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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今夜多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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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式进组前,姜寒先带着剧本去找郭丞,征得郭丞同意后,把王京墨也捎带上。
郭丞:“首先捋一下故事脉络,女主角梁冬琳在入学时,同年级的11班学生,在新学期开学的春游活动中离奇失踪。
失踪学生的父母没有收到任何索要赎金的电话,警方也没有收到任何威胁,三十八名学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
值得一提的是,高一11班是新川高中有名的差班。
所以,剧本的第一个价值冲突出现了,是什么?”
王京墨举手:“差班的学生该不该救!”
“错!姜寒。”
姜寒思考了一会:“救是肯定要救的,关键是怎么救?心急如焚地救还是可以先放一边先处理其他更紧急案件地救?
反正都是一群差生,反正没有收到任何危险信号,说不定只是顽劣少年的恶作剧,等过几天熬不下去了就会回来,毕竟他们失踪的时候身上装备齐全。
而这个过程中家长、老师、同学们的态度也是价值冲突的表现之一,编剧应该是想表达差生也和普通学生一样宝贵,他们的生命重量不应该被放到天平上去衡量。”
郭丞看向王京墨:“你来讲一下杨舟的故事线。”
王京墨:“杨舟警校毕业分配到市局工作,是个充满正义感的热血少年,但他对真善美有过分的执着,也就是有道德洁癖,常常因为一点道德瑕疵而否定这个人的一切。
他进入警局后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三年前新川中学春游火灾案,当时初二的学生在新川市有名的大溪山春游,老师带着三十八名学生包下整间民宿。
半夜民宿突然起火,正在外面和父母打越洋电话的谈方知是唯一幸免于难的人。
但是谈方知没有离开,而是冲进还没彻底烧起来的民宿,喊醒了所有同学老师和民宿老板,为此还受伤。事后他被官方授予见义勇为奖,被所有媒体盛赞为少年英雄。
但是这样的少年英雄杨舟并不信任,因为他敏感地发现谈方知对每个来感谢他的家长和采访他的记者都很不屑,他的直觉告诉他谈方知绝对不是表面上那样光明磊落。”
郭丞点头:“所以你和谈方知的关系是怎样的?和他的冲突又是什么?你在这个故事里又得到了什么成长?”
这次王京墨思考了一会才回答道:“我是抱着非黑即白的是非观来看待谈方知,在我心里他是个善恶难辨的人,我对他的态度是充满怀疑。
刚开始磨合的时候我一心想要扒出最真实的谈方知,后来想要改变他那幅亦正亦邪的模样,但是随着几次同生共死后,我开始慢慢意识到人性复杂。
谈方知就算表里不一,那也改变不了他曾经舍命救下三十八个同学的事实。就算他居心叵测,可这三番四次的同甘共苦也不是假的。
我被他改变了,我从道德洁癖的冷漠中挣脱出来,不再做善恶的审判者,明白了人性的深度,学会了更温情的包容和体谅。”
郭丞满意地点头:“不愧是名牌大学出来的,这领悟能力就是不一样。你从粗暴的纯粹到温和的复杂这一个变化,就是人物弧光。
但还不够,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能量,你被谈方知这个角色改变,谈方知也在被你改变。你觉得谈方知被你改变了什么?”
王京墨苦着一张脸:“老师,这是姜寒该思考的问题吧?”
“啧,你要知道杨舟能给身边人带来怎样的改变,你才知道要让杨舟释放出怎样的能量。”
王京墨翻着剧本,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谈方知是一个亦正亦邪的角色,他没有自己的感情,也不受任何外在事物的影响,他的一切行为都只是归结于他当下想这么做。
所以没人能够真正靠近他,也没人能猜得到他的下一步行动。
按照能量守恒定律,谈方知人性里恶的那一面,影响了杨舟对道德的极致追求,那杨舟性格里满溢出来的正义感,就流向了谈方知。”
郭丞奇怪道:“法学是文科吧?你用理科的能量守恒分析得还挺到位。如果是我,我就会用道家的阴阳中和思想来解释这两个人的人物弧光。”
王京墨虚心表示自己哲学非常差。
郭丞:“但是还可以再深入一点,你刚刚说的这些都是写在剧本上的东西,你要想的是怎么把它表现在生活的细节里,你觉得你要怎么表现出杨舟和谈方知的磁场变化?”
“我知道,这一点我有例子!谈方知这种高智商天才少年罪犯往往都是自负的,他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嘲讽单纯到愚蠢的人。
也就是说在他眼里,杨舟就是个白纸一样的蠢货,但就是这个蠢货又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自己,当他意识到这种改变的时候,他就开始真正接纳杨舟。
所以杨舟一开始就是个愣头青,总是在夸夸其谈一些教条,有一种清澈的愚蠢。
后来就变得平和了很多,在得知一切真相后,还想和梁冬琳一起把谈方知拉回光明世界。谈方知也不再把他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而是会有所顾忌的朋友。”
郭丞笑眯眯地:“所以你刚刚说的例子是?”
王京墨指向姜寒:“他和萧玉书,刚开始他也很看不上萧玉书,觉得萧玉书这种富家子弟蠢得可爱,后来两人好得跟什么似的。
谈方知和杨舟虽然远远不到他俩这个程度,因为谈方知是没有感情的,他人生中唯一的例外是梁冬琳。不过这两个情况类似,可以借鉴。”
姜寒:……有那么明显吗?
郭丞:“这就是我之前给你们上课说过的,要多留心日常生活。
你们的经历始终有限,既要从书里电影里去体会更多不同的人生,还要多观察身边人身边事,及时收录到自己的情绪库中,到了演戏的时候随时都能拿出来用。”
“谢谢老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好了,京墨对自己的角色已经有了一定掌握,刚刚站在杨舟的视角剖析了谈方知那么多,现在到姜寒你自己去领悟这个角色了,你来简单说说对这个角色的理解。”
“谈方知家境优渥家庭幸福,虽然父母总是在外忙碌但却很关心他。他从小成绩优秀,一路顺风顺水,所以他的反社会人格不是因为外在原因,而是他天生就是这样。
他虽然和我一样,患有情感障碍,但他的情况和我不是一个量级。
我感受得到爱,也会爱人。但是谈方知不会,他本身没有任何情感,也无法接收别人的感情投射。
他会在初二那年舍命救下同学,是因为他在一个真善美的环境里待太久了,当时的他想这么做,他就去做了。
后来是那场火灾的凶手找上了他,他们也是一群反社会人格组成的犯罪集团,专挑未成年下手,只是他们的心理缺陷都是因为客观原因造成的,例如家庭不幸或者惨遭变故。
谈方知在接触到那群反社会人格后,彻底被打开了恶的那一面,他觉得这一切都新奇有趣,所以就加入了他们。
他身上有一种近乎孩童般天真的残忍,他靠近善,他就是神;他靠近恶,他就是魔。”
“同样的反社会人格,为什么设置这样一个不同?”
“如果一个好人做了坏事,可能有人想为他开脱,觉得他是误入歧途;也有可能因为那一次坏事,而否定他人性里善的一面。
如果一个恶人做了好事,可能有人觉得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有可能认为这一次的善心不足以抵消过去的恶。
人性太过复杂,不是用固有的价值体系就可以简单粗暴地划分出对错,但做出来的事却是实打实的。
人性有待讨论,但行为必须被审判。编剧想表达的,可能就是论迹不论心,善恶终有报。”
“继续。”
“谈方知是一个绝不被任何东西束缚住的人,尤其是法律和道德。所以即便在犯罪集团头目傅文裕的引诱下加入了他们,他也从不真正参与进犯罪,永远都只是从旁协助并不留痕迹。哪怕将来事情败露,只要请得起律师就能轻松逃过牢狱之灾。
这次的春游失踪案也是,他正在郊区的学校参加竞赛,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本可以直接撇清所有关系,拿奖后风风光光回学校。
但是他回到现场欣赏自己犯罪成果时,碰到了突然出现的梁冬琳,就在那一瞬间,他对梁冬琳产生了兴趣。
这也印证了那句话,你以为爱情是细水长流日久生情,实际上是天雷滚滚骤然降临,命运在这一刻让两个人产生了交集。
他在听说梁冬琳要去找失踪的同学后,很轻易地就推翻了傅文裕的计划,重新做局引诱梁冬琳入局,想看看最后他和梁冬琳谁会赢。
这也是他和梁冬琳感情线很重要的一点,他们之间并非救赎,而是博弈。谈方知从来不觉得自己身处深渊,梁冬琳也不是圣母一样局限于情爱的女生。”
说着说着,姜寒突然停下来,抬头看着郭丞说道:“这就是蔡琳婕要的,冷静理智的高智型女主,和冷漠无情的天才少年罪犯,两人相爱相杀一路博弈,直到最后在这场感情里无人生还。”
郭丞:“你这是站在商业的角度来分析这部剧的卖点,如果你只想做个纯粹演员,这些跟你关系不大。
你还分析了什么吗?前期分析剧本要尽可能发散思维,后期就要删减很多理解了。”
姜寒:“前期的谈方知做了个局,他想知道在自己的绝对主导下,梁冬琳能不能发现真相。
只是随着案件的进展和彼此共患难的相处,梁冬琳开始对谈方知产生好感,意识到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在身边影响他,谈方知就在她的步步入侵下,在自己做的局里迷失了最初的方向。
最后查清真相,谈方知暴露出了真面目。在傅文裕企图放火烧死梁冬琳时,谈方知毫不犹豫反水,救下了所有同学,自己也在火场被杨舟救下。
但傅文裕也早有准备,在被押送回警局的路上,他的同伙救走了他。而在医院醒来的谈方知不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也为了梁冬琳的安全,他逃出去了,他要亲自去抓傅文裕。”
郭丞:“等一下,你是这么理解他越狱的吗?”
“不是吗?谈方知不愿意被任何东西束缚,这里面自然包括了世俗的法律和道德。他作为一个患有严重感情障碍的人,第一次在梁冬琳身上感受到爱情,当然也会为了她一生的安全彻底解决那些人。”
“你刚刚也说了,蔡琳婕要的是势均力敌的爱情,是两个理智冷静的主角相互博弈。这样的关系不存在谁保护谁的说法,他们两个之间只有输赢,只有征服与臣服。
所以你觉得,谈方知真的只是为了一时情爱,就要单枪匹马去和傅文裕正面对抗吗?
他不愿意伏法,那就没想过和杨舟合作吗?前面那么久的情感递进都只是杨舟一个人的独角戏吗?”
没错,谈方知是无谓生死,但又不是蠢,怎么可能会不自量力地去和傅文裕硬刚?
杨舟和谈方知的关系变化也是整个故事的高光点,既然杨舟做出了改变,那么谈方知自然也要有所回馈。
姜寒:“所以谈方知做的其实是一个赌局,他觉得自己在和梁冬琳的博弈里输了,作为输的那一方,自然要替赢家做点什么,一切由他开始,自然由他结束。
他也不是一个人回去单打独斗,他知道杨舟能明白自己的用意。所以后来杨舟和梁冬琳据理力争,终于为谈方知拿到一个机会——只要他协助警方抓捕傅文裕,可以考虑从宽处理。
所以编剧安排五年后,谈方知和杨舟梁冬琳,是在抓捕傅文裕的现场重逢。
谈方知从看不上杨舟天真的愚蠢到和他培养出能够交付生死的默契,这就是他们之间友情的高光点。”
郭丞:“但我作为观众,能看出这是一出已经注定好的悲剧。
在一切真相还没被揭开的时候,你们是一群为了正义聚在一起的少年人,你们性格迥异但勇敢真诚,在生死大义面前互帮互助同舟共济,是青春最好的的模样。
可这一切美好本就始于谈方知的恶,前期有多美好,后期揭开真相就有多丑陋。哪怕是最后的善恶转变,也只是为悲剧增加了遗憾的底色。”
王京墨举手:“老师,我有个问题。”
“说。”
“就是我觉得哈,我个人觉得,这就是一部普普通通的校园悬疑剧,它可能没有您说得这么……有内涵。”
“所以呢?你要跟剧本还是跟导演一起烂?”
王京墨:“……我错了。”
郭丞卷起剧本敲了一下他的头:“我再教你们一个道理,功成不必在我但功成必定有我,反过来也是一样的,烂什么都不能烂在自己身上。
演员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剧再烂观众也会说是这部剧配不上你。但如果演员自己都演不好,那就是剧烂人更烂。
所以不要执着制作班底或演员阵容,戏好不好跟这些没有关系。”
姜寒也问道:“郭老师,现在我们的分析是基于一个严丝合缝的逻辑,可如果我们以后拿到一个狗屁不通的剧本,又该怎么去理解角色和故事呢?”
“你觉得我们的剧本很严丝合缝吗?你只是拿到了大纲而已,就算到手的剧本再详细,你能从剧本里知道的,也仅仅只是”谈方之走进来又出去“这样的描述而已,如果细节填充有问题,逻辑一样会有漏洞。”
姜寒虚心受教:“所以就需要我们来找您二创剧本。”
小课结束,郭丞收拾桌子,闲话家常般说道:“姜寒,你觉不觉谈方之这个角色有点像一个人?”
姜寒笑了笑:“像萧玉书是吗。”
郭丞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
清明时节雨纷纷,一场春雨过后,天气又回暖了不少,梁溪也进入了樱花盛放的春日。
《群星运动会》已经开播了,因为蓝天视频第一次策划这样超大型综艺,不论是后期剪辑还是营销推广上都发力不足,话题度和播放量都不高。
接档的后半段决赛一共直播三天,全程都有粉丝在看台为偶像加油呐喊。
到底是娱乐性大于专业性的赛事,为了方便管控观众,斯诺克没有设置独立场馆。
因为内娱没多少人会这种冷门运动,大部分上场的都是平时打着玩玩儿,这次参加来卖卖富二代人设,所以赛制也是简单的车轮战。
因此萧玉书和北部区举牌手申根川,在各自的球桌上跟站岗似的,打了一轮又一轮。
姜寒坐在直播间,和已退役的斯诺克运动员冯越一起转播赛况。
冯越第一次录娱乐节目,更不熟悉姜寒这种当红爱豆,主动问道:“姜老师会打斯诺克吗?”
“就这一段时间陪萧玉书训练的时候刚学的,只能说能看懂。”
“你觉得萧老师和申老师的打法有什么不一样吗?”
“申老师更重技巧,不追求高分,尽量速战速决,所以目前对战过的人比玉书要多。
玉书则是更重策略,更追求每一杆的得分。
一个用力多,一个用脑多,总决赛遇上,就是势均力敌。”
冯越:“而且玉书......我可以这么喊他吧?”
“可以可以。”
“好,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出来,玉书其实是在控场,他在提升每一局比赛的观赏性,同时控制时长不要太久,让观众不耐烦。
所以他的对手们表情不太好,就是因为他们感受到了,自己的球路正在被玉书带着走。”
姜寒笑了笑:“玉书还会下围棋,不管是他教我打斯诺克还是其他时候,都更倾向于培养策略。而策略能行得通,还要归功于对手专业能力也非常高。
不然像跟我打球,他的每一套方法都行不通,因为我的每个球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俗称乱打。”
冯越大概也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话说得不太对,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所以也很期待玉书和根川的对决。”
最后一轮总决赛,萧玉书和申根川同时转身,面对面长长吐了一口气,脸上满是终于要结束的笑容,朝彼此点头致意。
萧玉书优先开球,才打三杆,冯越就坐直了身体,认真看转播大屏:“萧玉书的球路有了非常大的变化。”
姜寒倒是见怪不怪:“嗯,面对申根川老师这样技巧型对手,萧玉书就会采用‘莽夫’策略,不再追求一杆七分,而是确保不要让申老师有碰球杆的机会。”
在打到第十杆的时候,隔壁田径场的元广白一个鱼跃龙门,拿下了跳高比赛的冠军,观众席爆发剧烈的欢呼声,萧玉书手一抖,黑球擦过红球,红球纹丝不动。
萧玉书起身看向田径场,正好撞上元广白的眼神,元广白兴奋地晃着撑杆跟他打招呼,身边的礼仪小姐吓得矮身躲过。
萧玉书觉得好笑,也用台球杆向他回应。
申根川顺着眼神望过去,挑了挑眉,活动关节发出骨骼复位声:“下去了把他的金牌抢过来。”
萧玉书震惊:“你好嚣张。”
冯越问姜寒:“姜老师觉得谁会赢?”
“那当然是萧玉书了!”
“不见得,玉书的策略很稳,但就是考虑得太多了,球路不稳,很容易被外界影响,被逼急了,可能会采用很激进的方式。
根川和他比起来,就专注非常多,不会纠结得失,尽力就好。”
“所以冯老师觉得申根川能赢?”
“没有。”
“嗯?”
“我觉得我要说是你会骂我,他们说你骂人很凶。”
“......我要贷款起诉这些人!”
这一局打得格外久,很多观众已经玩了好一会手机来放松注意力,而场上已经到了赛点。
萧玉书用的是节目组提供的台球杆,但穿的比赛制服却是从家里带出来的。马甲衬衫剪裁得体,趴在台球桌上,不见局促,更显猿背蜂腰。
镜头切到特写,面冠如玉,剑眉星目,瞄准彩球的眼神倒映着明亮的灯光,更显得瞳孔如琉璃般晶莹剔透,细密的眼睫在浮光中一动不动,下颌处折射出一点丝绒绿意。
看台上玩手机的观众被身旁人狂拍肩膀,好奇抬头看转播大屏,一声“卧槽”,和其他人一样,拿出手机狂按快门。
硬挺的白色前肢架在骨节分明的手上,台球杆仿佛与人合为一体,眼看就要推出,忽然萧玉书余光一闪,再出手,白球和粉球相撞发出巨大声响,粉球受力砸向桌沿飞出,径直撞翻赞助商的广告牌,拦住了蔡琳婕的脚步。
下一秒,悬挂在体育场横梁上的赛旗砸在广告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