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邀明月共长生》苍明烛

2、第二章

　　锁链穿过心脏时，江执秋低头看了看那猩红的链条，眨了眨眼。

　　七八岁的孩童还并未完全意识到死亡意味着什么，血色的光将她完全笼罩其中，江执秋只觉得周身寒意尽散，眼皮越来越重。

　　在即将闭眼的刹那，金色的流光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犹如破晓的太阳。

　　！

　　江执秋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她看见那金光携着万钧力道将两个全身裹着黑衣的妖人砸落在地上，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一片血色也被剑气引起的气浪涤荡干净。

　　手持银白长剑的仙人飘然而来，仙人容貌昳丽，方才妖人做法燃起的火光远远倒映在那琉璃似的瞳孔中，美得令人心折。

　　火光跃动，江执秋心跳如鼓。

　　她的情绪从未如此激荡，以至于她一时失语，只一味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那道身影。

　　世上若有仙人，应当就是这幅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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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陈知遇的话后，谢昭时心中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放松了下来。心神一松，她就察觉到有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谢昭时顺着那目光回望回去，微微一怔——那目光竟来自一位被锁链穿心的小姑娘。

　　小姑娘只身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她乌发披散两肩，衬得其肤色愈发白皙如雪，唯有嘴唇乌青，想来是冻得不轻。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命悬一线，只是睁大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谢昭时放出神识，将洞窟内的情况尽数收进眼底，确认只有这个小姑娘醒着后，她低头和旁边玄九楼的人低语了几句，随后脚尖一点，就落到了江执秋面前。

　　谢昭时视线从穿心的锁链上轻扫而过，被压下去的寒意重浮现在眼底，但怕自己的神色过于凝重吓到他人，她便很快收敛了情绪，眉眼也柔和了下来。

　　谢昭时没有和小孩打交道的经验，但见过旁人是怎样哄小孩的。她想了想，在灵戒中搜寻了一番，找到了一颗曾经用来练手的灵玉，上面是她亲手雕刻的玄鸟像。

　　灵玉仅有拇指大小，上面的玄鸟栩栩如生、精美异常。

　　小姑娘应当会喜欢的吧……

　　谢昭时有些不确定。

　　她弯下腰，视线与江执秋平行。摊开手，玄鸟就停留在她掌心。
　　安慰的话出口：“不要害怕，这只是一个……”一顿，“稍微有些可怕的梦，很快……就会没事了。”

　　江执秋看着她在心里默默反驳，一点都不可怕，这明明是个格外美丽的梦。
　　“你……是仙人吗？”江执秋的目光掠过那玄鸟玉雕又落回到眼前人脸上，声音轻的仿佛飘在云端。

　　“不是仙人，是修道者。”谢昭时一愣，轻轻摇头否认。她牵过江执秋右手，将玄鸟玉雕置于其掌心并帮她轻合五指，谢昭时握着小姑娘的手，温言道：“这石窟过于阴冷，这块玉石可以让你暖和一点。”
　　她没说的是，这玉石内存着一道剑气，能挡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

　　江执秋并不知道什么是修道者，她隐约记住了这个词却仍然固执地认为谢昭时是仙人。

　　谢昭时握住她的手时，她指尖动了动，感受到了从另一个人手上传来的温热的触感。江执秋嘴唇微张，眼睛又睁大了几分，想着：是真的存在她眼前的仙人，不是梦……不是她无端的幻想……

　　“仙人……”

　　“嗯？”谢昭时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下了。

　　“心脏……有点痛……”

　　“……很快，就会不痛了。”谢昭时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神识“看”到陈知遇正处在解阵的最后一步。

　　“仙人……”

　　“嗯。”

　　“我有点……困了……”困意如潮水般袭来，但在失去意识之前她还想得到一个回答，“醒来后……还可以看见仙人吗？”

　　“嗯。”
　　“拉勾……”
　　谢昭时勾住小姑娘的手，大拇指相合，做出承诺，“拉勾。”
　　江执秋终于安心睡了过去。

　　“阵破！”陈知遇那边传来声音：“谢道友！”

　　“咔擦咔擦——！”

　　赤魂链逐渐变透明，一节一节的断裂，最后化为碎掉的光点消失不见。

　　包括江执秋在内的四十九个孩童不断升高，他们头上冒出灰色的阴影，阴影不断震动像是要挣扎而去！

　　江执秋从她面前飘过时，谢昭时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随后她直起身，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灵力，紫色的灵力波纹以她为中心一圈一圈地向外震荡，灰色的阴影逐渐被稳定下来。

　　一旁站成一排的玄九楼弟子一齐结印施法，玄奥的法阵随着他们的动作悬浮在石窟中央，代表不同五行的光柱一一亮起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陈知遇手指翻飞，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阵法中。
　　随着一声低喝，“定！”

　　五色光芒大绽！

　　灰色阴影顿时缩回孩童体内，灵力凝成的气团将他们慢悠悠地送至地面。

　　江执秋也被灵气团包裹着，如羽毛般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

　　谢昭时伸出手，静静等着小姑娘落入怀中。

　　“谢道友，这是？”检查完所有人后，陈知遇看见谢昭时怀中抱着的小姑娘，神色迟疑。

　　“应该是江知府的女儿。”谢昭时示意她看怀中人的衣角，衣角上绣着白色山茶花以及一个“江”字。
　　“太好了，可以传音给江长老，让她不必担心了。”陈知遇轻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江长老？”

　　陈知遇想起谢昭时只是受人所托偶然路过陵江，得知有修士作乱后过来帮了她们一把，而她们还未解释过玄九楼出现在陵江的原因。

　　“江长老就是知府夫人。长老原是玄九楼的修士，于占卜测算一道颇有天赋。几十年前，江长老不知卜算出了什么，就与其道侣一同隐退到凡人界，但其仍保有玄九楼长老之位，我们此次也是奉命来转交些东西给江长老的。”

　　谢昭时“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此行谢过道友相助之恩。”陈知遇对她弯腰施礼，随后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对这些孩童施展忘尘术，以防他们受惊过度，也防止他们知晓‘尘外之事’。”见谢昭时目露疑惑，她解释了一句：“当下朝廷似乎有意不让百姓知晓这些‘灵诡异事’。”

　　“那……这位江长老的女儿？”
　　“江长老说，时候未到，一切按规行事。”

　　陈知遇施展忘尘术时，有蓝色光晕一闪而过，谢昭时立刻转头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将视线重新投注到被忘尘术笼罩着的江执秋身上，左手的小拇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谢昭时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下。

　　要是小姑娘都忘记了，醒来没看见她，这算她违约吗？

　　应该不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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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执秋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看见熟悉的房间时，还有些恍惚。

　　“咿呀——”
　　房门被推开，候在床前的侍女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帷帐，将其挂在两侧，并利索地将紧闭的窗户打开。

　　江执秋直起身循声望去，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发间同色的珠玉簪花随着她的走动轻轻颤动。

　　女子有着远山含黛似的眉，漆黑如墨的眼，细巧挺秀的鼻下是染着檀色口脂的唇。

　　江执秋看见来人后只觉醒来后那颗飘在云端上的心重又落回了实处，她弯眉露出笑来喊道：“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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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方正正的窗圈出了正正方方的天空，江执秋透过窗往外看天时，天正一点点变亮。
　　亮到某个程度时，夜色尽散，橘红色的朝霞跃上了白云边而后渐渐在房檐处晕染开来。
　　苍翠古木高过屋檐的枝桠被清晨的风吹得微微摇晃，清脆的鸟鸣声时不时随风传来。

　　江执秋看得有些出神，晃了晃因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而离地的脚，她难得做出如此孩子气的动作。

　　江执秋出声，带着些撒娇意味，“娘亲，我昨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江澜溪坐在她身后，用犀角梳轻轻梳着女儿的乌黑的长发：“哦？是个什么样的梦？”

　　江执秋想了一会儿，沮丧地回答道“记不清内容了，但应当是个不太想忘记的梦……”

　　“那就是个美梦了，确实是有些可惜……”江澜溪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女儿有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她语调轻柔，尾音近乎于叹息，“美梦的话，忘记会很遗憾吧。”

　　江执秋“嗯”地应了下，心情有些低落，“是会有点遗憾。”

　　江澜溪编好了丱发，用绸带绑好后将某个雕刻精美的玉石放到了女儿身上，“好了。去吧，心情不好的话，就去外面散散心吧，不要闷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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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府后院的花园，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也有玉兰、石榴等树种，花园最中间修建着一座凉亭。

　　江执秋心情郁闷时总会一个人来凉亭内静坐，看着满园春色发呆。

　　这次，两个侍女照例留在了花园外，江执秋独自通过长长的廊道，走进了蜿蜒的小路。

　　满园的花香令笑意重攀上她的眉梢。

　　她步伐轻盈地向前。

　　“当啷。”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江执秋一惊，她低头找了一圈，看见一颗雕刻成玄鸟模样，仅有拇指大小的玉石落在石头铺就的小路上。她一愣，下意识地去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块玉石，思索了半天却仍旧一无所获。

　　她站在原地，眉间紧蹙，旁人见她这般莫名觉得可爱，想着：比昨夜有生气多了。

　　于是轻笑一声从风中跃至地面，径直向前走去。

　　脚步声惊醒了江执秋，她抬眼向前看去，倏尔僵在了原地。
　　不知怎的，曾经诵读过的诗句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冒出：
　　不敢高声语，

　　——

　　恐惊天上人。

　　她似乎理解了诗人在那一刹那的心情。

　　谢昭时走近蹲下帮江执秋捡起那颗玄鸟玉石，她摊开手，振翅欲飞的玄鸟静静搁置在她的掌心。

　　谢昭时唇边噙着笑，她微微歪头，如墨的长发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晃动，“你的东西掉了。”

　　江执秋怔怔地看着她，被成倍放大的美貌所蛊惑。
　　心跳声震耳欲聋。

　　好像之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江执秋的手落在了心脏处，她自顾自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忽略了谢昭时的问话。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谢昭时察觉到了江执秋的异样，但她还以为是小姑娘突然见到生人有些紧张，于是又放缓语气提醒道：“你的东西掉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有些羞涩地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这是突然掉在地上的，但我之前……好像没有见到过它，所以……应该不是我的东西。”

　　谢昭时这才想起这块玄鸟玉石应当和昨夜发生的一切一起被小姑娘遗忘了，她低眉看着手中那颗玄鸟石，修道者的眼睛透过它看见了上面缠绕着的“缘”。

　　修道之人本不该沾染太多缘，但许是小姑娘的目光过于纯粹动人，又或只是一次单纯的心血来潮。她收回手将玉石握在手心，随后施术在玄鸟石上开了个小孔，灵力携着红绳从小孔中穿了过去。

　　红绳是谢昭时在灵戒的某个角落里翻出来的，依稀记得这是小时候师父系在她手腕上，用以驱邪保平安的，也不知为何遗留到现在。

　　“给你变个戏法，把左手伸出来。”
　　仙人笑容狡黠，看上去更生动真实了些。

　　现在不剩几分理智的江执秋是唯“仙人”是瞻，仙人说什么，她就照着做什么。

　　“刚才花园中仅有你一人，这玉石出现在你身边，说明你跟它有缘。既有缘，就好好收下吧。”

　　满意地看到小姑娘露出“哇”的神情后，谢昭时细致地将玄鸟玉石戴在了江执秋的左手手腕上，两端红绳首尾相连。

　　红绳与皓腕很是相配。

　　缠绕在玄鸟玉雕上的尘缘也如这红绳般被系在一起，一端连着明月，一端落在江执秋手中。

　　谢昭时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挥了挥手，笑着告别：
　　“该走了，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