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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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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翩然而来又踏风而去,徒留江执秋一人看着满园熟悉的景色,处在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之中。
午间。
江正堂看一桌佳肴差不多准备完毕后,才挥手示意人去叫夫人和小姐。
他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时肃穆的眉眼显得分外锋利且难以接近。直到江澜溪领着江执秋进来,他面上惹人畏惧的神色才霎时散去,瞬间温柔了下来。
“今天也都是你们爱吃的……”
“执秋这是怎么了?”江正堂见女儿时不时咽下一两口饭菜后就停下盯着自己的左手手腕陷入沉思,不免有些忧心。江正堂转头和妻子低语,“……神思不属的。”想起昨夜突然来袭的妖人,“莫不是昨夜……”
在余下的话语即将从他口中挣脱时,江澜溪将食指轻轻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多言。
好吧……
见妻子对此事知情,江正堂顿时安心了许多,即将出口的话就这么逸散在了唇齿间。只是偶尔,他的目光会落在女儿和她手腕处的那条红绳链上。
某一瞬,玉石的光泽一晃而过。注意到时,江正堂不自觉地皱眉。
红绳串起的玄鸟玉雕,隐有灵气波动……但很微弱……
忆起今早辞行的玄九楼一众——女修居多,男修至多一两个且长得肃穆板正,再看江澜溪并没有对那个散发着灵气波动的玄鸟玉雕发表任何意见,他心底一松。
算了,只要不是哪家臭小子送来讨执秋欢心的就好……
是夜,夜幕深沉,银月当空。
府内的灯光一一被熄灭,在众人都睡下后,江执秋轻手轻脚地下床。她来到窗边,坐在与梳妆台成套的红木椅上,手肘抵着桌面,右手托脸,静静地向窗外看去。
此刻人间灯火已熄,黑色的瓦片融入极深的夜中,徒留白墙连成一片如同起伏的波涛,她眼底倒映出的是波涛之上银月与闪烁的万点繁星相辉映的流光。
夜晚的凉风轻柔地拂过她的发梢,江执秋将左手伸到半空中,张开五指。衣袖顺着她的手臂滑落至肘间,她手腕处挂着玄鸟玉雕,皎洁的月光将玄鸟振翅欲飞的姿态明晰地勾勒出来,漂亮异常。
令人惊叹的技艺。
玄鸟玉石与手腕相触的地方传来阵阵暖意,江执秋反复看了看,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晨时做了个仙人赠玉的幻梦,但温热的触感却提醒着她——这是真的,玉石是真的,仙人也是真的。
看了一会儿后,江执秋将玄鸟玉雕握在掌心,她很喜欢这么做。五指合拢,玉雕内蕴含的灵力便会携着热量源源不断地从手心传至全身,让人暖洋洋的。
“你是仙人吗?”
江执秋歪着头对着玄鸟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应该在刚见面的时候就问出口的。”不过她觉得,自己当时能不磕巴地回答仙人的问话就很厉害了!
玄鸟玉雕吸收着周围空气中稀薄的灵力,又不断反哺给江执秋。随着微小灵力自她经脉中缓缓流淌而过,淡蓝色的光芒逐渐在江执秋的眼底亮起,没有人看到这奇异的一幕。
梳妆台上放置着一面铜镜,铜镜暗淡的镜面倒映着她小半边轮廓,江执秋的视线从未在铜镜上停留过,且眸中的那点蓝光甚至不如皎洁的月华明亮,以至于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眼中的异样。
右手托脸托累了,她换了个姿势。
江执秋把托着脸的手平放在了梳妆台上,枕着自己的右臂,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中。
即使知道没有人会回答,她还是带着希冀轻轻出声。
“你是仙人吗……”
这次屋内却突然响起说话声——
“不是仙人,是修道者。”
其声清越,宛如玉石相击。
只有她一人在的房间却出现了其他人的声音,这实在有些惊悚。
修道者?
但江执秋只是一愣,她认出了这个声音,喜意漫上眉梢。她将“修道者”三个字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记下后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小声唤道,“是你吗,仙人?”
目光在房间内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
“难道是……听错了……?”
希望骤然落空,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变缓,酸涩的情绪堵在胸口,明亮清透的眼因此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江执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仙人那么执着,但她的潜意识让她下意识地去追寻“仙人”,下意识地去追寻“仙人”身上有别于凡尘诸人的特殊之处。
打更人打更的声音传到她耳中,江执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太晚了,该睡觉了……
于是她合上窗。
霎时,夜风、明月和星光都被隔绝在外,屋内恢复了熟悉的寂静。
有点想把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忘掉……
她做出合窗的动作时,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江执秋缓步走到床边拉开帷幔,其上垂下的流苏左右摇晃着。她慢吞吞地躺回床上,将半张脸掩在被子下面,乌黑的发丝散在枕边,像是绽开的花。
方才她眼中闪过的淡淡蓝光已完全消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江执秋慢慢闭上眼,今早与仙人初见的画面浮光掠影般地从她脑中闪过,这样的画面足足重复了三次,且一次比一次不同——
第一次失去了声音,只能看见仙人开开合合的唇。
第二次失去了细节,只隐约记得今晨遇见之人有灼灼之貌,令她一时心跳如擂鼓。
第三次记忆中的人影逐渐变得模糊,徒留月白色的轮廓,像是落在人间的一轮明月。
倒是那玄鸟玉雕每次都清晰地留存了下来。
最后她被百花拥簇,茫然地看着在她手心停留的玄鸟,心底莫名觉得怅然若失:刚刚她有在和谁在说话吗……
……
几个时辰前,京都。
斜阳还未下山头,几只飞鸟掠过紫红色的云边,其中一只飞着飞着掉队落了下来,近了才看出那是个踏剑御风的人影儿。
随意找了个无人的街巷收起长剑后,谢昭时沿着方才在空中就看好的路走了出去。
她避开人群,很快到了地方。
瞧了瞧顶端悬着金丝楠木匾额的朱红大门,谢昭时屈起手指敲了敲。几息过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小厮探出头来,正准备用丞相府今日有约闭门谢客的说辞劝退敲门人,余光就瞥见了那人的样貌,一时间什么话都忘了说,只微微张开嘴留下惊叹的神色来。
谢昭时将身上携着的持危崖令牌拿在手中,在不出声的两人面前晃了晃,“劳禀,持危崖来人。”
持危崖三字唤起了他们的神智,不过是手一松,门“唰”地合拢。
独留谢昭时与大门上兽形的辅首衔环面面相觑。
谢昭时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圆环,灵力灌注其中,淡金色的文字顿时浮现在空中,她反复看了看又回忆了下刚才的一举一动,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
“确实是按照赵长老说的那样来的呀,叩门……再出示令牌……”
没等她琢磨透,大门又被打开了。这回郑重得很——侍从位列两旁,低眉作恭敬状。身负一定修为的管家站在正中,对她满面笑容相迎。
“这位……仙师,姜相已恭候多时了,这边请。”开口称呼时略微停顿,斟酌后选了一个惯常通用的叫法。
……
管家领着谢昭时穿过曲折的回廊,路上再三对府内下人的失礼道歉。
谢昭时摆摆手,表明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亭台楼阁、飞檐青瓦、翠竹挺立……还有专门一片供养着才刚刚冒头的灵植的园地……
谢昭时一边笑着与始终目不斜视的管家搭话,一边将一路看到的景象收入眼底。
“仙师请,姜相就在屋内。”语毕,她就毕恭毕敬地立在离门两尺的地方,不再言语。
谢昭时并未停顿,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一桌两凳,各式摆件华美异常,谢昭时的目光却只放在桌边的烛台上——青鸟样式的烛台衔着一白玉圆盘,圆盘上插着眀烛,摇晃的烛火映照着桌边人的面庞。
门被推开的刹那,姜准恰好抬头迎上谢昭时的目光,笑着招呼道:“好孩子,来了。快坐。”她衣着朴素,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艳,浑身洋溢着能令人卸下心防的安心气质。
……
桌上摆着两坛美酒,姜准接过谢昭时带来的留影石,见她对桌上的美酒感兴趣,便温声邀她共饮。
谢昭时倒也毫不客气地将酒坛子开封,倒入杯中一饮而尽。醇香的美酒入喉令她眼睛一亮,她笑着向姜准举杯,叹道:“谢姜相!这真是难得的好酒!”
姜准边欣赏着眼前愈饮酒愈“动人心魄”的美人颜,边慢悠悠地小酌。
也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谢昭时原是替宗门长老送最新的军阵、灵阵而来,那位赵长老也是姜准的故交,两人借这话题交谈了起来,继而又延伸到修界与凡界的种种。
中途,谢昭时不经意地谈起陵江,谈起忘尘术……
“……修界与凡界的屏障不久后将会彻底消失,朝廷还要隐瞒修界的存在吗?”即使已经饮下了一坛烈酒,她的眸光仍然清明锐利。
姜准面上笑容依旧,答非所问:“当今陛下在政时间太长,把握着一件东西太久,不好啊……这会让人舍不得眼前的一切,固守旧例……固守可于变革不利呀!”她摇摇头,似是叹息,“忘尘术……很快就没必要存在了……”
她望向杯中清酒,“不过,得再等等,还需要一些时间……”
……
辞别姜相后,谢昭时转身没入漆黑的小巷,施术唤出长剑后,便腾空飞入云霄。
谢昭时穿梭在云雾间,漫天繁星在她头顶变幻闪烁,她好似一伸手就能够摘星揽月。
在她脚下——
绵延的青山转瞬成宽阔平坦的平原,涓涓流淌的溪流汇入奔腾的江河最后直抵在夜色中翻涌出白色巨浪的深海。
深海中有她此行的目的地——蓬莱。
谢昭时注视着脚下翻滚的巨浪,手中扣着的符纸无风自动,符纸燃烧形成的白烟变化为极淡的白色线条,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去。她朝着白线指示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就抵达了一座荒岛。
那岛屿看上去与其他海岛别无二致。
谢昭时却并未被其表象欺骗,她并指为剑,随后轻轻一划。无形的屏障被剑气撕碎,荒岛上的万物开始复苏,眨眼之间,荒岛就变成了仙山。
她从空中跃下长剑,猎猎风声将镜花水月符子符中传来的细小声音淹没,落到地面时,又一道极轻的询问声从中传来。
“你是仙人吗?”
“嗯?”
谢昭时拿出子符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下,终于想起今早去京都前的那场会面。
她本打算今晨赴完约后当场就用忘尘术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但突发奇想系上红绳后,小姑娘脸上纯然的喜悦让她不太好当场施法,谢昭时索性就留了一张下品镜花水月符的母符,以便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抹去今早两人相交集的那段记忆。
只是她没想到,小姑娘竟到现在都还未入梦。
这是日益稀薄的屏障造成的影响吗……谢昭时有些惊叹,她还以为只有他们修道者会昼夜无眠。
不过是时候了,小孩子晚上不睡觉可是会长不高的……
镜花水月子母符相连,抱着莫名的责任之心,谢昭时开口催动了子符,含着灵力的声音顺着子符传到母符那端,她沉吟了一下随后回以相同的答案,以便其中暗示更容易生效。
“不是仙人,是修道者。”
子符上用朱砂写就的“镜花水月”四字开始发亮。
解决完赴约的后续,谢昭时收好符咒,径直走到了蓬莱深处的传送阵内,从灵戒中掏出来几枚灵石。
灵石在她手中旋转,随即“啪”地一声过后碎成了粉末,其中蕴含的灵力逸散出来形成气旋。谢昭时捏了几个复杂的法印,激活阵法四角,灵力气旋顺势注入其中——阵法线条被一一点亮,白光形成的光柱几乎要照亮夜空。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在耀眼的白光将她完全吞没之前,石窟里小姑娘那双仿若盛着光的眼睛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抛至脑后。
长夜未眠的人若此时望向夜空,应可见白光似流光,却逆飞融入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