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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无救之人(上) ...

  •   南柯一梦后怅然若失地醒来最多感受到可以褪去的失落罢了;那真正“大梦一场”以一种最可悲,却又最真实的方式照进现实,梦魇就在自己的手边滴落成了触手可及的红色,又该叫他如何去面对,去接受?

      周防尊看着依然维持着这个姿势枕在他一侧的大腿上的宗像礼司。后者最终是不动了,连几分钟前还能跟着他最后一丝呼吸声略微有所起伏的睫毛和额前的那缕也被血丝浸透了的深蓝色头发也不动了;他的那副眼镜也被摔落在了一旁,跟无边无际的簇拥万物的海潮一样沿着他们铺了开来的白雪中,镜面上的那道裂缝上也被填上了持续不断落下来的雪。

      尊微微侧过了头,望着那副眼镜。他将手伸了过去,而指尖上还没来得及凝固上,亦或者是被他那依然烫人的体温给重新融化了的血液沿着镜腿淌了下来,而那镜片最终也是“喀拉”一声——他还没来得及捡起来,那些玻璃就这样顺着他的力度碎成了一地破裂的红色水晶,有一片更是直接刺进了他的指腹里。

      他甩掉了那些碍事的玻璃碴,将手收了回来,带着自己的热度和颜色再次托上了礼司一侧的脸颊。他摩挲了一下——还有些余温,只是和他的指尖比起来这个温度更像是他在触碰一块温度不断下降的玉,最终会变成和两人周遭的冻雪一样的东西,冰冷且僵硬。

      指尖的红色在礼司那本身就偏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疤痕一样显眼的印记,和他甚至没来得及敞开的制服袍下,那件昔日永远都是洁白挺拔到一粒灰尘都不会粘的衬衫靠近胸口的位置,那个尊自己的拳头留下的伤口中还在缓慢地往外渗出的汩汩红色一样碍眼——本就是和他从头到脚的一身深蓝色一样清高且干净的人,于色盘上和其成完全对立色的红色点到即止地装饰和中和一下就足够惊艳了;然而现在这红色却越渗越多,越铺越失控,从点点血红变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流,都快比尊自身身上所带的还要炫丽和浓烈了,让大半个身体已经完全浸没在雪中的礼司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捧被定格了却又如此夺目的,带血的蓝色妖姬。

      尊固执地揉着礼司耳边的那缕头发,像是要凭空给他捂热。然而无用;他那不久前同样固执地望向自己的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也最终是凝固住了,中心的瞳孔也是涣散了开来,连最后一点光亮都已经承载不下了。

      他听见自己喘了一口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发重的气,震得他膝盖边的雪都化了几分。他将拇指指腹挪了上去,碰到了礼司的眼睑,轻轻地给他合上了,封存住了礼司呼吸停止前所望见和记住的最后一样东西——尊自己的脸。

      然后他微微俯下身去,再次,和最后触碰了一下礼司的嘴唇。礼司的嘴角依然是微微扬起的——那是一个心事最终了解了的,可以和释然一词画上等号的符号。他的嘴唇倒是温热的,哪怕上面停留着一层铁锈味,那股尊先前不厌其烦地品尝了很多次的,和礼司身上一直都带着的清冽的薄荷香依然没有完全枯竭;那是他的安神剂,他的定心丸,无数次他在失控的边缘徘徊和暴走时可以让他既安静下来又无所顾忌地去释放自己的隐忍的东西,只是这个气味也马上就要随着礼司身上所带的余温而一并散去了。

      世界本来是十分静谧的,连那些摔裂在他们身上而化成水雾的雪花落下的声音都能被捕捉到;而在尊做完这个动作,在那沿着他的视野从头顶汇聚着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的皑皑雪幕中,那些嘈杂的声音却突然全部涌了过来,像是那个把他和礼司单独隔绝开来的玻璃罩突然被人抽离了开来——他再次听见了自己族人的声音,一声一声声嘶力竭的“尊哥”、“王”、“尊,没事吧”;更是还有从另一边涌过来的,青组那边最终得知了这个噩耗后更加绝望和不受控的呼喊,“室长!室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海潮一样再次将他淹没了。

      他顺着这些声音将头抬了起来,扫了一眼不知不觉已经将他和礼司围成了一个圈的人群。

      有人停下了自己的脚步,随即所有人都在原地站着不动了。而在这一圈人此起彼伏却又被迫吞了回去的喘息和嘶气声中,他们有些被震慑住了那般看着中心的尊,看着那副先前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能露出来过的表情——他那一头干练又张扬地全部向后梳去的红发此刻也有几缕塌陷下来了,在他的额前打下了一层快要把他的眼睛覆起来的阴影;那双和礼司的眼睛一样,在前一刻还在闪着那轮已经被灰白的天际线吞进去的炽日一样的鎏金色的眼睛也被抽离开了火焰的温度,像是步入末日的太阳一样,只剩下最后一丝垂死挣扎的光亮。

      在荒谬和绝望中失控地发笑——那是人们从他的嘴角和眼尾读到的信号。

      “差不多……”尊并没有在看一个固定的方向,只是随便找了一个人的鞋尖晃了晃视线;他的声音又低又有些微微地发哑,像是他是要从灵魂深处把这几个字挤出来一样费劲。“……看够了吧?不能再多给我点时间吗?”

      没有人直接应声,也没有人再往前踏一步。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又把这个玻璃罩搭了起来;只是人们都明白,比起所谓的给尊“多一点时间”来接受这已经无力回天的现实,他们更多是在用这种迫不得已的方式给他画一道不要直接摔入失控的深渊的物理警示线罢了——“不要做傻事,死掉的那个人不是你;这里已经没有第二个王让你杀或是杀死你了,你头顶的那把剑也不许掉啊”,似乎有人在给他如此的警示,而他只是再次叹了口气做了回应。

      不要做傻事——不要在这里跟完全失去了理智,跟头野蛮的,礼司先前骂过他“冲动管理能力一键报废”的狮子一样大烧特烧,用这种发泄掉全部绝望的方式把周遭的一切烧成一片灰,一粒尘都不留的火海一样,因为这里还有活人——族人,对方的族人,甚至是那些他昔日都懒得正眼看一眼,却足以对他敬畏和惧怕三分的路人。伤及无辜永远不是一位合格的王应有的作风——毕竟先前都是礼司在帮他中和着这股冲动。

      死掉的那个人不是你——是礼司。他亲手杀的,一拳贯穿他胸膛和心脏的方式;他于剑下坠的前一刻,和先前已经用别的方式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了自己的方式。

      这里已经没有第二个王了——剩下活着的,有且仅有的唯一一位王是他,第三代王权者,吠舞罗的赤之王,周防尊。

      你头顶那把剑也不许掉啊——他一直处于临界值波动,甚至无数次在失控边缘隐忍和暴走的威兹曼偏差值最终还是没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再次被他的族人和自身的力量压回去了。然而上面的裂缝依然在持续地增大,那些不断下坠和瓦解着的星屑一样的碎片也是越来越多和越来越密了,毕竟他刚刚扛下了一次弑王的代价。哪怕别人不在他耳边持续唠叨,他也比谁都要心知肚明——别说再来一次弑王的代价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这把破剑究竟能再多撑几天,就跟个最终走到了癌症末期的绝望之人一样,能过一天是一天,实在撑不住了就拜托他人拔自己的管——以同样的方式贯穿自己的胸膛,和他对礼司所做的那样,阻止迦具都事件的重演,毕竟这也是一位合格的王应该做到的事情。

      但——到底什么是一位王该做到的事情?到底什么又是他身为周防尊应该去做的事情?

      到底什么是意义,什么是目标,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活着?这个狗屁世界,这个有石板,有王权,有这些他不知想过多少回一了百了才是唯一的解脱的束缚和桎梏的现实究竟又算作什么东西?

      所谓的荒诞照进现实,雪地中开出玫瑰,礼司比他提前一步坠剑,他亲手斩杀最偏执和最不放下的爱人,是不是也是这个同样可悲的世界运作的一部分?

      率先撑不住的那个人应该是威兹曼偏差值回不去的他,而不是突然被可笑的偏差给反向吞噬,走投无路的礼司;率先一步脱离链条和束缚,奔向真正的自由,奔向一个更理想的世界的某个角落,需要先被杀死的也应该是他,而不是面前还摆着大好年华、人生和事业,却半路被可笑的南墙给撞坏了头的礼司。

      “宗像,你这混蛋……”尊听见自己再次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声有些嘶哑的笑声,一边在那阵令人晕厥般的无力感中再次望向了枕在他腿上,于这片十二月的白雪中安然入睡的礼司。“居然敢死在我前面?这是想让我早点来找你不成?”

      礼司当然没有回答他,周围也没有其他人来回答他;只有周遭的落雪声和他自己沉闷却持续着的心跳声在陪伴着他早已传不过去的声音。礼司心脏处流出的这条红色的河流也依然在缓慢地渗透着四周,渗透着他身上越来越少仅存的蓝色——最终吞噬尊的眼前,吞噬他最后所做的隐忍,铺天盖地地填满他的世界,变成一首只有一人在独自吟唱着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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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死之后就是办葬礼,像是这个文明社会运作的天经地义的礼节之一所要求的那样,尤其是对于宗像礼司这样短短一生已经足够辉煌,足够令哭丧的人在街角排长队的人来说。第四代王权者、青之王、SCEPTER 4的一室之长、称职公务员、模范好领导、茶道和拼图爱好者、“眼镜之日”和眼镜联盟忠实拥护者、有点天然呆和看不透的家伙……种种或正式或是莫名其妙的头衔都加上来了,但哪一个都是礼司的一部分,哪一个都是他尽职尽责赋予了足够能力来肩负着的身份和使命,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不足以构成宗像礼司本人那立体和绚烂的生命的全部。

      今天是一个十分应景的阴雨天,也是最终敲定的礼司的葬礼举办之日;所有相关的人都出席了,据说连那个先前总是被他各种靠实力碾压和挑衅的日本首相都不知是假惺惺还是真情实感地去露了个面。

      有且仅有唯一的例外就是他周防尊本人。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没被邀请,还是他不想去这种连空气都能挤出眼泪来的场合露面。“你们替我问候一声吧。我不想去。”他背对着似乎还想过来给他做点思想工作,但最终还是叮嘱了几句就带着担忧的神情出门了的草薙和多多良等人,只是用一句话如此回答着。

      大家离开时穿的都是一身黑,连一向穿着红色洛丽塔裙的安娜也不例外;尊自己也是换上了一身全黑的西服,虽然他没打那费事又会让他更加胸口发闷的领带。他就这么用他的方式沉默却依然隐忍地传递着他的心声和心情,在吠舞罗的酒吧门再次被大家关上,那阵依然清脆的风铃碰撞声中绕回了楼上他的房间,给自己点了一根也像今天的天气一样在不断发潮,早已尝不出任何寡淡之味的烟,望向了窗外的雨幕。

      发灰的天际线混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雨水味在他的视野里铺开,滴答滴答,和墙上的挂钟,和他震得太阳穴又开始隐隐发涨发痛的心跳声一个频率。那根烟很快就在他的一腔沉默中被他抽完了,最后一捧烟灰经受不住地坠落下来,而哪怕在他的指缝中又是烫了一个泡,他也依然是那副睫毛都不抖一下的麻木样。

      空壳,宗像礼司死后的周防尊感觉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这几天他的状态最为贴切。他依然在呼吸在吃饭在生活,只是烟抽得比以往还要重,酒也饮得比先前还要凶,然后望什么东西都跟眼前糊了一层血雾一样朦朦胧胧又模糊不清的,脑子和记忆也跟泡在一坛酒里一样云里雾里的,似乎那个礼司生命被他定格的落雪之日也是一个最终会被人为地撕破的不太美好的梦境,只是这梦境太长太压抑了,怎么挣扎都无从醒来。

      窗外的雨势似乎是小了些许,有一些沿着延伸出去的屋檐下方滴落了下去,滴答滴答。他微微往前探去,一些细碎的雨丝滑在了他的西服肩头,濡湿一片;下方有一滩还在不断扩大的涟漪,鲜红色的,像是礼司身上那条红色的河。他有些发愣地眨了眨眼,嘴里那根烟都没被咬住而落了下来,但下个瞬间那片红色就消失了,只剩下了那朵被雨水泡得发胀发蔫到马上就要腐烂的红色玫瑰还在那片透明的河里飘着。

      尊出神地看着又一片花瓣在水中被泡烂而脱落下来。他觉得自己是时候要去接受这件事了。

      今天是宗像礼司的葬礼。葬礼是活人给死人举办的仪式。

      可是为什么他冥冥之中总觉得整件事情本末倒置了?亦或者说总有种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倒不如说应该是别人为他举办葬礼更为来得贴切,礼司一剑刺穿他的胸膛来得更为贴切,他的生命提前比礼司的凋落更为来得贴切。

      最无可救药的,最应该走投无路被杀死的,被最爱之人,最值得托付之人毫无遗憾地杀死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吗?

      看来他只坚持了几分钟就放弃了。他还是无法全盘接受宗像礼司离开的现实。

      尊也没去管地上那个烟头;他原地转了个身,迈着他一贯低气压到不行的步伐往门外走去。茶几上几个也同样没来得及被他清理的空酒瓶不小心被他碰到而在桌角开始打滑,最终有一个摔落了下来,“喀拉”一声,地上多了一摊早就没有了任何酒香味的碎玻璃,不知为何这个声音总让他想起礼司那副碎开的眼镜;他同时反应过来一向不喜欢烟酒味的安娜居然都没有对他这几天颓废到都可以用自暴自弃来形容的举动做出任何干预,但也有可能是一向最懂他心情的草薙和多多良也在暗暗帮忙,大家都在用他们温柔、贴心却反而让他更为偏执的方式拽着他那根随时都会崩掉的弦,让他还不要去失控,让他还记得回头看一眼自己同样重要无比的族人和同伴,让他不要真的为了脑海里那些刹不住车的偏激想法而去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傻事。

      让他活下去。

      让他不许以同样的方式来过早地拥抱死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无救之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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