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野望》凹晶凸碧

1、恶人饮酒

　　世人皆知，听血崖不是山上的悬崖，而是万里飞雪的沙漠之巅。

　　作为江湖第一邪教的老巢，武林中人最深恶痛绝的所在，那里常年大雪纷飞，天空没有寻常天空伶仃寥落的几只飞鸟，天寒地冻，沙漠更不见寻常沙漠偶尔骑着骆驼穿梭的三两旅人。

　　十年前就是在这里，四大女恶人残忍杀害了江湖三十六派无数精锐，对此，正派武林豪杰虽早有讨伐之心，可畏于听血崖地势诡谲、气候严寒形成的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镇守此处的四大崖主、左右护法又武功高强，因此他们多年来有心无力，无万全的打算，只得徐徐图之。久而久之，听血崖成为江湖武林的一大禁忌。

　　就是这么幽僻至极又神秘至极的地方，今夜却有些不寻常，一个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少女正在大漠上疾行。

　　夹杂着簌簌的雪落，少女的身影如电，快的仿佛能撕裂天地空间、世间万物。

　　突然，一声呼呵在她身后响起，搅乱了恍如梦境的时刻。

　　“记住，此次任务失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那声音宏远空灵如梵音，内容狠绝凌冽似厉咒，仿若化作一个闪耀着金色梵文的金钟从远处飞跃而来，从少女头顶重重落下，“轰”的一声，少女被罩住，入地无门。

　　因风雪侵扰而逐渐朦胧漫漶的双眼变得坚定，少女视死如归地回望，然后转身、下跪、臣服，面向空无一人的方向，用着万分虔诚的姿态。

　　她跪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远方的沙漠之巅，冰崖之上。

　　雪下得更大了，裹挟着漫天飞沙。待再次定睛看去，大漠上早已不见少女的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鸡鸣划破天际。

　　和荒无人烟的大漠截然不同，中原的一条普通街道此时熙熙攘攘，天空不过刚刚擦亮，街上已经是项背相望、摩肩接踵的热闹。

　　人群中行走着几位西域客商打扮的人，这几人虽看似风尘仆仆，却并未携带包裹束缚之物，引得路过百姓频频回头。唯有一年岁轻的少年不同，似乎抱着一个乐器。

　　乐器被布包着，看形状，应当是琴筝一类。

　　很快，他们就进了一家酒楼落座。

　　“咦？”

　　入眼处是满墙的佳酿，在最中心的位置特别布置，摆放着一款观音净瓶状的酒，酒瓶身剔透洁白通体无暇，宛如仙露的酒却刻着令人乍舌的“恶人”二字。

　　客商们忙唤小二：“你们中原名酒荟萃、品种繁多，什么状元红、琼华汁、杜康酒、琼花露、逍遥酿、将军泪，我也算知道不少酒了，可这恶人酒却是头一次听说……”

　　“哎呦，客官们早，想是头一次来，所以不知道~”

　　酒楼掌柜闻声满面堆笑，亲自来招呼：“咱们朝夕楼的恶人酒是江湖客最钟爱的，十年盛宠不衰，今日有缘，诸位不妨好好品鉴一番，看与那些曾饮过的名酒相比又如何？”

　　抱琴的少年客商闻言登时轻笑：“恶人酒……酒的名字如此奇特，想必背后必有一番故事吧？却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罪大恶极，所为恶行竟要以酒立传？”

　　“是奸-淫-妇女？烧杀抢掠？还是有更十恶不赦的事？”

　　“不不不，恶人酒说的可不是男子。”掌柜捋着胡须故作高深。

　　少年眉梢一挑，质疑道：“不是男子？难不成、说的竟是女子？”

　　“正是，它说的正是四个女恶人！”掌柜登时眉开眼笑。

　　见众人有兴致，掌柜更添诉说欲：“原本这酒啊，是几十年前的酒神八斛夫人酿制，据说那八斛夫人自小立志，要成为江湖第一女恶人，可最后不知怎的不了了之了。后来为了纪念这个少时梦想，她特意酿制此酒并当即封存，言明要献给能替她完成夙愿的人。”

　　说到此处，立时有人质疑：“怕不是编出来的故事吧？做生意的谁不知道，想要酒卖得好，背后总需要一段有趣的故事相应和，实际上都是胡诌出来的套路。”

　　掌柜摇头驳道：“还真不是，此酒有前代武林宗师兼济真人为证。据说他饮完此酒后，历经太虚幻境三日三夜，醒来后大赞此酒能让人‘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也正因武林宗师一番话，恶人酒才能成为所有江湖逍遥客梦寐以求的琼浆玉液，十年不绝慕名去讨酒喝的人啊!”

　　只是那客栈谨遵八斛夫人遗训——“女恶人出，恶人酒现”。所以无论江湖客们如何卑微讨酒都是徒劳，更有甚者妄图盗饮之流，豁出去脸面名声，终究不能如愿。

　　“那后来呢？”抱琴少年听得入了神。

　　“唉，世人本以为再也无缘此酒了……”掌柜的面露遗憾，卖了个关子。

　　众人眼睛睁得滚圆，心仿佛被他的话高高掷起，窒息一般，只地期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下一刻，果见掌柜的话音一转：“可直到十年前，江湖上竟然真的突然横空出世了女恶人，并且一出就是四个！”

　　几位听客目瞪口呆，忙问：“就是那四大女恶人？”

　　掌柜点头：“正是！那四位女子不仅长得出尘如仙，还各个武学天资卓绝，偏都生得一副蛇蝎心肠，所行所为张狂无忌、罪恶滔天，江湖人称四大女恶人，恶人酒也因她们的扬名而正式出世……”

　　“四大女恶人当真有这么厉害？！”客商们半信半疑，面面相觑。

　　掌柜激动道：“何止！江湖中人对她们可谓是深恶痛绝，却又不得不敬畏忌惮，就是因其武功高深拥有绝顶宗师实力。即使是武林正派，也有不少人在背地里‘尊’称她们为四大女宗师哩！”

　　“这可勾起我等的好奇心肠了，既是四个如此灵秀非凡的女子，她们怎么张狂无忌?又如何罪恶滔天？”

　　“血影裁春月，青锋挑夜帷。杀人诗卷湿，放火踏歌迟。剑底飞霜寒玉骨，刀头饮雪冷胭脂。独步武林谁可拟，千山星斗一襟披……总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啊！”掌柜眯眼轻叹，无限怅然，虽未讲述具体事件，却听得众客商心头狠跳，震撼非常。

　　“如此、我懂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客商抚碗轻叹。

　　掌柜疑问：“老先生懂了？”

　　“是啊，仔细想想便一切都懂啦！”

　　“那老先生说说，懂什么了？”

　　老客商捋着胡须，喃喃开口：“这江湖向来是属于男人的江湖，那些如繁星般璀璨的女子，被这吃人的江湖一口一个吞下，星光渐渐暗淡，如同她们的命运。至于没被江湖吞下去的女子，只可能是某位大侠的母亲，某位世家公子的夫人，或者是某位富豪的千金，虽也可能有个把名姓流传下来，可论起来终究是些泯然众人的命格。那些美貌却羸弱的，早已在各方争夺中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引人唏嘘。貌似无盐还羸弱的，恐怕连被争夺的价值都没有，只能落得个命如草芥的结局……”

　　老客商叹了口气，继续道：“仔细想想，一个遗弃了‘女子’这个词的江湖，它沉寂了千年、万年，犹如一汪死水，却忽然间天光乍现，波光潋滟，出现了如此不凡的四个女子，以纤弱女儿身，将属于男人的江湖掀了个天翻地覆，这样的事迹能不吸引天下人的目光，甚至借酒立传吗？”

　　“所言极是。”众人叹服称是。

　　老客商抚着酒碗，看着潋滟清澈的酒水，眸中似乎含有无限哀愁：“黯然销魂者唯美而已，绝色美人配上绝顶武功和蛇蝎心肠，这简直是红尘逍遥客无法抗拒的诱惑！毕竟，若不是这世间诸多束缚加身，谁又不想当一个肆意妄为的‘恶人’呢？”

　　听到这里，众人不禁喃喃应和，面露沉思。

　　“所以啊，恶人酒虽然看着是酒，说的却是人，酒入愁肠，化作一股‘自由’，挣出一番‘绚烂’，想到我等此次京城之行前路未知，机缘得此非凡之酒助兴壮行，岂不幸哉！”

　　老客商言罢举起酒碗，邀众人同饮。

　　“来——”众人听了这话顿时豪情一片，碗底一翻，饮酒下肚。

　　抱琴少年深品几口，只觉回味无穷，飘飘欲仙，“真真好酒！想必那四个女恶人的故事定是更加不凡，掌柜的不妨继续讲下去。”

　　“哈，好说！好说！”见自家的酒被如此盛赞，掌柜顿时心情大好，抚掌而笑，倒是很乐意当一回说书先生：“她们啊，身处同一个门派……”

　　“何门何派？”

　　“一个被江湖三十六派深深忌惮的地方，听血崖。”

　　“很有气势的教名。”

　　“她们四人啊，也一句话便能形容。”

　　“哦？”

　　“四大女恶人，一个是瞎子，一个是活死人，剩下两个，一个到处抢劫，一个成天恶作剧。”

　　“有趣!有趣！那……”

　　正说在兴头上，门外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喧闹声。

　　“外面怎的如此喧闹，发生了何事？”掌柜面露不愉，招手扬声问道。

　　小二恭敬地站在众人面前转告缘由：“好教掌柜的和诸位客官知道，咱们店门口旁方才被贴了两则告示，出门做生意的商贩和一些百姓们被这两则新鲜告示吸引，现在将街中心堵得水泄不通，一时间连巡街的衙役都挤不过去。”

　　朝夕楼地处街中心，门外五十米处便是告示栏，是平日里府衙贴重要告示的地方。

　　往常也不是没贴过告示，何时造成如此轰动了，掌柜心下纳罕，蹙眉问道：“这震天动地的架势，知道贴得是什么告示吗？”

　　小二：“一张是绣球招亲，一张是海捕公文。”

　　“是谁要绣球招亲？又是谁的海捕公文？”

　　“广陵王世子段灼要绣球招亲，女神偷影婆娑的海捕公文。”

　　众客商一愣，反应半晌才明白不是听错或玩笑之语，纷纷奇道：“真是怪哉，你们这‘新’江湖真是阴阳颠倒，女人不在闺中待着好好绣花，却做起男人的贼盗生意；而男人呢也不想着建功立业，反而有闲情琢磨起女人的绣球招亲？！”

　　掌柜眼睛转了几下，对众人笑道：“谁说不是！诸位客官，要不咱们也移步去瞧瞧？”

　　一拍即合，恶人酒被众人张口饮尽，他们起身离开，很快便汇入喧闹的人群中。

　　因这两则告示实在新鲜有趣，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来，街中心的百姓们正七嘴八舌地议论。

　　“唉？这不是那个鼎鼎大名的江湖第一神偷吗？不知此次她又偷了官府什么要紧东西被追拿？”

　　传言三年前，一个女盗贼曾飞檐走壁闯过皇宫，她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悄无声息地偷走了楚皇妃献给陛下的传家至宝——一株三百年何首乌。

　　东西在他们自诩固若金汤的皇宫失窃，这是何等奇耻大辱。天子得知后大怒，斩杀守卫不当的侍卫仆婢多达上百人，连夜下旨派各地官府搜寻，结果声势浩大地搜索了好几个月，却连那女贼的影儿都没找着。

　　民间有好事者听闻后，给这段奇事编了个故事，取名《无影何首乌》，女神偷影婆娑的大名因此名扬江湖。

　　“啊？那可真丢人，偌大一个朝廷官府，竟然追不到一个小丫头的下落？！如今她再次现身，凭人家那样的好本事，且指望官府那些尸餐味素的废物抓人？简直白日做梦。”

　　“谁说不是？瞧瞧这告示上的画像……头戴斗笠，黑纱遮面，这能找着才有鬼哩！”

　　围观众人大笑，和另一波讨论绣球招亲的声音汇在一处。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快到正午了，告示上那位小世子要绣球招亲了！”

　　看客们登时一哄而散，只剩一群半晌没挤进去的衙役站在原地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