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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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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浑身发冷,像是冬天被扔进了雪地,左边手臂格外得凉,有什么东西正在挤进我的身体,让我一点一点感到了轻快。
如同火车头顶散出的白汽。
有一个黑色的色块在我面前慢慢变小,最后消失了。
我睁开眼睛,发现眼前只有一片苍白。
我四周看了看,意识到我在医院。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是在昨天。
因为肚子的疼痛是一样的。
可看了旁边床上的人我才知道不是。
这个地方我来过很多次了,六年中我不知道在这里失去了多少孩子。
我忍着疼痛坐了起来,慢慢地把两只胳膊端起来圈在一起。
想了想,把其中一只放高一些,另一只落低。
从第一年时我跟隔壁嫂子学了这个动作,第六年依旧没用过。
我的喉咙突然梗了起来,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从肚子里顶了上来,让我很想吐。
但我什么都吐不出来,对着地面用力地干呕。
我那时候的脸色一定不好看,因为我感到脸很酸。
可那种强烈的感觉还是有,甚至在我肚子里变得更大了。我想尖叫,可喉咙很难受。
我突然很想说话。
像隔壁嫂子那样。
所以我很快下了床,一踩到地差点摔倒。
有人把我扶起来,我看到一条棒子,黑一道白一道那样交错着。
他们会打人。
是的,他们打过我的前夫。
我嘴巴张得大大的,忽然就能叫出声了。
我开始尖叫,嗓子非常疼,可我控制不住。
我一边叫一边跑。
我要说话,像隔壁嫂子那样说话。
但我只会尖叫,我的嗓子不是我的了。
很快有人冲上来抱住了我,把我死死地按回床上,按住我的手脚,我想起当初我爹就是这样送走我娘的。
我叫得更大声了,我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
我眼前又黑了。
隔了很久我才意识到我看到了一只灯。
它一直都在这。
我瞪着眼睛呆了很久,然后有人告诉我我丢的一只碗砸死了人。
什么碗?
我想了想,告诉他那是我我前夫的。
房子里所有东西都是。
那个拿黑白棍子的人跟我说是我扔的,跟我前夫没关系。
可是为什么没关系呢?
那是他的呀。
碗是他的。床是他的。我是他的。我的旗袍也是他的。
黑白棍跟我说让我不要胡搅蛮缠。
什么缠?
他的棍子确实很想缠了白布的拐棍,死了人才会用的那种。
是的。
他说得很对。
我对他笑了一下。
他瞪大了眼睛,牛一样喘了一阵,走了。
走了。
又走了。
黑色的色块慢慢变小,然后消失了。
旁边有人又在说话了。
还有人在哭。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愣愣地看着前面,不知道看了多久。
天黑了,我才从床上爬起来。
我没有鞋子。
我前夫送我的鞋子还在家里。
我要去取。是的。我要去拿回来。
天很黑了,没有月亮,外面非常安静,树叶跳动的声音很清楚地传进耳朵。
我光着脚,不知道哪边是家的方向,我想起火车离开时走了左边,所以我也往左边去。
太黑了。
我什么都看不见。
外面有日本兵。
他们也会打人。
我眨眨眼,往旁边跑。
我踩到了东西,好疼好疼。
我举起一只脚,忽然整个人滑了下去。
冰冷的感觉从脚底很快地漫了上来,头发开始漂进我嘴里,有泡泡从我脸边滑了出去。
我的肺好疼。
那种撕裂的感觉又回来了。
可这次岸边没有人在那里徘徊,没有人很快地说着话。
我什么都看不见。
也什么都听不见。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
不断有泡泡从嘴里飞出去,可我的胸脯后面却前所未有的轻快,就像很快地飞了起来。
我想起他说他要飞黄腾达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也在飞。
但我没有穿着他送我的鞋,甚至我身上旗袍也不见了。
不知道这样子他还会不会认出我。
或许不会,或许会。
很快,我眼前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