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风青》芚穸

24、番外（下）

　　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施染看着他重新塑造的脸庞，轻声说道：“从这一刻起，你的名字叫‘未穸’。”
　　未穸——他后来想，这是不是意味着重生呢？
　　被告知自己要见的人竟是当今天子后未穸不是没有震惊，只是他很快就适应了，施染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个让人震惊的存在，更何况是他相识的人呢？可是，让他这样良苦用心，尚云杞，你到底有何独特之处。
　　“他真的说让你来找朕。”不是疑问，而是在陈述，尚云杞知道眼前的人也只有末穸才能赋予他这样的脸庞。然而，看着未穸身后的坟冢，尚云杞两手手紧握，因为太用劲，关节都隐隐发白。末儿，你这番用心我又该怎么对待。
　　“既然是两年前的事，为何你现在再来找朕？”
　　“在我成为未穸后施染带我到琴医那里，他让我在那里学琴。他说也许不是本尊的我，练得一手琴技能排解你的苦闷，他吩咐我学了两年的琴才可以来见你。”未穸没有用客套的称呼，他有些不平，在看到尚云杞之后未穸突然变得不甘心起来。
　　尚云杞已经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他走上前抚摸着海棠树的树干，在那里有末穸年幼时刻画的‘末’子。未穸却转身看着自己身后的坟茔，即使白玉的碑上什么也没有刻，未穸也知道会被埋在这里的人是谁。在迈进这里的时候，未穸就知道施染就睡在这里。
　　还记得他和施染路过一片海棠树林时，施染的脸上流露出那充满温情的神色，他很少会有那样的表情。原来你从来都不曾忘却，看似孜然一身的你却有着如此重的牵绊，想到这里未穸闭上了眼睛，不让眼泪留下来。
　　二人都各怀心事的沉默着，最后尚云杞漠然开口：“你跟朕回宫。”
　　王带了一名相貌惊人的男子回宫并将他封为御用琴师，这一消息很快震惊了朝野上下：自从王妃紫茉离世后，尚云杞再也没有青睐过任何女子。这也是大臣们担心的事之一。如今王竟然让一个男子入住后宫，这……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忧心。
　　不过很快也有人镇定下来：还好王还年轻，也许只是一时的新意。既然如此，或许可以再向王提议立后之事了。
　　后来根据皇宫里宫人的回报，也很快让大臣们安心下来。自从未穸入宫后，尚云杞也只是在闲暇之时会诏他为自己弹琴，有时候两人只是静静地对面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还没入夜就让未穸退下了。
　　看来王也只是图个新鲜而已，有了这样的定论，陆陆续续间便有了请求乾王立后的奏折。尚云杞看到后什么话也没有说，依旧退了回去，可是还是有不死心的人继续上奏折。
　　过了有两个月，未穸饭后无事，见外面天色大好，就独自带着琴来到建在御花园假山之上的‘瑶沁亭’。这里处境偏僻又可以遍览群芳，是未穸最为喜爱的场所。遣退了身后的侍女，未穸燃起了一支‘若昙’香，拿出古琴凝思了一会儿便开始弹奏起来。
　　琴声悠远绵长，却在正入意境时被一阵脚步声打断，未穸停止了弹奏，看着立在亭外的尚云杞。见他身后无人跟随，不由得疑惑：“怎得只有你一个人？”平日里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未穸同尚云杞都以‘你，我’称呼，虽然他们很少会交谈。
　　尚云杞却没有回答，只是立在外面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未穸。未穸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就这样看着他。
　　每次未穸就这样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时候，尚云杞总会在恍惚间觉得那是末儿在那里，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上前去，能不可能触碰他，那只是幻像，只有自己什么也不做才能多看他一会儿。
　　然而这一次尚云杞却走了上去，他颤抖的伸出手轻轻地碰到未穸的脸，感觉到手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后，尚云杞一把抱住了未穸：“末儿。”
　　未穸没有挣脱，在尚云杞走近自己后他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他知道他是喝醉了，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一向冷静自制的尚云杞如此失控？听见他叫‘末儿’，未穸明白过来，多半还是和施染有关吧。
　　“你喝醉了，我不是施染。”
　　“呵，”尚云杞怔了一下，放开了未穸：“我又何偿不知呢？只是以为如若喝醉了能够以为你就是他……呵呵，”他苦笑：“还是不能啊。”
　　“这又是何必，”未穸看着尚云杞：“他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你早就刻在了心里，又苦必自欺欺人。”
　　“末儿，末儿……若你还在，我一定不会这么苦恼。”尚云杞背过身去，望着天空自语：“若你还在，我一定会轻松许多。”
　　“我听说了，今日上朝群臣请奏立后，致使你拂袖离开的事。”看着尚云杞的背影：“就那么难以决定？如果你心里一直只有施染的位置，就不会动摇！”
　　尚云杞愤然转身：“你懂什么？！你是在指责我？”
　　未穸略带轻蔑的笑了：“我自然不懂你那些为了江山社稷的想法，可是我懂我自己绝不会为了什么开枝散叶而违背自己的心愿！尚云杞，难道你以为施染还在的话，你就会昭告天下终生只有他一人么？”
　　尚云杞愣住：如果末儿还在，自己一定就不会立后？自己竟然动摇了。
　　他看着未穸那张和末穸一模一样的脸，突然为自己的想法儿愧疚。尚云杞，这样的你凭什么还奢望末儿留在你身边？
　　并没有打算理会在那里出神的尚云杞，未穸拂袖起身，拿过琴囊将弦琴装好，又折断了还剩下一大段的‘若昙’准备离去。
　　“你爱他，是么？”
　　在未穸的身后尚云杞忽然开口说，听见这句话，未穸抱着琴顿住了脚步。手中一使劲，隔着红锦缎的琴囊，怀中的琴弦还是划出了略微尖锐的声响。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在他睁开眼睛时，他的眼中还是多了一抹忿然：
　　“这与你无关！”
　　尚云杞却不在意他的回答，看着羊脂玉雕琢的香炉中断为两节的‘若昙’，末穸当年为那五人易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初自己为末儿匣屉里的香料而惊叹，却不知道它们全都是燃尽他生命的云烟。香炉中还依稀飘散着‘若昙’飘渺却又沁甜的香气，让尚云杞想起末穸离去时脸上挂着的微笑。
　　忆起往日的种种，他不由得感叹：“末儿也做了一件残忍的事啊。”
　　未穸不解，转过头看着尚云杞：“你什么意思？”
　　尚云杞伸手去碰香炉中的香灰，那些细小圆柱般的香灰轻轻一挨着就碎了，一点存在感也没有：“聪颖如他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你的心意，留给你这样一张面庞，时时看着他，难道不是对你的折磨？”
　　轻轻触着自己的脸，未穸也不再回避：“你不会明白，这样看着他，我可以认为我一直会陪着施染慢慢老去。如果我求不得的是他的心意，至少可以这样与他为伴。”
　　深深地为未穸的回答而震惊：因为这样的眷念和不舍，所以宁愿折磨自己也要抓住一丝幻想。末儿，你是怎么狠下的心故意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为他赋予自己的相貌。你也是害怕他会孤寂么？
　　“你走吧。”
　　“嗯？”
　　“我想我是值得末儿为我这般付出的，是我应该为自己任性而为的时候了。你恐怕也不愿意留在这里的，你我相对，果然不是件好事。”
　　“你是说，我可以离开禁城？”
　　“这是自然，你一直是自由的。只是我想若是你离开这里，希望可以替末儿看尽他没有来的及看的风光。”
　　“尚云杞你……”
　　尚云杞微笑：“知道么，我现在才明白，我从来没有失去过，一直都拥有着。所有我和他的过往已经够我回味一生。”拿起案几上的火折子重新将那只折断的‘若昙’点燃，插进香炉里：“再来弹上一曲吧，你的曲子可是难得的，今后或许可就听不到了，倒有些遗憾。”
　　未穸扬起嘴角转过身来，放下手中的琴囊：“那么，今天就尽兴一次！”
　　站在城头上，尚云杞目送着未穸的马车离去。脸上忽然感觉到一点冰凉，伸出手来，几片细碎的雪花落在手心，抬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初春的雪么？”
　　在这一年，乾王布告全国封肃亲王的四王子尚怀风为太子，同时他还宣布自己将终生不立后也不会封妃。这一旨意在当时震惊了全国，很多人上书请求驳回，尚云杞却不予理会。在他离世后，尚怀风继承帝位，开启了乾国更为辉煌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