无话，进佑水镇的时候，还未到午时。
叶志为进了家门就直奔刘音儿的房里，叶其昇站在院子里也不敢进去，回想起昨天刘娘顺利生下弟弟后的样子，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叶其昇当时听见婴儿的啼哭便冲进去想看看音娘的安危，没想到音娘一看见他就像看见仇人一样，哭着说：“你出去！我不能看见你！你个祸害！！”
连弟弟的样子都没有见到，叶其昇就被赶出了门。
叶其昇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好像又有了天大的错误，无奈只好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就去了黎阳府。
八月艳阳，酷暑难耐。
汗水满额，心凉如水。
叶其昇站在院子里听着屋内的欢笑声，心里泛起了苦涩。听得入神，连奶奶站到了身边都不知道。
“昇儿。”叶老夫人有些担忧地看着叶其昇。
“奶奶。”叶其昇回头看着叶老夫人的表情，扯了扯嘴角笑着说：“我没事，外面太晒，奶奶快回屋吧。”
“唉，苦了我的昇儿了。”
“昨天我走后，音娘没什么事儿吧？”
“刚生了孩子，是有些虚弱，今日已经好多了。你也奔波了一天，快回屋歇息去吧。”
叶其昇答了好，扶着叶老夫人先回了她的屋里，安置好叶老夫人，又转身钻进了厨房。
也许继子就是格外不受关注一些，需格外吃苦一些。
每每在刘音儿面前，叶其昇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什么，可还是会被揪住某处不放，略施打骂。
刘音儿刚进门时，叶其昇才八九岁，那时候，刘音儿略有不满就会打他，现在叶其昇大了，打得少了，便开始骂起来，叶其昇有时候想不通，刘音儿一个良家女子为何会那么多粗鄙之词。
叶其昇也是恼的，刚开始他还会到父亲面前说“娘亲打他”，但父亲总不相信，音儿如此柔弱，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怎么会打骂孩子？
讲得多了，刘音儿也会说孩子需要管教，不能那么淘，到头来还要挨父亲一顿打。
再后来，刘音儿不愿他再叫自己娘亲，叶其昇也不想再叫她娘。
幸而还能读书。
叶志为是童生，家里为了供他花光了家底，考了几次却都过不了府试，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所幸叶志为不是迂腐之人，父亲去世后，便想办法在黎阳府找了门营生。
叶其昇小的时候，叶志为也有让他走仕途的想法。光耀门楣，他也想寄托在儿子身上。但又想到如果考不上，花费不说，还浪费了时间，悻悻然也就随他去，如是能考得上最好，考不上的话供个两年也就罢了，自己在黎阳府给他找份活干，也不算辜负了他的亲生母亲。
叶其昇不知道父亲的这么多想法，只是觉得有书读就已经很好了，隔壁隔壁的小子也是继母持家，每次碰面都会羡慕叶其昇可以读书。
考个秀才出来就好了，叶其昇想。
金光拢顶，鸡鸣三响。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人都还没起的时候，叶其昇已经做好饭，带好工具出了门，今日还要回来读书，还是早去早回比较好。
一路往林子里去，合着林子里清早的鸟叫声，叶其昇没过多久就找到了桃君庙。
与前天晚上大不相同，清晨的桃君庙一扫夜晚的阴森之气，更多了些清新与艳丽，也许是因为刚修葺的原因，当然，除了没了大门的门洞。
叶其昇迈进门，没有见人，连那只鸟也不在。他放下工具，绕到桃君庙后面去看，那桃君正在摘桃子。
庙宇正后方有一棵桃树，叶其昇还没见过如此大的桃树，树干都有成年男人大腿那么粗了，桃君正在选着成熟的桃子采摘，那叫毛四的鸟一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
奇怪的是，那桃君似乎是看到有满意的桃子就伸手，那桃子会直接落到他的手上。叶其昇觉得自己眼睛可能花了。
姚目刚伸手接到一个桃子，就听见叶其昇过来的动静，转头看看叶其昇疑惑的眼神也不解释，只说：“你快去修门啊，小爷等下还要去黎阳府送桃子，别耽误了时辰。”
转身把桃子放到了脚边的竹筐里，那筐里都快满了，都是又大又圆的桃子，离着三四丈远，叶其昇置身在整棵桃树散发的香甜气味中，挪不动脚步。
姚目见他不动，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动作，口上不饶人：“你别想了，这桃子都是要送进达官贵人家里的，小爷这桃子你可是买不起。”
“在下只是奇怪，为何桃君伸手，那桃子就会自己到你的手上。”
“噗，你都叫小爷桃君了，还会奇怪桃子为何会自己下来？”
“在下还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莫不是用了障眼法？”
毛四听到这，毛都炸起来了，“你才用障眼法呢！姚目可是桃仙！”
“桃仙的话，修个门应该不在话下吧？”叶其昇更为不解。
“你才是奇怪，你踢坏了小爷的门，为何让小爷自己去修？你当仙力是平白得来的啊？”姚目说得好有道理，叶其昇都有些相信他是桃仙了。
姚目看他还是不动，催促他道：“你赶快去啊。”
叶其昇也不再说些什么，回到庙内去修门了。
只是，抬门板的时候，那桃子模样比前天晚上摸到的还要诱人。契木轴的时候，那桃子的清甜让叶其昇百般回味。
叶其昇喜欢吃桃子，小时候还在乡下住的时候，屋后河边就有一棵桃树，那个时候他每到夏天就有吃不完的桃子，河边的野桃子不如姚目的这棵树结得大，但小时候的叶其昇吃起来也足够甜了。
刘音儿进门的时候，全家已经搬到镇子上来了，叶志为买的宅子后院也有一棵桃树，叶其昇刚见到的时候高兴极了。只是刘音儿来了之后，叶其昇就很难再吃到新鲜的桃子了。
庙后的桃子，不断地在叶其昇眼前浮现，木轴契了很久才进去。
两扇门都装好，姚目推着装了两筐桃子的小车从庙后面转了过来。
看到叶其昇装好了门板，放下小车走过来惊奇地问叶其昇：“看你文文弱弱的，竟然还会修门？”
“我在家也会做些修修打打的事情，这些本就不难。”再说，我也不弱。叶其昇看着姚目挽起的小臂，后半句默默收了回去。
“还真看不出，毛四，你来看看。”
“是是，不错不错。”
姚目不断地跟毛四讨论着新装的庙门，仿佛上面长出了不得了的东西，丝毫不提叶其昇压在他这里的手帕。
“门已经修好了，还请桃君归还我母亲的遗物。”叶其昇说着把手伸到了姚目面前。
“啊，对，手帕，那天夜里天太黑，收到哪里我给忘了，哈哈，不如我先赔你一篮桃子，回头我找到了再给你送回去。”姚目见避不开，摸着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也不等叶其昇回答，转身从小车上拿出个篮子，捡了几个大桃子就递给了叶其昇。
叶其昇见他那模样，实在是不相信，但是又不能去搜身，只能接下桃子，边伸手去提篮子，边说：“那是我母亲遗物，与我意义不同，还请桃君早日找到，归还与我。”
“自然自然，我要你一帕子做什么。”姚目面色颇有些不自然，有点像想掩饰什么的意思。
“那便多谢桃君了。”叶其昇拱着手冲姚目作了作揖，带上工具，提着那篮桃子转身走了。
姚目看着叶其昇转身的背影，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脸，怎么有些痒痒呢？
姚目还以为自己脸皮没有修炼到家，接着就听见毛四大喊：“姚目！你你你，你怎么忽然长高了，脸上的肥肥都没了！”
说是长高，其实就高了两指，但是姚目身上的衣服明显变小了。
姚目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从开智到现在，已经过了两百余年，也不过堪堪长了张十四五岁的脸，出去卖桃子还都被人说是小孩子，现在一瞬间就褪去了脸上的稚嫩，眼瞅着就十七八的年龄了。
修仙之人，对年龄之事尤为在意，一下子就长那么多，折寿？
姚目挑了挑眉，这叶其昇到底是何来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折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