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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所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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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任辛是以一种很强势的方式进入李同光生活的,
她着一身惹眼的红,面容却若冬日霜寒,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
他过去的生活皆是漫长的寒冬,
就从这一抹红开始消融,
连带他的灵魂开始回暖
她成了他世界里唯一的颜色。
那个时候他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母亲给他的名字是鹫儿,但其实更多人唤他“面首之子。”
人人都说他卑贱,
是皇室的耻辱,长公主的污点。
如果活着就是一场残忍的凌迟,
他不明白,他来到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更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直到任辛的出现,
他忽然觉得,可以原谅老天过去对他的不公,
因为他遇到了最好的她。
她教他握剑,教他抬头看人,教他以牙还牙,
她不是一个很会表达感情的人,
甚至于对他出手也很重,
每次训练达不到她要的效果,她会不留情面的斥责他,教训他,
偏偏就是这样,让他在弱肉强食的世道里长出了爪牙。
任辛是不折不扣的强者,在李同光的记忆里,
几乎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他愿意臣服在她的脚下,
仰望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那意味着她始终在他身边。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个遭遇截杀的夜晚,
他被皇帝宣进皇宫,听他说一些虚假的关照之语,
实则是让他在殿里站了整整三四个时辰,
直到他的双腿快要没知觉的时候才让他回去。
皇宫里的人就是喜欢这样磋磨他,
令人作呕的恶趣味。
他出皇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秋风已至,卷起萧瑟的落叶,
以及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着他渐行渐远。
看啊,皇城之下,也敢毫无顾忌的对他出手。
“都滚出来吧。”
李同光冷冷地出声。
一行持刀的蒙面杀手陆续从角落里走出来,
居然有十几余人,还真是看得起他。
这个时候他跟着任辛也不过才数月而已,
学到的东西远不够看。
可他不怕,师父教会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摒弃恐惧,
要想活着,就要先不怕死去。
那些刺客一拥而上把他团团包围,
他提着剑艰难的抵抗、躲闪。
双方的力量太过悬殊,李同光索性只攻不防,
他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样,
锁定一个目标就不松口,
他明明是弱小的,可那种近乎野兽一样的搏命方式,
竟然让杀手们有些胆寒。
其实他们奉命也不是真来要他的命,
只是来教训他一番,留口气就行了。
可面前这人的模样,分明是要不死不休。
直到李同光浑身是伤的将长剑刺入其中一人的胸口,又利落地拔出,
那人的身体就如一摊烂泥般倒了下去,
他抬脚狠狠碾上那具尸体,
鲜血喷溅在他的半边脸上。
他已经是伤痕累累了,背却依旧挺地笔直,
眼里是难以言说地轻蔑,
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来啊,杀我啊。”
疯子。
在场其余人内心只有这一个想法。
反正已经伤到他了,何必再继续纠缠,
为首的人打了个眼色就欲脱身。
而他转身的一刻,一根飞针从他耳边疾驰飞过,
正中他身后人的咽喉,
瞬间人死灯灭。
一个女子清冷而蕴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伤了他,还想走?”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翩然的身影立在了杀手团后,
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红裙飞扬的女人?竟是恐怖如斯的压迫感。
“师父!”
李同光面上的杀意消散,变成了安心与欣喜。
杀手们却是皆冷汗直下,李同光的师父,
那就只有那位,举国闻名的朱衣卫左使,
任辛。
“左使大人明鉴,我等也只是奉命办事。”
“并未曾想害他性命。”
首领屈膝道,声音都战栗起来。
“哦?奉谁的命?”
任辛渐渐迫近,沉声问。
“是、是大皇子,让我们收拾小公子一番,说只要不弄死就行!”
“这样啊……”
她越走越近。
“左使大人可否放我们一条生路?”
那人乞求道。
任辛冷笑了一声,
“你们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闭眼。”
她说出这两个字,那些杀手正欲奋力一搏,
她的长剑却连让他们看清的机会都不留,
转瞬间咽喉就被接连割裂,
若月光下绽放的血色之花,腥味弥漫。
任辛连表情都没有变,甚至步伐依旧轻盈,
风吹起她的长发,
她的目光悠然落在遍体鳞伤的李同光身上,
“鹫儿,还好吗?”
一片柔意。
只一句,就让李同光忘记了疼痛。
他摇晃了一下,她赶忙把他接在怀中。
“师父,你怎么来了?”
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伸手紧紧抱上她的腰。
纤细而有力。
“你一直未归,我不放心你。”
她说着,伸手去擦他脸上的血迹。
李同光笑起来,用脸去贴她的下巴,
“鹫儿没有退缩,鹫儿没有给师父丢脸。”
言语里透着些骄傲。
他想告诉她,
他不再是只会懦弱自卑的小孩,
成为她的徒弟,他就有底气,有勇气。
任辛浅笑了一下,
“我知道。”
“鹫儿,做的很好。”
夜色里,她慢慢将他撑起来,一步步缓缓朝家的方向走去。
月光衬托地她的脸更加柔和,
她不再那么疏离,用清瘦的身体支起他的脊梁,
“鹫儿。”
任辛忽然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师父?”
他问道。
“下次不会了。”
“什么?”他愣了一下。
“下次,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她转过头望向他,无比认真。
李同光的心就这样不可抑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他怔怔看着她的脸,
那是比月光还要皎洁的存在,
那是他的,
救赎。
李同光想要这束光永远照在他身上,只照在他身上。
这世上的很多人从出生就拥有了许多,
而他只有师父而已,
天下之大,他只想要一个任辛,不算过分吧?
他开始疯狂想要变强,想要成长,
他不再满足于只做她羽翼之下的徒弟,
他想成为与她并肩而行的人。
李同光开始学着琢磨诡谲的政斗,开始学着曲意逢迎、养精蓄锐,
他开始渴望往上爬,不再是单纯为了一雪前耻,
他想告诉任辛,
你选我吧。
同时他也渐渐去了解她的过去。
明白了她的出身,她在朱衣卫中的艰辛历史,
也把皇后与她的羁绊看在眼底。
任辛总是事事以皇后为重,
只要是皇后的话她从不质疑。
“娘娘说,我生来就是一把剑。”
她总是这样说。
因为她是一把剑,所以她可以去做任何危险的任务,
她可以去踏各种肮脏的阴谋,
她可以去处理所有不能开口的秘密。
她是一个出色的杀手,也是一个盲目的信徒。
他的师父还是那么的强大,可他却开始心疼她。
李同光不记得是第几次在深夜里等到负伤的师父回来了,
他轻车熟路地扶她进门,帮她上药,
“疼吗?”
他又一次问道,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任辛摇摇头,“这点伤而已,不疼。”
“鹫儿,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问?”
她疑惑。
李同光没有回答,起身帮她脱去沾血的外衣。
为什么每次都要问呢?
因为他知道在没有他之前,
她每一次流血,大概都没有问过她一句,
疼不疼。
“鹫儿疼,”
“不管师父疼不疼,鹫儿心疼。”
他等她躺下,才柔声开口,眼眸湿润。
任辛摸了摸他的脸,
心里暖和起来,
“好鹫儿。”
李同光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那位眉目悲悯的皇后娘娘,是否真的有那么疼爱任辛?
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对一个人真的毫无保留,
应该会是走到他身边,而不是让他永远追随在他的身后,做他的影子。
他相信皇后是善意的,可他不相信这善意绝对的高尚、纯粹。
若任辛只是朱衣卫里庸碌平平的一个白雀,
这份善意还会落在她身上吗。
但他不可否认皇后的眼光太好了,
任辛是史上最出色的朱衣卫,让人望尘莫及的那种。
这不失为一种实现价值。
而代价是,她是孤独的,单纯的,迷茫的。
她始终在变强的道路上,
可这条路没有终点,
甚至没有喘息的时刻。
李同光不止一次耍性子去阻止任辛执行危险的任务,
他环住她的腰,把头埋入她清香的长发,
“我不要你去。”
任辛每次的回答都大差不差,
“怎么,怕我死了?”
“我不会死。”
“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我保证。”
后来李同光才明白,
一个人时常把生死挂在嘴上,
并不是真的无畏生死,
而是渴望爱,爱会逾越生死。
就像曾经的他,他们多像啊。
遇到任辛,他才觉得自己找到了存在的意义,皇后对于任辛何尝不是如此呢,
可是,那个皇后,不那么值得。
对皇后来说,任辛不是她的唯一,
她的丈夫,儿子,亲族都会排在她的前面。
听那个礼王说,她改了名字叫做任如意。
连这个所谓是新生的名字,都是从皇后的话里拼凑出来的。
“师父,有时候,你比鹫儿还糊涂。”
李同光也曾对“鹫儿”这个名字万般厌恶,
他视为屈辱的烙印,
可是当任辛出现后,
这个名字成为了他爬起来的底气。
其实叫什么根本不重要,
哪怕“任辛”是个随意的名,可这个名字的份量,
是她用血肉一点点堆积出来的。
长庆候李同光,究竟为什么想爬上权利巅峰。
为什么要天下止戈,海晏河清。
他从不是多么伟大高尚的人,
恰恰相反,他恨透了这个世道。
可他想通了,
卑如尘埃的鹫儿与刀尖舔血的任辛,
他们都是权欲扩张,战争阴谋的产物。
这世上还有许多如他们一样不能选择出生的人,
可并不是每个鹫儿都能遇到他们的师父,
也不是任何一个被迫为白雀的女孩都能成为任辛,
他想要结束这种悲哀。
这就是李同光的所愿,
正因为鹫儿恨透了这个世界,爱极了他的师父,
他才会去怜惜,所有被命运戏弄的人。
任辛是一把剑,
但李同光想要这把剑为她自己而战。
而他愿意做那个见证的人。
他承认他的爱就是偏执的,自私的,
他只想要她的爱给他一个人。
可是等任辛收下他的爱意开始,
他的想法有了一些改变,
他想她更爱自己。
他只要一份只给他不给别人的怜惜就好了。
当然,这份怜惜,谁都不能抢走。
这就是他的道。
“任辛。”
“李同光愿意永远是爱的更多的那一方。”
“只愿你,”
“只是任辛自己。”
他自言自语着,
低头凑向沉沉睡去的任辛,
在她的唇瓣留下一个虔诚的吻。
是属于信徒的许诺。
“我永远忠于你,任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