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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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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凌〉
“结算。”
左舷的最高执行长封凌在用最高权限封锁整个左舷的出入口,他一只手握着枪,血液顺着竖直下垂的手臂流下来,渗入指缝和掌心。在他身后,还没完全关上的匣门缝甩溅进来一块肉碎,落在这位最高执行长的后颈,他关闭操控面板,头也不回,面不改色地把黏软物从后颈摸下来,手一甩,黏软物“啪”地砸在地上,没入了地面衔接缝。此时,他在吩咐侧后方的季昇对这场为期三天的争夺战进行战后结算。
“是,执行长。”
季昇让人把物资依次放上铁箱堆成的“长桌”上,一手拿笔一手拿纸,两眼飞快地把物资上的数字收入眼中,笔“唰唰唰”地将他们记录在纸上,结合闸门面板上显示的全船物资总量,再根据船员汇报的情况,同步对封凌作报告:
“第九执行期,第七十八次上浮,共计获得物资:
“水,99.2千克,总占比51.67%,相对占比1.094;
“合成肉,72.5千克,总占比50.35%,相对占比1.089;
“Ⅰ型弹药,九发,总占比45.00%,相对占比1.500;Ⅱ型弹药,三发,总占比60.00%,相对占比3.000;
“Ⅰ型匕首,两把,总占比40%,相对占比0.667;Ⅱ型匕首,一把,总占比100%;
“额……特殊物资,毛绒狗玩偶,零个,总占比0%……
“损耗武器:
“Ⅰ型弹药,十一发,现存十一发;Ⅱ型弹药,一发,现存三发;Ⅰ型匕首,两把,现存二十三把;Ⅱ型匕首,零把,现存三把。
“结算完毕——这次只发放了基础物资和常规武器,特殊物资毫无作用。”
一滴血已经无声地流到枪口,左舷执行长神色不快,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看上去依旧是我们获得的物资更多,但是第九执行期开始以来,左舷对右舷的物资获取相对占比都在1.500以上——对面换了新的执行长,”季昇说出了封凌心中所想,“这次是个历害家伙。”
“……”
在场的十来个人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第九执行期,指三年前这个名为“封凌”的男人成为左舷执行长至今的时期。冷手腕,热枪口,这个男人毫不留情地把右舷上的人往死路上逼。但这里是“潜船”,一艘在未名海中无向前行的船,死人留下的空缺被源源不断的新人补充。
对面的人杀不完——这是船上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即使右舷上的人无法被完全清除,但每一次上浮期,在封凌的赶尽杀绝下,右舷几乎没有两个人能相互认识超过四十六天。
左舷执行长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这也是船上众人的共识。
左舷和右舷的人还知道的是——自己身处深海。
从来没人上过甲板,舷窗外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个认知来源于心底,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他们内心深处就已经知道:这里漆黑寂静,这里位于海面下之。
没人知道这艘巨大的船凭借着什么潜浮在深处未知的海洋中,没人知道这艘船的驾驶者是谁,没人知道上浮期的物资怎么出现在船舱里的,没人知道自己和别人从哪里来,没人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和过往,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有一道声音在耳边说:
「欢迎登上左/右舷,你的名字是XX;
目标:活下去;
提示:不要对敌人心软,不要背叛同伴,潜行期禁止在船舱游荡,上浮期请保护好自己,请在倒计时内回到自己的船舱。
祝您拥有美好的每一天。」
现在,封执行长很有可能要面临三年来最大的对手。
不过在下一次上浮期来临之前,他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物资亟需分配,一行人通过曲折复杂的通道,在权限认证下打开聚集舱,随着舱门打开,五六十双视线或聚或散,一齐望来。
季昇跟了封凌三年,熟事,办事稳,分物资这种事情交给他就行。封凌自己走上了铁楼梯架,回到第二层独一份的房间,打开盛水的桶,一口盆浅浅舀了点水,把手上、枪上的血清洗干净,脱下沾血的外套,回床上坐着的时候顺手把它丢挂起来,拉开床头柜,扒开几乎只剩盒子的药物,拿出绷带处理伤口。
这是一道枪伤。
封凌很确定,那枚子弹本来瞄准的是自己的胸口,但子弹冲出枪口的时候临时改了方向,没有取走他的性命,只擦破了他的手臂。即使封凌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躲过致命伤,但这道伤口还是令他不爽,这就像一个打在他身上的记号,便于下次认出他,好给他致命一击——简直是对手的挑衅,十足的自大。
这次上浮,左舷只出动了十一个人,一人一发子弹,但右舷几乎是倾巢出动。第九执行期中,也就是三年内,右舷在封凌的施压下接连损失八位执行长,早就成了一盘散沙。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的右舷显现出了极高的凝聚力,给左舷的十一名精英造成了巨大压力。封凌没有看清给了他一枪的人,但他知道是谁。
那个新的右舷执行长,右舷的第十六期执行长。他在他执行期的第一次上浮,为他前面的八个右舷执行长一雪前耻了。
封凌绑好子弹擦伤,心情处于临界状态,如果现在有谁来触他霉头,只能等着被收尸吧。
下一秒,季昇敲响了门。
“砰砰——”
封凌站起身,一脚踢关床头柜,走过去把锁打开,不说话也不问话。
季昇跟本不敢等他开口,门一开,他就对封凌说:“执行长,上次新来的那个又闹了。”
“……”
“哐,哐,哐……”
封凌一步一步地从铁架楼梯上走下来,从脚步声自上而下传入耳中开始,在场除了那个新人,没有一个人说话。站在楼梯口的人自觉退避,给左舷执行长让出一条路。
封凌上半身只穿了件短袖,双手插进裤兜,冷眼望着背对自己哭骂的新人。
“骗子!一群骗子!说好的不用担心呢?这是什么?——难以下咽的合成肉!就这么点肉这么点水要分给所有人?七十个人!下一顿又是什么时候?这点吃的,饿都要饿死了!还有,你们既不说话也没有情绪,你们跟本就不是正常人!你们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执行长”,新人马上缄口不言,缓缓转过身,目光闪躲地回视封凌,不由得一阵颤栗。
“哐,哐,哐。”
功能靴踩了三步,左舷执行长坐到一个铁货箱上,坐在边缘,两腿伸直支撑身体,上体微微前倾,倾斜方向和竖直方向夹角不超过二十度。
他盯着新人,一言不发。
新人目送他坐过去,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一句话,他声带颤抖,一边咽口水一边弱弱地说:“上次说好……只要有你在……不担心没有吃喝……可是你只带回来这么点……”
这个问题不值得封凌亲自回答,季昇在一旁说:“要给你说几遍,这次物资投放,合成肉罐头的总量是144千克,执行长带回来72.5千克,包括我和执行长在内的十一名船员只分走1.1千克,左舷有4.95千克在抢夺中损耗了,不算右舷的损耗,他们七十个人只能分66.55千克甚至更少。71.4除以59和66.55除以70你会算吗?潜船守则之一:相信同伴。你刚登船的时候应该就知道了。相信执行长,执行长会竭尽全力地让你活下去。我们六十八个人都是跟着执行长过来的。”
话里隐藏了计算漏洞,但是季昇不可能挑明。
“差不了多少……根本差不了多少……不够……会饿死的……会饿死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在这里,我不应该在这里,‘胡冰’也不是我的名字……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这个鬼地方,窗外看不见一点光,一睡觉,就听见‘呼噜呼噜’的声音,是怪物,是怪物……”
季昇如履薄冰地看了一眼封凌,对新人解释:“那是水——是海。”
“那些人都不会笑……你们自己出了船舱,让我跟一群神经病待在一起……跟你们这群神经病呆在一起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再闹下去情况就不好看了,封凌终于做出回应。
“左舷有自己的守则,”他一开口,在场的人不由得相互靠近,“一、听我的;二、听我的刀;三、听我的枪。不遵守,死。”
暴君,这是暴君。新人战战兢兢,这种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反抗,必须要反抗他,这种集权余孽,把别人的性命视若草芥!要自由,要自由!要为自由而战!新人冒出了一股至高无上的勇气!看着那节脖子,大动脉就潜藏在皮肤下,那么脆弱,只要冲过去,掐下去,他就成了消灭“暴君”的英雄!他英勇地冲出去了!
一枚尖刀从裤兜里抽出来,在空中划出的线连接起微屈的指尖和淌下一股血的额头。
六十八个人虽然被这一把尖刀吓了一跳,但心中更多的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是最好的结果,这种新人留在左舷,只会成为一枚不定时炸弹。
季昇叹了一口气,说:“希望下一个来的不是这样愚蠢的毒瘤吧。”
左舷执行长并不乐意回话,而是身子前引站起来,把还没完全倒下的新人拽倒拖在手中,用权限打开通道,每开一扇门都会先关上再开下一道。冷风从缝隙中钻出,单薄的短袖遮不住手臂上的肌肉,绑着绷带的手依旧揣在兜里,另一只手上的机械手环暴露在外,手里的人绵软地垂着头,额头上的尖刀被拔出来了,一个血洞还在往外推送暗红的液体。
这一截路限制了高度,封凌微微低头才能通过,将这位左舷执行长显得很高大。等走到头顶空间被释放出来的地方,幽深的通道,让人分不清方向的拐角,使人眼花缭乱的铁架隔层,拖拽摩擦出来的窸窣声音,孤零零的唯一活人,一下又把这位左舷执行长显得这么渺小。
他回到了总闸门,启动操纵面板,闸门一开,巨大的噪音充斥耳朵,几乎要刺破耳鼓膜,一些不可名状的物体从闸缝中冲溅进来,封凌早有所料地先避开,等气压差不多平衡了再现身。闸门外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底下将近五十米深,上部将近三十米高,与对面的距离是四十米,纵深两边望不见尽头,猜测很有可能贯穿了整个船身长度。
五十米的底下刀锋锐利,如同搅碎机,清理着这次上浮后的废弃物,空中劲风如同乱刀,吵吵闹闹、四面八方地挥斩,把底部的残留物卷到半空。
对面是一扇镜像的总闸门,那扇门之后,就是潜船的右舷。
在上浮期,这口锋利的巨刃会被合上的厚合成金属板挡住,合成金属板变成坚固的钢桥,连通了左右舷。
在潜行期,它是一台搅碎机、清理器,搅碎各种有机物和无机物,主要是人形残留物。
封凌站在边缘,新人像那把轻飘飘的尖刀一样被丢出去,幽深的巨口吞噬了他的躯体,五十米下的刀锋饥渴难耐。
封凌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回到操纵面板把闸门关上。
“滴——”
“滴——”
“滴——”
“轰隆——”
闸门轰然关闭。
忽然,在闸门只留下二十厘米的缝隙时,一股向外拉的风像巨手一样拽住了封凌,他回头,看到右舷的闸门被打开了。一开一合,某个瞬间,左右两扇闸门缝差不多一样宽的时候,封凌通过这条缝,视线穿过两扇闸门间四十米的宽度看到了一个身影,有双眼睛望了过来。
他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猛地想起三年前来到这艘船上听到的某句话——
潜船守则之一:潜行期禁止在船舱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