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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铃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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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丽卡在十三岁那年跟着温特先生去过彼得叔叔的牧场,在曼彻斯特的乡下。她穿着雪白的连衣裙和灰色的长靴,快活地穿行在连天的绿茵里,像只丛林里的小鹿。
黄昏的田野斑斓多变,天际一抹橘色烧红了门前的小山丘,让埃丽卡想起邻居艾玛太太,和她惨白脸上涂着的脂粉。她经常涂着夸张的血红嘴唇,朝埃丽卡笑起来时就像小说里的吸血鬼。云霞散着紫色的余韵,是埃丽卡路过街头时看到流浪艺人在画板上随意混合的瑰丽色泽。
“三便士,先生。”流浪者头也不抬,向温特先生说。
温特先生受惊似的带着埃丽卡快步离开。埃丽卡好奇地回头,看到了他沾满油渍的麻袋里散露的一角世间。
后来温特先生成他为“滑稽的梦想家”,埃丽卡和他辩解,说他画出的颜色多么吸引人。
“可他一个便士也没有。”温特先生忙着摆弄荷兰商人新运来的座钟,“真是精明的一群人。一个子都不愿意亏。”
云霞瞬息万变,前一秒是埃丽卡养的小猫的长尾巴,下一秒就变成了幼时死去母亲的侧脸,慈爱地看着她。
真是可怜!时间很久了,窗边的蔷薇开了又败,埃丽卡连她的声音都要忘记了。
一只小羊羔欢快地跑了过来,蹭着埃丽卡忧郁的长靴。
“你饿了吗?亲爱的小宝贝?”埃丽卡慢慢坐下,把小羊放在腿上,摸着它顺滑的毛。小羊温和地亲吻她的手指,带着泥土的清香,湿漉漉的触感仿佛从并蒂莲上滑落的晨露。
灿烂至极的云霞让位于无边的夜,带走了埃丽卡的思念,消失在天堂。
银灰色的云斜挂在深色幕布上,被风扯走。暗黄的瘦月透着阴冷的清光,奏出一首沉闷的英格兰小提琴调。
星群之下,是埃丽卡和安静的羔羊。
微风吻着她的碎发覆盖下的额头,她想起了教堂里圣母垂泪的大理石雕塑,荷兰商人的座钟和流浪画家的三便士。不远处温特先生在喊她回去。
“亲爱的,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她抱起羊羔,向飘着麦酒清香,亮着橘色烛光的红木屋走去。
彼得叔叔和温特先生虽然是亲兄弟,但性格迥异。温特先生比彼得年长三岁,端着长兄严肃的架子,喜欢对弟弟从头到脚喋喋不休地说教。彼得是个温和慈爱的农场主,常常开篝火晚会,有时对温特先生的严苛颇有微词。
“你知道的,他越来越像严肃的哈巴狗。”彼得某天偷偷告诉埃丽卡。
两兄弟从小在社会摸爬滚打,当过裁缝铺的学徒,做过木工,凭借过人的天赋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温特先生享受与亨利王室成员接触的每一秒,握过手后激动地像醉酒的猩猩,“爱德华伯爵刚从我这里进了一批非洲货,嘿,他可真大方!”
“我说,老兄,你真应该好好学学怎么不亏英镑。”彼得说。
彼得叔叔有一面书墙,什么威尼斯骑士呀,多萝西夫人的画呀,经商十三计呀,满满堆着。
埃丽卡喜欢在他的牧场上奔跑,听耳边呼呼响着,感受嫩草拂过裙角的轻盈,像一只春燕追逐着中古的风群。眼前的山丘时近时远,她跑呀跑呀,跑过了大自然的四季轮回,跑过了绿精灵般的少女时代。
忙碌的赛娜女士在埃丽卡眼前已经转了三个来回,手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银制餐碟和刀叉,打断了埃丽卡流淌的思绪。
黄色丝绸长裙愈发衬出她肤色的红润,颊边晕出桃花似的浅粉。天鹅绒披肩柔顺地搭在双肩,红玛瑙缀在胸前,长发挽成一个又一个结。整个人像原野中的泼墨水彩,蓬勃而有生命力。
埃丽卡不习惯如此繁琐的装饰,因为她下楼时差点摔倒。
“我的腰勒得快喘不过气了。”她抱怨道。
“亲爱的埃丽卡,需要我帮忙吗?你好像很不舒服。”珍妮弗的鞋跟清脆有力,在身后响起。
说实话,埃丽卡并没有那么讨厌她。
珍妮弗经常向她表示善意,她也会对珍妮弗说一些别人听来荒唐可笑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她们之间微妙的身份,因为她令人捉摸不透的性格,埃丽卡总觉得她们之间有一层透明的隔膜,隔开了许多纯粹的感情。
珍妮弗将一个小盒子塞到了埃丽卡手里,对她眨眨眼:“生日快乐,埃丽卡,晚宴后能留下来一会吗?”
埃丽卡有些僵硬地拿着盒子,微微点了点头,眼睛不自然地向绑带上的铃兰花上瞧:“谢谢你,珍妮弗。花很好看。”
珍妮弗看起来很开心,给了埃丽卡一个拥抱,少女衣襟上淡淡的清甜漫入了埃丽卡怀中。珍妮弗转身上了楼梯。
埃丽卡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铃兰淡雅的芬芳使她的心情放松下来。
埃丽卡听见了珍妮弗进入房间,轻轻关上门的声音。
她突然对生日宴增添了一些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