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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言翡 ...

  •   我叫姜寒。
      在被葛院长带去福利院的第一天我就有点后悔了。
      宿舍坐南朝北,冬冷夏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一间小房间住了八个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病态,他竟然是最健康的。
      “男生宿舍只有两间,这间住的是你这样有自理能力的孩子,没有自理能力的单独一间,由专门的看护老师照顾。
      楼上一整层都是女孩子,有些已经住校了,寒暑假才会回来,不允许上去哦。”
      有个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跟着生活老师走过来,好奇地探头看著我,字正腔圆地说道:
      “你好,我叫媛媛。”
      我心头一跳,转过头看她,圆圆?
      紧接着女孩就解释道:“名媛的媛。”
      我下意识纠正:“yuàn”
      葛院长惊喜道:“你念过书?我就知道你很会读书!”
      连日来的逃亡和病痛的折磨,已经磨掉了我养尊处优的外在,只剩下一具带着过去生活气息的躯壳。
      世人相信小孩子不会说谎,于是医生暂时判定我是由于受到巨大心理创伤导致失忆,警察带我去医院采血,拿去DNA数据库进行比对,但是我偷偷拿走了放在柜台的血样。
      然而结果顺利出来了,不出其他人的意料,匹配不成功。
      那块丢失的玉佩也是个大隐患。
      我现在并不算孤儿,根据流程,还有六十天的公示期。
      在这段时间里,我必须成为姜寒。
      媛媛帮我整理好床铺,带我熟悉了整个福利院和生活作息。
      第一顿晚饭是很简单的清粥小菜,我站在石台上,费劲地搓洗着铝制餐盘,但越洗泡沫越多,媛媛实在看不下去了,接过餐盘,三两下帮我洗干净。
      “你们男孩子就是不会做家务,我今天先帮你做,你要学着点,明天早上就自己做了哦。”
      明天还有新的困难。
      我正好赶上了一月一次的大扫除,很不巧,我轮到了洗阳台和卫生间。
      我拿着拖把和水桶,对着长着青苔和杂草的阳台一筹莫展。
      不要说模仿纪家佣人做家务的样子,纪家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地方需要打扫。
      媛媛叹了口气,撸起袖子接过水桶道:“行了,这里我处理吧,你去把玻璃擦了,擦玻璃总会吧?”
      我躲开她的帮助:“我可以的。”
      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力气还挺大,直接抢过来了:“你不可以,你们男生会做什么家务啊?学着点,后面你自己做吧,去擦窗户。”
      我只好搬了椅子开始擦玻璃。
      媛媛一边打扫一边问道:“你今年多大啊?还记不得自己生日啊?”
      “不记得,医生验了骨龄,说我十岁。”
      “啊?我今年才九岁呢。”
      我动作一顿,回头打量她。
      有些凌乱的发丝,蜡黄的面孔,瘦小的身子,满是茧子的粗糙手掌,干活的麻利劲,竟然是比我还小的妹妹。
      “嘿嘿,但我可是你们的小领班,你们都要听我的。”
      与之相对的,她也要照顾我们所有人。
      “谢谢。”
      “不客气,反正以后都是你做。”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表情,但她显然愣了愣,说道:“你以后能不能多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谢谢。”我又重复了一遍。
      新一批捐赠的物资到了,有衣服鞋子、玩偶文具,衣服和鞋子按照身高尺寸按需分配,玩偶和文具则根据每个人的平时分分发。
      有两个小孩因为0.5的平时分吵了起来,同时抓着一个老虎玩偶不撒手,生活老师和护工们正忙着统计物资,还来不及处理,媛媛就站出来一人一个脑瓜崩分开了他们。
      “都不许抢,全部扣一分!”
      两个小孩嚎啕大哭,媛媛更凶了:“哭什么哭!哭有用的话要老师干嘛?再哭连文具都没有!”
      两个小孩立刻不哭了,互相瞪着对方委委屈屈地去领文具。
      我默默看着这一切,媛媛却误以为我也想要,把小老虎给我了。
      我见过这个玩偶,售价三百七十八元,是一个富商拿来讨好我的礼物之一,被我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现在经过二次消杀后,作为富人的施舍来到福利院,变成孤儿们争抢的奖品。
      我问媛媛:“你呢?你肯定是第一名,你不挑一个奖品吗?”
      “我是大孩子,早就不需要奖品了,要把好玩的好看的留给更想要的人。不过今天例外,我可以把这个送给你,就当做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礼物。”
      我接过这个玩偶:“谢谢,我很喜欢这个礼物,非常非常喜欢。”
      在媛媛的帮助下,我很快就融入了福利院的生活,起码在第二次大扫除时,已经能够独立完成自己的包干区。
      我一直担心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没有人带着那块玉佩找上门了,民警们也放弃替我寻找父母,转而投入其他案子中。
      彼时葛院长还不是院长,只是行政处副主任,亲自为我办理集体户口和入学的材料,我即将成为福利院正式一员。
      已经开学了,媛媛一放学就把她的课本和练习册分给我,让我一起跟她学习,老气横秋地说“知识改变命运”。
      媛媛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看窗外。
      院长带着一对外国夫妇路过教室,身后还跟着个翻译。
      媛媛问我能不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夫妇:“听不懂。”
      他们在说要领养一个女孩去美国。
      他们的视线在媛媛身上停留了几秒,葛老师极尽所能地夸赞媛媛,但是那对夫妇说还想再看看。
      我转过头,看向正低头认真做题的媛媛,抬手,打翻了她在路边给我摘的荷花,玻璃碎裂的声音成功挽留了那对夫妇。
      媛媛,我已经见过那个世界了,那是我除非下辈子重新投胎,否则这辈子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那个世界真的很大很美好,所以你一定要去。
      你绝对不能过我这样的人生。
      媛媛立刻把我推到一边,自己蹲下身去捡花瓶碎片,小心放到空罐子里,装进塑胶袋封好,还撕下一张横线纸,写上“小心玻璃”后黏在袋子上,打算到时候再跟环卫叔叔强调一遍。
      在她把荷花放进水缸里时,那对夫妇走过来,用中文问她叫什么名字。
      媛媛被领养走了。
      临走前她拉着我说了一个晚上的话,一半是在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逞强,一半是把那群孩子托付给我。
      “姜寒哥哥,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今天刚学了一句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要好好的。如果有能力,一定要帮助更多小朋友。”
      明明你自己都是个小朋友。
      我正式成为福利院的一员,按照片区划分,进入越州中心小学,认识了第一个关系好的同学——周强。
      而在福利院,我代替媛媛成为新一任小领班。
      有个小男孩闹着不肯吃饭,我学着媛媛的样子半威胁半劝哄,最后忍无可忍,一巴掌扇了下去。
      清脆的耳光声压住了整个食堂的声音,连打饭阿姨都探头看发生了什么。
      “不吃就滚出去,闹有用的话要老师干什么?”
      小男孩被我的气势震慑到,抽噎着开始扒饭。
      我站起来,一排一排绕着走,目光所及之处,所有小孩都在认真吃饭,走到后门时,才发现有个男人一直在看着我。
      男人弯下腰,笑道:“你好啊姜寒。”
      “你好,请问你是谁?”
      “我叫,言非羽,是个安保公司的小组长,专门负责保卫贵重物品。最近受了重伤,正在这里休养,目前很无聊,你要不要来做我的学生?”
      “你能教我什么?”
      言非语更低地弯下腰,和我平视说道:“你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路上你会遇到很多困难,我可以教你,怎么一一扫清这些困难,直到你去到该去的地方。”
      于是我拜言非语为师,我以为我是他唯一的徒弟,结果上山后才发现,竟然还有个男生。
      温洱笑道:“我去,言老师是哪里给我找了这么个……小师兄?”
      我奇怪地抬头看向老师,老师漫不经心道:“他今年十七岁,是你师弟,一个不谈恋爱就会死的人。”
      老师对我很严厉,明明那个时候我和温洱都是每天去点卯,结果老师就只拿着竹棍敲我的背,让我挺直脊梁。
      “居移气养移体,你要改的东西太多了。”
      温洱都有点不忍心了,每次都会给我带点膏药,但我都不领情。
      我从见到他的第一面看就有一种不适感。
      没错,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厌恶,而是不适。
      后来这种不适的来源,在他为我写的《far away from me》中找到了。
      他是流连在过去的人,而我最不该做的,就是当一个有过去的人。
      如果说我人生中有哪一瞬是想要联系纪家的,那一定是媛媛拉着我的手的时候。
      当时媛媛拉着我的手那么用力,用力到她尸体都火化了,她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迹都没有消失。
      我只想知道谁能来救救她,只要能救活她,我做什么都可以。
      甚至我已经把纪家的电话号码输入手机里,只要拨出去,媛媛就能得救,所有人都能得到救赎。
      可最后那通电话还是没拨出,因为救护车已经到了,而媛媛在去医院的路上就过世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无数次回到那个无能为力的夜晚,无数次在梦中想要杀死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最后是生活老师被我逼疯了,央求葛院长带我去看精神科,确诊为轻度躁郁症。
      老师知道后,也没有说什么,该怎样还是怎样。
      温洱在廊下吹着横笛,老师举起竹棍说道:“姜寒,我选你做学生,是因为那天你对着一个孤儿说,你没有哭闹的权利。
      这让我觉得,你可能更适合福利院的生活,所以我想要帮你一把。但这不代表,你就有喊痛的资格,再苦再累,你都必须变成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知道的,既然那天我没有拨出那通电话,那么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拨出去了。
      言非语的竹棍即将落下,我都闭上眼睛了,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笛声停了。
      我睁开眼睛,温洱抬手,用竹笛挡住了言非语的责打。
      “老师,姜寒需要的不是哭闹,也不是优秀,而是休息的权利。他真的很累了。”
      那天老师让我们选择自己的兵器,一年后把锻造好的武器交给我们。
      老师每天喝的药是白家配的,我和温洱轮流取药和煎药。我去领药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知瑶姐。她看到我身上的淤青,给我敷了药,问我需不需要资助。
      其实不算询问,只是通知。
      老师为我提供了遮风避雨的住所,知瑶姐满足了我一日三餐的温饱,于是我搬出福利院,开始了独居生活。
      我和周强住得近,所以初中还在一起念。他也是孤儿,不过他早早就被葛院长的好友,一个高知家庭收养。
      刚念小学的时候,还是不习惯越州的课本,听不懂他们的课余生活。是强哥一直陪着我,带着我去参加其他同学的课外活动,明明他自己有很内向。
      他还会去上辅导班,把好的试题打印一份给我做。他的妈妈经常来给他送饭,从第一次就默认多做我的那一份。
      我和他一起直升本部高中后,认识了詹晴和金旭,一个阳光开朗的追星女孩,和一个更加阳光开朗的体育生。
      温洱说我长得这么好看,如果是个书呆子,那可真是暴殄天物,硬是把我带去工作室教我唱歌,认识了黑茶乐队一帮人,还推荐我去黎大明的酒吧驻唱。
      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不需要多显赫的家世,我不需要拿第一,哪怕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也会拥有现在这些朋友。
      晚自习下课后回家路过隔壁,隔壁只关着防盗门,那位被骗婚的苦命母亲正在殴打她更苦命的儿子,孩子凄厉的惨叫响彻整栋楼。
      我从防盗门的间隙,看到那个小男孩遍体鳞伤地趴在地上,正央求妈妈不要再打了。
      毒瘾发作的人毫无理智可言,男孩只能抱头保护小小的自己,忽然他抬头,和门外的我对视上了。
      他眼中满是哀求,而我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深渊。
      我住的两居室只有六十五平,但客厅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家具,只有挂在墙上的参横转闪烁着寒光。
      我放下书包,在空荡荡的客厅站了很久,估摸着隔壁的小孩快断气了,拿起刀重新来到防盗门前,拔出参横转砍断门锁,抬脚踹开铁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深渊,但同样的深渊,有我一个就够了。
      警察和医生很快就来了,这次终于达到入刑条件,他的母亲被判一年零三个月,最后一个月即将刑满释放时,毒瘾发作死在了监狱里。
      我把男孩塞给隔壁的何老太太,把他的房子挂出去出租,对男孩说道:
      “恭喜你,重获新生。”
      第二天黎大明把一则面试通知拿给我看。
      “《征星》的海选,我已经替你报名了。”
      “不去。”
      “哎呀去一下嘛,长这么好看不出道多可惜啊。一轮海选就在宋城,二轮在申城,过了就能去平京参加训练营,包吃包住还包机票,你就当去玩嘛。”
      我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电视,电视上正播着新闻,新闻背景就是平京。
      要回去吗?
      这就要回去了吗?
      最后我还是登上了去往平京的飞机,当飞机降落在已经十分陌生的城市时,有种恍若隔世的不安。
      我望着堵成一片的平京道路,是和江南截然不同的浮华喧嚣。
      我站在宿舍楼下的自动贩卖机前和温洱打电话,心里却在想,平京的气候有这么干吗。
      忽然有人撞了我的肩膀,我不耐烦地转身,就听来人说道……
      “你好,我叫萧玉书。”
      酒店浴缸里,萧玉书从背后更紧地搂住姜寒,动情地从他的耳根一路啄吻到锁骨。
      热气在浴室里蒸腾,姜寒浑身被泡得粉嫩,眉梢眼角是还没褪去的潮气,喉结难耐地滚动两下,右脸颊的颊边痣在朦胧白雾中清晰妖冶。
      他歪头笑道:“我遇见了一个跟我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联络的男人。”
      一切以新的方式重新开始。
      他所失去的一切,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他身边。
      萧玉书握着他的手:“都过去了,再难都会过去的。”
      姜寒回头看他:“萧玉书,第一次看到你的贴身保镖赵娜娜时,我就一直在想,不管是纪家、谢家还是孙家,其实都希望我能突发意外死掉吧。”
      谢岚毓是因为他才自杀,他是纪家和谢家最大丑闻的唯一证据。他死了,所有人的罪孽都可以赎清,所有事都可以就此揭过,大家哭过之后,就可以开始新生活。
      不然为什么,连萧玉书一家人从小都有保镖保护,而纪家和谢家,却允许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走入郊外的雨夜。
      萧玉书更紧地抱住姜寒:“纪家和谢家一直在找你。孙理事为了你,辞掉了总台记者的工作,在西南地区做慈善。可能她是希望,有一天她的善意会庇护到你身上。
      没有人希望你出事。”
      “这么多人找了我这么久都没找到,看来我藏得挺好。”
      萧玉书握住姜寒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姜寒,你拿走了你的血样,但是DNA数据库依旧比对出了一个结果;你在公安局档案里的身份是在越州走失的十岁男孩,而纪家在西南地区找了你八年。
      携带大型管制刀具却能在平京自由出入,这需要非常高的权限。你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但没有人会认为你是当年那个,乖巧懂事到有些怯懦的纪家小少爷。
      有人把你从内到外扭曲成一副崭新的模样,他说他叫言非羽,其实他叫言翡,是三处最优秀的情报人员。
      他不是突然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也不是偶然成为你的老师。
      在你走失一个月后,纪家就已经找到你了。言非羽,纪长治名义上的弟弟,就是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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