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风·流雪》听岚

1、第一章 豆蔻梢头二月初

　　大火疯狂的拍打着古老的府邸，惨绝人寰的求救声在风声中愈发凄厉，火扭曲着卷成一个个球，肆意的漫天飞舞，可怖的气息笼罩着勉强还可以认定为府邸的建筑上。此时此刻，时间似乎把一切都停止了。
　　“救命啊，救命啊！”幼稚的童音在烈火的艰难的挪动，爬过密布的浓烟和烈火组成的墙，“娘，救儿啊，救救儿啊！”
　　这是一个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十一岁左右的光景。现在她的脸上没有一个女孩子在花样年华中应表现出来的幸福快乐，而是沾满了烟灰的脸，使得那娇俏可人的面目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有那一双眼睛还在明亮的闪烁着，透出那强烈的生的渴望。可惜太迟了，大火已经重重的把她给围住，她漆黑的瞳仁里鲜明的闪动着惨烈的火光。这种情形恐怕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殊不知，在火墙的另一面，她叫做娘的那个女人，已经葬身于火海了。这约莫是几分钟之前的事情，那时她还奄奄一息。恍惚中听着女儿的声音艰难的在某个方向传来，似乎是生死永隔的距离。火肆意的作践着她的身子，把她的动作都烧得枯萎了。她的嘴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曾经模糊的吐出几个字。火势更猛烈时，她已经连唇也不会动了，只凝视着某个遥远的深处。最后火把她整个的包裹起来，似乎就是那一瞬的事情，这样悄然无声的。
　　不知过了多久，火势才不情愿的减缓。这座曾经荡漾着欢声笑语的府邸也差不多也已经燃烧殆尽了。腐臭味充满了整个苍穹，压迫着上面的星斗。除了火粗暴的毁坏东西的声音，就没有大的动静了，仿佛世界都已经把在这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某个人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那曾拼命求救的女孩也已无力去喊，毒烟已经溢满了她的喉道。火就在她的一尺远的地方狞笑着什么。
　　“娘啊，娘……”气若游丝般。
　　她定了定，眼睛睁得大大的，明亮得令人刺眼而难受。她似乎在喃喃道：
　　“娘……娘……”
　　她艰难的抽动了一下，好象在挣扎着，抵制一个看不见的鬼怪。突然她又变得非常的安静，脸上的表情都静住了。苍白的脸上映着火的欢呼。她的眼睛始终向上睁着，穿过硝烟明明灭灭可以看到冷酷得袖手旁观的天空。
　　一座古色古香的府邸笼罩在一棵巨大的树的阴影下，阳光零零碎碎的凋落在地上，又碎成一瓣一瓣的。显然，一个晨曦又默默的降临了，那个叫聆枫的女子正在这宅子里蹦蹦跳跳的戏耍，乍看之下，她显得特别美丽可爱，如若不和昨天她对下人的举止联系起来的话。
　　“大小姐早。”路过她的每一个人都必恭必敬的说，她浑然不回礼，只顾自己。
　　“喂，”她突然对旁边的一个佣人说，“少主呢！我要见他！”
　　“少主在养生殿呢。”
　　“他去那里干什么，不是应该在他的房间里的吗？”聆枫好奇的问，把头发甩向后面，向养生殿蹦去了。
　　“无风哥哥！”她高兴的推开那精巧镂空的门，那白衣少年正站在里面，似乎在凝神思考着什么。
　　“是聆枫啊，”他反而吃了一惊，微笑的说。
　　“恩……你在这里干什么？”聆枫笑嘻嘻的问，一边打量着屋子，“哇，这是谁？！”她突然吃惊的说，目光稳稳的落在床上那位女孩子身上。
　　“慕容家的遗孤，”他回过神来，“昨天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死了！”聆枫惊讶的说，“怎么……她没有救了吗？呜，好可怜啊。”
　　“有，她有办法治，”无风很肯定的说，聆枫抬起一张天真的脸望着他，充满了期待，“只要得到九尸虫。”
　　“九尸虫……”聆枫低下了头。
　　“她能否存活就看天意了，”无风淡然道，“有时活着，并不比死的好受，况且这世界上，她已经举目无亲了。”
　　“……”聆枫突然陷入了很深的沉默之中，忽而她又抬起头来说，“对了，我爹爹今天早上就回来了，现在在大堂呢，我们一起去见他吧？好不好。”
　　“好。”无风淡淡道。任由聆枫把他拉了出去。
　　大堂内一片喜悦，独孤由正做在中央的那把大交椅上面，带有一丝疲倦但是显得非常高兴，见到聆枫，似乎更加高兴了。
　　“呵呵，枫儿，你来得正好呢！”他大笑着说，“无风，你们一起过来坐吧。”
　　两人顺从的坐到堂主两侧，聆枫很乖巧的起身为堂主斟了一杯满满的酒，一边兴高采烈的说：“爹爹又打了一个胜仗吗？”
　　“胜仗，哈哈哈，大胜仗！”堂主豪爽的大笑道，“枫儿最近没捣乱吧？”他关切的问着无风。
　　“没有，一切安好。”无风说。
　　“那就好，好啊！哈哈！”堂主愈发高兴了，“聆枫，倒酒！”
　　聆枫起身为堂主倒了一杯，又跑出去盛饭去了，乐颠乐颠的，堂主看着她的背影欣慰的笑着。
　　“堂主今天好兴致，无风敬你一杯。”无风微笑着说，把满满的一杯酒喝了下去，立刻被呛了起来。
　　“无风你身体没好就不用这样了，多休息休息，陪陪枫儿吧，”堂主说，“枫儿已经长大了，她需要出去走走。”
　　“是要去办事吗？”
　　“是这样的，”堂主大喝了一碗酒，“她在家里面反而有害，我们独孤家从不把危险当危险，那是一种证明自己本事的最好时机，如果枫儿能顺利完成这件事情，就会给独孤家带来无比的荣耀。就算牺牲，我这个当爹的也为她自豪！
　　“如果失败了呢？”
　　“无风，”堂主转过身来说，“你知道我为何如此器重你吗？因为我知道你是大器之材，所以才让你留在枫儿身边，帮助她。你一定要竭尽所能去帮助她，但不能去保护她，知道吗！”
　　“明白了。”
　　“关于这件事，饭后请到我书房，再告之与你和枫儿，”堂主把碗放到一旁，“刚才说的话切记，切记。”
　　“铭记什么心啊？”聆枫快活的说，端着早饭走了进来，“两个大男人，神神秘秘的，准没有好事。”一边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却只放了两碗。
　　“你不吃吗？”堂主略有惊讶的说。
　　“哦，我在减肥……”聆枫笑嘻嘻的说，把筷子放了上来，“我再到下面厨房给你们做几个小菜！”
　　“女孩子减什么肥，吃饱饭才能打好仗，不吃饭不软得趴下？”堂主厉声道，“有力气就行，何必在乎外貌如何如何！”
　　“好了爹，我刚才已经吃过了，”聆枫搪塞道，闷闷不乐的样子，“我退下了，你们慢慢享用。”一边沮丧的退了下去。
　　“堂主不觉得对聆枫太过于严厉了吗？”无风笑着说。
　　“我要让她适应，”堂主端起饭碗，“江湖可比这险恶得多呢。来，吃饭吧。吃完以后叫枫儿到书房找我。”
　　阳光已经蔓延至了整个苍穹，一切在阳光的抚摩下显得惬意极了。无风穿过厨房的紫藤花架走到一处别致的角落，里面开满了琼花瑶草，甚是美丽，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别院。里面就是聆枫的住所。无风轻轻的敲了一下门。里面立刻传来了动静：
　　“谁，谁呀？”
　　聆枫的声音。
　　“我，无风。”
　　“呼，我还以为是爹呢，进来吧。”
　　无风径直走了进去，聆枫正垂头丧气的坐在一张精细制作的桌子面前，看样子，之前她曾经玩命的摆弄着茶壶，弄得桌子上全部都是茶渍，聆枫见此忙匆匆的打扫开了。
　　“呃……有事情吗？我很忙。”聆枫躲躲闪闪的说，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爹叫你跟我去一趟书房。”无风镇静的说。
　　“啊，啊，是这样？……”聆枫突然显得非常的慌乱，手中的茶壶突然滑落到地上，摔得一片一片的。聆枫不知所措的蹲下身，捡起那些碎片。
　　“不要捡了，这样你的手会弄伤的。”无风静静的说，但没有出手制止她。
　　“唔，没有事的，一点也不疼。”聆枫勉强的露出笑容，把碎片捡到桌面。轻巧的摆弄了一下，茶壶突然愈合如初。聆枫连忙把被扎出血的手藏到了后面去。
　　“那么……我们走吧，爹不喜欢婆婆妈妈的。”她紧张的说，走到无风的前面，故做开心的说，“哈，爹爹一定又带回了战利品，让我们去鉴赏鉴赏！”便急匆匆的走了。
　　无风没有马上的跟上去，而是转身若有所思的望了一下那个茶壶，它正静静的站在桌子上仿佛什么也没有动过。
　　“爹，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聆枫迎了上去，堂主似乎正在看一封信，听到这话才抬起头来。
　　“你们都来了？枫儿，到这儿来，爹给你看样东西。”堂主俯身在后面的书架上面摆弄了一番，转身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份空白的卷轴。聆枫以她特有的好奇心看着那件东西。
　　“哈！这是什么？”聆枫笑嘻嘻的说。
　　“这是五灵轴，”堂主严肃的说，“它具有无穷高的灵力，斩天地之妖魔，录天地的历史，枫儿，今我把它给你，希望你好好利用。”一边递过那卷轴，聆枫慢慢的把它接过来。
　　“可是我用鞭子挺好的啊，为什么……”聆枫不解的望着堂主.
　　知了开始在梢头上鸣叫，月光淡然的散落在这滚滚红尘，也许是海誓山盟，也许是一丝怅惘。
　　书房里的灯一直亮着，很晚了，无风和聆枫才从书房里走出来，前者依然平静如故，后者则露出了一种怪怪的神色，也许是疲倦，也许是沉重。她抬头望了一下无风，很安静的问：“你跟我一起去吗？”
　　“我答应过你爹的。”他停下脚步说。
　　“嘻嘻，这就好了啊！哎哎，你们别那么深沉了，也没有什么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走走拉！这下可好拉！”聆枫突然兴奋的说，这兴奋，是真正发自内心的。
　　“今天晚上我就去准备！恩，带什么好呢？”聆枫陷入了沉思，“饭盒一定要带，还有鞭子，恩，还有衣服……”
　　“还有茶壶吗？”无风突然插了一句，聆枫怔怔的望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在偷偷炼制九尸虫，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无风仍然一脸的平静。
　　“哦，那件事啊，没什么的，爹爹曾经送给我的，我一直在炼着玩，已经炼到八尸拉！要不是事态那么急，可能要再过两三个月呢！”聆枫兴奋的说，既然事情已经暴露了，索性全说出来了。
　　“你这样急于求成，会误事的。”
　　“为什么？我完全照正确的方法去做啊。”聆枫不解的说，“有什么误事的。”
　　“你把虫子变成茶壶是为了掩饰，而你不知道虫子没炼成之前随意变换它的形态会引发它的兽性，它可能会咬你一口，不出三日便七窍流血而死。上午我在你的桌上看到的不是茶渍，而是虫子的脓水吧？虫子炼到最高级是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幸亏你把茶壶打碎了，否则三天以后你就死定了。”
　　“那，那我还不是成功拉！”聆枫虽然虚惊一场，但还是显得很高兴，“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以后不许这样了。我已经把虫子带回去了，今天晚上你就不要打扰我救人了。”无风面无表情的说，径直走开了。聆枫被撇在一旁，显得特别失望。
　　“傻瓜，白痴，大笨蛋！你和爹是怎么拉嘛！怎么什么事都要教训我啊！我没有做错啊！哼！连句谢谢也不说，装什么装啊！关键时候给我泼冷水。去死去死去死……”
　　夜静悄悄的笼罩，云和月散开在广阔的天际，孤星偶尔抖落的一束光，还没有到达人间便已经燃烧殆尽了，只有月黯淡的温柔穿过阴霾，守侯在每一个需要守侯的人的身边。
　　聆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儿动动那儿摸摸，不忙不乱的收拾着。明天，她就要离开家了，她显得非常高兴。因为出去走走对她而言实在是太美妙了。
　　“嘻，外面的东西肯定比家里的好吃，”她喜滋滋的想，“爹只会弄大杂烩，恶心死了，什么东西都有……”她突然想到有一次从锅里掏出一个爪子来，居然真的就呕出来了。
　　“哼，爹这种脾气，娘为什么会嫁给他呢……”她想破了头也不知道，难不成她娘也喜欢吃大杂烩吗？
　　她拉开抽屉，里面塞满了东西，此时一下子全都倾泻了下来。这些是各种各样的盒子，有精巧的，有粗糙的，镶有宝石的，塞满香草的，都是童年聆枫的心肝宝贝。她通常把她自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放在盒子里。那些东西她大多忘却不少，因为在成长中，她又得到了很多很多新奇的好玩意，所以把它们都撇在了一边。
　　一个赫色的盒子里居然装着一直死去的杜鹃，打开的时候一股尸腐就升了起来。聆枫连忙把它丢在一旁，她不知道为什么童年的时候会有如此癖好，比爹的大杂烩还恶心。
　　最大的箱子里装着一只缝制的布偶，显得非常丑陋，不是穿错了线就是把不相干的东西缝在一起，但聆枫还是认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学女红的时候的杰作，她想到这儿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而它的旁边，有一只非常漂亮干净的布偶，做得非常细心，这是她童年的伙伴晓月送给她的，晓月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总是喜欢谈一些大人的事情，总是说：“唉，聆枫妹妹，你这样子是嫁不出去的。”
　　翻着翻着，聆枫完全沉到她快乐的童年里去了。抽屉的最里面，有一只很精致，被精心镂空的盒子，拿在手上十分轻巧，上面雕着龙凤图案，镶着最为贵重的宝石，整个盒子散发出一种美妙的香味，让人不得不心旷神怡起来。而聆枫一看到这个盒子，两颊立刻染上两片飞霞，怀着和当时一样非常虔诚的心打开了。
　　是一朵枯萎的红莲。它的花瓣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脱落了不少，干涩的花瓣艰难睁开眼睛望着她，又缓缓的闭上了。而此时聆枫换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很幸福的表情，像是完全陶醉在这枯萎的红莲里面了。
　　门悄悄的响了一下，聆枫怔了一下，匆匆把盒子收起来，定了定神说：“恩，谁啊？”
　　“幽娘，是我。”
　　“呵，幽娘姐姐，快进来吧。”聆枫高兴的说。
　　一个风韵犹存的蓝衣女子姗姗走进了房间。她的眉毛被画得非常的细长，眼睛上打着紫色的眼影，睫毛被刻意的拉得长长的，嘴唇被她精巧的画妆变得天衣无缝，她的头发飘飘欲仙，被巧手打扮的充满了异域风情。她很漂亮，但跟聆枫是不同的。如若去掉妆，这风采就要全部归为聆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