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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平等地创死所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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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空气被一下子抽空,空间像塑料袋一样挤压所有人的情绪,让人喘不上气来。连川愣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姜寒在说什么。
海棠及时救场,拉着连川坐下,笑道:“他就是太紧张了,心理素质不太好,不是有意见,也不是要退组。”
姜寒笑了一下:“我有一个朋友,他原本是DJ出身,后来组了乐队自己写歌。他主要负责编曲和混音,所以我也就在曲上给些门外汉的建议。
萧玉书一开始是说要做一个以江南水乡为主题的舞台,这是我们所有人都同意的。
一开始你们写出来的东西确实很符合设想,直到萧玉书开始编曲。我简单来说,我听曲以为你要唱《阿房宫赋》,结果一开口来了一首《鱼戏莲叶东》。”
一丝尴尬而诡异的气氛在众人之间弥漫开来,叶白青和王京墨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佩服。
萧玉书:“……第一次听到如此生动直白而又清高文雅的比喻。”
一直不怎么说话、只等歌写好后编舞的元广白突然说道:“其实吧,我有一个想法。”
姜寒:“说。”
“你们知道吧,古典舞中有一种东西叫舞蹈诗,就是通过一支舞蹈叙述一个故事。
之前我听玉书说想要让京墨的现代舞和我的古典舞相融合,我就想,我们可不可以表演一个前世今生的故事?”
萧玉书眼前一亮,姜寒也赞赏道:“前世今生的爱情,不仅让歌词从散文诗变成叙事文,从天马行空到言之有物,表演出来也会更有层次感和感染力。
玉书的曲只要稍作改动重新配器就可以,不过老叶和钟瑜得重新改词,三天的时间够吗?”
两人点头,叶白青说道:“我很喜欢《仙剑3》,高中时写过一些跟生生世世轮回有关的歌,算同人曲?可以拿出来改一下。”
姜寒:“问题和主题理清了,任务分配了,现在就是比重问题。”
姜寒揽住萧玉书,摸摸他的脑袋,动作轻柔温和,言语却有些冰冷讽刺:
“根据我们组长大公无私博爱奉献的组织精神,以全员通过考核为基本目的,以晋级为最高目标,我们要优先对待C班和F班。
海棠,你只需要在开头、中间或者结尾弹古筝就够了,注意,是或者,没让你一直弹,多唱歌。”
“为什么?”
“这是偶像选秀,不是古筝比赛。难道你能从几万人里脱颖而出只是因为弹了一手好古筝吗?”
“……”
“会弹古筝是加分项而不是必备项,你要让老师看到留下你的价值。”
“明白了”,海棠扶了扶眼镜,握住连川的手臂,问道,“连川……”
姜寒说让连川退组后就再没看过他一眼,刚刚讨论了那么一大堆,也没让他发言,如果是萧玉书早就问了他好几次。
姜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道:“是不是在想,如果是萧玉书这个时候已经替你安排好任务了。”
连川被戳中心思,泛白的面容升起一丝薄红。
姜寒微微一笑。
萧玉书顿时感觉不妙。
果然姜寒接下去问道:“你觉得还有两天改歌来不及?”
“我只是担心……”
“你觉得我们是主考官的学生所以这么有恃无恐?”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觉得萧玉书是天之骄子,不在乎你的梦想?”
“我不是……”
“你觉得我能坐在这,只是因为长得好看?”
姜寒问一句,连川脸色白一分,直到最后一个问题,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其余人也第一次见姜寒这样,叶白青和王京墨不由得坐直身体,随时准备在事态失去控制的时候控制住姜寒。
“作曲编曲的是萧玉书,作词的是叶白青和钟瑜。王京墨和元广白到现在都没拿到编舞,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星期的排练时间。
萧玉书是队长,团队出了任何事都是他的责任;我提出了大改的建议就要对大改的结果负责。我们都不紧张,你一个只需要唱的着急什么?”
连川愣住,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萧玉书学了十年音乐还是跟我们一起从零开始,他一边上课训练一边写曲编曲,还要领导整个小组团结协作,不要像魏应舒那组一样,每个人都把心思花在内斗上。
他选你的时候没有看到你胸口的F只看到了你的长处,他放弃了比你更得老师青睐的齐决明,而选了不被任何人看好的你。
他千方百计留我下来,只是因为觉得我牛逼到不应该被埋没吗?是因为他知道留下我,节目会更有看头,你和你的梦想就更有被人看见的可能。
这还不够,一首歌就那么长,你以为你的表演分量是从哪里来的?都是从他身上扣下来的。
这就是你所认为的,完全不在乎你的梦想的天之骄子?”
连川心脏倏地一紧。
没错,刚拿到歌词的时候他特地数了一下自己的分量,不是最多的,但绝对在平均数以上,萧玉书和姜寒才是最少的。
“我今天第一次提意见就是在说萧玉书的问题,他都不生气你这么激动干嘛?一组八个人,你要觉得我说得不对大可以直接说出来,猜来猜去怀疑来怀疑去是几个意思?我们是队友,不是男女朋友。”
所有人:“……”
“最后,我能坐在这,就是因为好看。”
眼看姜寒越说越严重,萧玉书立马安慰说道:“也没有那么糟糕,我们这一版确实也挺好的,如果真的来不及就交这一版。”
“听见了?”姜寒淡淡说道,“在你情绪失控的时候,有人都已经想好备选方案了。”
连川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终于憋出来一句“对不起”。
姜寒终于放过了连川,说道:“你继续唱你的戏腔,加在中间过度部分。”
“那叫bridge。”萧玉书在一旁小声提醒。
姜寒瞥了他一眼:“崇洋媚外的东西。”
萧玉书瘪嘴,佯装委屈,周围人反倒因为这一句挤兑笑了出来,气氛一时有些缓和。
“那你呢?”连川小小声问道。
姜寒微微笑道,“花瓶站着就行。”
萧玉书:“……我错了哥。”
姜寒环视一圈:“还有其他意见吗?”
没有人说话,姜寒点点头:“嗯,我还有。”
所有人:所以刚刚那个问题只是起到一个过渡的作用吗?
姜寒沉声道:“钟瑜。”
猝不及防被点名,钟瑜应了句“干嘛”。
“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根本不想和你一组。”
“怎么可能?从出生开始我俩就一直在一起,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
“你哥那一组表演什么?”
“说唱。”
“我们这一组表演什么?”
“原创国风……”
说完钟瑜就愣住了。
姜寒笑道:“你哥也在A班,要是真对我们组感兴趣,他会选择风格截然不同的另一组吗?”
钟瑜张张嘴,却发现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我不是很理解你们这种可歌可泣的兄弟情,这实在触碰到我的认知盲区了。
我也再解释一遍,我不是因为生气迁怒你,而是我忍你很久了。”
叶白青揉了揉了眉心: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妖艳贱货。
“总之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拿A的是我,选你们组的也是我,跟萧玉书没有关系,没必要一个两个都去找他要说法。
如果今天我说的这些实在听不懂,可以简单理解为,是我非萧玉书不选。”
***
训练时间结束,姜寒先回寝室,萧玉书把连川留了下来,海棠陪着。
所有人陆陆续续回到寝室,门外是熙熙攘攘的人声,门内只有他们三个。窗外的园区已经陷入安睡,只有一两声飞鸟掠过的啼鸣。
萧玉书的声音很轻柔:“连川,今天姜寒的语气是冲了些,但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连川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心理素质不好。”
萧玉书摇头:“不是,是从来没有摆正过自己的位置。”
连川脸色白了白。
萧玉书笑道:“你不要紧张,不是在骂你。我的意思是你都没有看到自己的优势,却又一直盯着别人的优势在检讨自己。
这是对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也不要矫枉过正了。”
海棠也说道:“是啊,姜寒会教你跳舞,你也帮他学声乐,你还教他转扇子。
A班又怎样?F班又怎样?老师从第一天就开始说了,评级只是为了让我们知道,我们现在是在一个什么样的阶段,首先要达到一个怎样的目标,不是直接判定我们的能力。”
连川懊恼:“我知道,我当时就是太紧张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玉书:“你不能一直困在以前的窘境里走不出来,不要为了别人口舌之快而让渡自己的生存空间。”
连川眼眶都红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己总把别人成功的原因归结在我没有的东西上,你待会帮我去跟姜寒道歉好吗?”
萧玉书揉了揉眉心:“连川,你还不明白吗?你不需要跟姜寒道歉。”
连川满脸写着不明白。
“你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提出了质疑,因为在你角度,姜寒的提议很有可能侵犯你的利益,为什么要为捍卫自己的利益而感到抱歉?
确实你说的话对姜寒、对我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冒犯,可我愿意理解,而姜寒当场驳斥了你,用同样不那么礼貌的态度。
你和他的纠葛刚刚已经结束了,他不需要为自己的态度道歉,你也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愧疚。
你要做的,是对会影响自己的东西说不。”
海棠也拍着连川的肩膀说道:“成年人要有翻篇的能力,你要么当场解决,要么事后不再去想。
面对面时尽力解决了,却还是没有好结果,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事后又要多想,只是白白浪费自己的情绪。
下次再见说不定对方早就不在意了,而你既做不到和他翻脸,又要耿耿于怀,反而让人觉得扭捏。
我就不拿姜寒做例子,拿跟你关系更亲近的小钟举例。他确实一直都对姜寒的存在颇有微词,姜寒顾及大局,也是颇多忍让。
我都能看出来,玉书自然也能。但是他作为队长,没有居中调和,是因为他知道,姜寒迟早要跟小钟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今晚虽然姜寒激烈了点,但出了这个门,他们两个都不会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连川:“因为他有翻篇的能力吗?”
萧玉书:“也可以说,是他和姜寒都对彼此不在意。
因为不在意,所以可以很轻松地翻篇,反正第二轮海选他们一定不会合作,为什么要对不会有太多交集的人想这么多?”
连川更加难过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能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为什么我一定要从一次又一次的教训中才能明白?”
海棠:“穷人家的孩子并不会早当家,反而因为没有人教,要比钟瑜那样的人晚熟好几年。”
萧玉书敛下笑容:“姜寒……他只是比你早几年得到了教训而已。”
海棠看了萧玉书一眼,扶起连川:“好了,回去洗把脸,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的晨跑和体能训练我替你请假。我觉得你就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发泄出来就好。”
连川去走廊尽头的厕所洗脸,海棠帮萧玉书关好练习室的门窗,临走前说道:“我感觉姜寒挺喜欢你的。”
萧玉书抬头看他。
海棠:“姜寒会不喜欢钟瑜不间断又时不时冒出来的敌意,但对连川这种突如其来的指责反而不会太放在心上。”
萧玉书深以为然,只有势均力敌的敌人才会让姜寒在意,至于今天的连川和几天前的萧玉书,姜寒只会通过单方面的羞辱来发泄被冒犯后的不满,并不会真正被激怒。
海棠:“彻底激怒姜寒的导火索,却是从连川指责你开始。”
海棠笑了笑。
“你们今天这一出红白脸唱得很默契。”
***
这个点食堂只开了靠近窗口的那几盏灯,大半个食堂都陷入昏暗,而在明暗交界处,坐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萧玉书走过去的时候姜寒正在接电话,他似乎感受到来人,转头看见萧玉书,一如初见那样,说了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萧玉书没来由地想,应该还是上次那个很重要却又不太亲近的人,或许还是另一件快递的寄件人。
桌子上摆着一口小锅,锅里装着泡面,红辣的汤汁拌着火腿和生菜,面上面还盖着一个温泉蛋,在深夜的食堂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姜寒抬起下巴指着那锅面说道:“吃面吧,煮方便面比较快,之前去便利店看到那边有卖辛拉面和芝士片。
你要是不吃泡面就把火腿生菜和蛋吃了,这三样东西都是食堂自己采购。”
“我吃!我特别想吃泡面,一直都没机会,我妈不让我吃这些垃圾食品,说不健康。”
姜寒皱眉,正要坐直身体,萧玉书已经抱着锅大快朵颐。
姜寒挑眉,又靠回椅背,慢慢说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萧玉书:“我很高兴,你有在努力留下来。但是你刚刚气场太强了,我看到元元看你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姜寒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知足吧,我真正发疯的时候你们还没见过。连川怎么样?”
“被我俩这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说完,估计得缓好几天。”
“我看你红脸唱得挺好,动不动插科打诨,生怕气氛被我搞崩。”
萧玉书佯怒:“我是为了谁?还不是怕你话说重了,到时候大家对你有意见。”
“吵架就是不解释,只攻击,等对方被你骂到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很多事情就能解决了。
我就是这样,不接受毫无理由地指责、质问和反驳,做我的朋友要习惯我这种脾气。”
萧玉书从来不跟人吵架,甚至很多事都不会亲力亲为。
从小他的爷爷和父亲就告诉他,他是执棋人,他要做的是挑选最好的棋子,再把他们摆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掌控整个棋局的走向,直到拿下全盘胜利。
就像他才上初中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把一沓高级投资顾问的履历放到他面前,一份一份地跟他分析每个人的优劣,一点一点教他如何选贤举能,最后让他自己选一个人出来,为他打理上百万资产。
刘家成也不负所托,财报一年比一年漂亮。萧玉书这才愿意真正培养刘家成,建议他成立自己的公司,用他这些年给自己赚的钱投资他的公司,亲自帮他拉业务。
可是他看不明白姜寒,他不知道该把姜寒摆在什么样的位置。
他从一座江南小城来到平京这座国际大都市,却毫无面对未知的怯懦之意。
会一些他应该没条件学的东西,比如形体,比如舞蹈,比如那一身漂亮的肌肉,这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该有的身体素质。
他完全没有长期受人恩惠的自卑不安,没有面对阶级差异的局促,对自己的态度也不是其他人那样拘谨中带着讨好,甚至隐隐有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感觉。
“姜寒,你知道普通人身上有什么特质吗?”
“嗯?”
“连川就是典型的普通人家出身,他连提出反对意见都需要找一个同盟,你本该和连川一样,不,你甚至本该连李俊诀都不如。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我面前,和我公平对谈。”
屋檐下的白炽灯透过玻璃打在桌上,隐约泛起一点幽绿色的光晕。档口顶上孤零零的LED灯条闪烁着冷白光,萧玉书坐在黑暗中,而姜寒背靠光明,脸上幽微难测。
“萧玉书,七年了,我花了七年的时间,也不过是有资格和你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而已。”
萧玉书愣了许久,筷子上还缠绕着最后一口面。
忽然姜寒展颜一笑,敲了敲面前桌子,说道:“而你还只给我留了最后一口饭。”
萧玉书的眼神从姜寒分外真诚的眼神一路下移,最终停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那里有一个空碗和一双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