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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十面埋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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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了。
夏雨淅淅沥沥拍打着槐树和水泥地,姜寒和温洱坐在便利店门口,中间隔了一个座位,那把油纸伞倚在温洱身旁,伞柄上挂着的羊脂白玉平安扣剑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偶尔和竹节磕碰,发出沉闷声响。
姜寒瞥了一眼,把车轮饼包装拆开:“我说老师什么时候把我的穗子给我?不能因为我用刀,就只给你不给我吧?”
“你是不是也跟萧玉书说了?他把一枝春给我的时候,也问了这个问题。”
“老师偏心还不让说?”
“你怎么什么都跟他说?”
“你以前也什么都跟我说,都不管我愿不愿意听。”
温洱失笑:“果然还是喜欢下雨天,容易想起我们在云山的日子。”
姜寒咬了一口冷掉的龙井茶味车轮饼:“我到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会这么喜欢回忆过去吗?”
“只是和过去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就会忍不住回忆过去,然后和现在一对比,发现怎么物是人非到这种程度。”
雨声似乎又大了些,姜寒问道:“你觉得罗尔臣怎么样?”
“嗯?嗯?!”
温洱坐起来,奇怪地看姜寒。
姜寒转头:“罗尔臣今年三十三岁,谈过三四任,每一任都谈了一年多,和平分手,间隔好几年。家里很有钱,是萧玉书大哥介绍来的……”
“停停停!你在干嘛?给我相亲吗?”
“我只是奇怪,你跟长月分手的时候也很伤心,不也该恋爱恋爱该上班上班,为什么偏偏到了顾子茗就不一样?”
“因为我不一样了,我已经学会允许情绪发生。”
姜寒没明白,又咬了口车轮饼。
温洱递给他餐巾纸,示意他擦擦嘴角:“我不是生下来就是什么都懂的二十五岁,以前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感情,就觉得太难受太孤单了,那时候你又还没来,所以迫不及待去找新的,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逃避现实的坏习惯。
但人长大后学会的一项技能,就是接受一切发生,包括坏情绪的产生。”
“那你要难过到什么时候?不可以通过谈恋爱快点结束这种坏情绪吗?”
温洱无语:“我不需要休息吗?谈恋爱是要双方付出,我付出了一年又一年,办公室里的牛马还有年假。”
“不喜欢罗尔臣,车轮饼哥也不错。”
“他情史跟我一样丰富,谁知道他在台湾白手起家的时候还有没有什么白月光。”
“但是他肯对你用心。”
温洱愣住。
姜寒摇了摇手里的车轮饼:“锚定记忆。
程信慈是唯一一个在不认识我的情况下,依然对我投其所好的人。他知道只要我记住了他,就算你们不见面,我总会提起他那么一两次,提高在你这儿的存在感。”
温洱更无语了:“那你怎么不推荐长月?长月还把你当弟弟。”
姜寒把吃完的包装纸折好,温洱顺手接过放在口袋里,准备待会拿去扔。
姜寒:“可能是因为我见过你为他伤心的样子。”
温洱叹息:“小寒,不要对我这么愧疚。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忘了,我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真相的。”
姜寒:“但是我没解决好。”
“十七岁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雨声似乎小了些,风铃也慢慢平息急响,只发出一两声清脆铃声。
温洱靠在玻璃墙上:“刚刚和罗VJ聊起我家小房子的时候,突然间发现,我好像已经想不起,我爸妈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就像我差点也要忘记,你小时候其实是个非常软弱的孩子。”
姜寒沉默少顷:“温洱,你有为谁伤心过吗?”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每段感情都认真付出也认真伤心过。”
“我的意思是,你有为谁痛哭流涕过吗?”
问完姜寒就觉得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矫情,急忙呸呸呸表示撤回这个问题。
温洱无机质般的瞳孔专注地看着姜寒:“我为我自己痛哭流涕过,一觉睡醒爸爸妈妈都不见了的时候,奶奶在医院晕倒的时候,我不能继续上学的时候。你呢?你有过这种时候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
***
因为这一期请了嘉宾,演播楼外蹲守的人比之前更多更杂,但无一例外,在周方海进入演播楼时发出水开了般的叫声。
因为周方海竟然把蓄了三年的络腮胡全刮掉了,露出高鼻深目的硬挺面孔,隐约可见年轻时的风采。看上去不像是快四十岁,倒像是刚过而立。
周方海无奈地双手合十求年轻姑娘们小声点,换来更热烈的欢呼声和快门声。
进入影棚前的一路上,周方海都在接受注目礼。萧玉书见到他都小心翼翼地问:“表叔,你怎么了?”
周方海:“我没受情伤!我单身很久了!是你姑婆总觉得我留胡子太显老了,不好找老婆,和你小姑婆硬逼着我去刮胡子。”
魏丹砂觉得好笑:“周老师,你侄子都有俩儿子了,结果你还是个单身汉,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
“当然是找我喜欢的喽,不喜欢怎么过一辈子,虽然我的一辈子也没剩多少。”
虽然是丧气话,但因为太过地狱笑话,一众人笑了起来。
今晚的赛制依旧是两轮比拼后,最后两名进入PK赛,不同的是,第一轮晋级的标准也是总榜票数,票数第一的优先晋级。
也就是说导师只参与点评,不再参与打分。
第一轮是和嘉宾的合作,姜寒和黑茶乐队排倒数第二上场。
VCR播完他们在练习室聊天的素材后,姜寒就深呼吸准备迎接舞台灯光,但意外发现竟然还有后半段,温洱一个人的后采。
编导:“这次是你们乐队最后一次合体表演吗?”
“应该是,不过表演的是我们不擅长的流行乐,幸好之前跟小寒磨合过,不然要练更久。”
“听你们在练习室里的聊天,感觉姜寒以前和现在差很多。”
“小寒就是小孩子脾气,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在他三观最不成熟的时候,影响了他太多感情观的事。
比如他可能看出我不是很开心,就会劝我去谈恋爱。在他心里我只要谈恋爱就会开心,所以不管前因后果,会想给我介绍对象,要是不行,那就谈两个,他会非常理所当然。
但是他对自己又不是这套标准,他很清楚什么身份做什么事,认定了一件事就会走到底做到最好。心无旁骛,从不回头。
后来我仔细想想,觉得他应该只是对我们这些,相处了很多年的亲朋好友有一种无法无天的纵容,俗称孩子气。”
“如果重来一次,撇开所有外因,姜寒只是单纯地向你表白,你会答应吗?”
“不会。”
“这么斩钉截铁吗?”
“说出来你可能也觉得离谱,我们老师,希望我和姜寒能为彼此的人生托底。所以姜寒于我而言,是一条通往幸福的捷径。
小寒是一个责任心出奇地强,并且会因为一点点亏欠就轻易被道德绑架的人。
是因为我之前向他表达的……负面情绪太多了,所以他觉得,既然我不满意每一个恋爱对象,那这次换他亲自来,是不是我就会开心一点,反正他最懂我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
“但他不是你的理想型吧?你的理想型起码得是年上。”
“他会假装是,fake it until make it。”
“但这应该不是恋爱。”
“当然不是,他只是把责任当做了爱。
他还小,应该要去感受这世间所有的热烈,热烈的痛苦和热烈的幸福。”
“我们之前采访过姜寒的老师朋友,他们都说姜寒出道后性格变化很大,你觉得他变化大吗?”
“我来这里的那天,小寒问了一个让我非常意外的问题,他问我有没有为谁痛哭流涕过,强调是痛哭流涕,不是伤心难过。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破产姐妹》里的一个片段。
卡洛琳破产后,在二手寄卖店,面对曾经唾手可得、现在大打折扣都买不起的东西发出感慨时,麦克斯无动于衷。为此卡洛琳指责她一点都不关心自己,麦克斯开玩笑,说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把泪腺割掉了。
我有时候也觉得,小寒早就把泪腺丢在了每一个软弱的时刻。”
镜头里温洱低眉平复良久,复又抬头,笑道:“还好,泪腺还没全割完,起码他已经明白了哭和痛哭流涕的区别了。”
“你知道姜寒要进入娱乐圈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我在他还在训练营的时候,有去看过他一次。”
现场的姜寒瞪大眼睛,摘掉耳返望向对面的温洱,温洱抬起手指放在唇间,示意他看完。
VCR里温洱说道:“不过那次有点不凑巧,遇到了别人过去,我就没出面了。”
姜寒拧起眉头,某一刻骤然舒展开,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是顾子茗来找何曼婷那晚。
大屏幕里画面也切换到昨天他们排练的场景,姜寒戴着鸭舌帽,挡住未施粉黛的脸,耳返线垂在颈侧胸前,一句一句跟音响老师调整人声混响。
温洱站在台下,目光深深,画外音是他回答编导的话。
“对那天的情况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对小寒身边人还印象深刻。”
彩排舞台上,姜寒结束调试,跟Starry其他人说笑聊天。
“周强是小寒的同班同学,这是人生固定阶段固定会认识的朋友。我是老师带着小寒认识的,小寒喜不喜欢都要接受。
但只有他此时此刻身边的人,是他离开家、离开学校,第一个主动选择的,他们独立于姜寒的过去存在。
然后就突然意识到,我们小寒,也要开始属于自己的故事了。”
VCR真正结束,灯光大亮,姜寒声音和伴奏同时响起。
“闻说你时常在下午来这里寄信件
逢礼拜流连艺术展
还是未间断”
追光灯亮起,打亮站在舞台边缘的温洱。他为了配合造型师要求,把头发剪短了,更显清秀干净。
“何以我来回巡逻
遍仍然和你擦肩
还仍然在各自宇宙
错过了春天”
甫一开口,现场所有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连萧玉书和周方海都猛地抬头看他。
不是他在黑茶乐队演出时缠绵迷幻或喑哑撕扯的唱法,编曲也没有躁动的合成器音效。
这次他用的是自己原本的声线,满是温柔到滴出水的涓涓情意,但又带了点金属质感的磁性,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只差一点点即可以再会面
十面埋伏过,孤单感更赤裸”
“总差一点点先可以再会面
仿佛应该一早见过
但直行直过只等一个眼波”
姜寒主唱,温洱和声,相似的声线,相似的共鸣,合在一起就是力透纸背般的二重奏声压,震得人心弦震颤,满溢的感情将人彻底拉入这张表演的最高潮。
两人从舞台边缘朝向彼此走去,笑着唱道:
“轨迹改变角度交错
寂寞城市又再探戈
天空闪过灿烂花火
愿你不再为爱奔波”
然后错身而过,站在对方原本的位置,唱完这场表演。
温洱照例在谢幕时让黑茶上台,一一介绍每个人。等魏丹砂点评完,杜衡说道:“温洱,我刚回国那年,其实有找过你,想让你来为我的回国首专个人做编曲。”
观众发出惊呼,杜衡继续道:“可惜当时你在跟黄老师合作,谁也联系不上你,等你们出关后,我已经找到了其他合适的人。
后来第二年我想再找你的时候,你又出国读书了,再再后来,就听说你去做乐队了。”
温洱:“因为黄老师要求比较严格,他希望所有主创人员都可以和他一起闭关打磨作品。”
杜衡:“对,我就是听说他有这个习惯,我不知道你们具体要闭关多久,所以没有等你。”
姜寒惊讶:“那段时间你在上班啊?”
温洱比他更惊讶:“不然呢?我有正经工作!”
“哦,我跟老师说你去谈恋爱了。”
温洱很明显顶了顶腮帮:“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打过了?”
“是的,自从两年前之后。”
“……”
周方海简单评价了姜寒唱商的突破后,胡光麟提气准备发言,因为嘉宾不需要接受导师评价,但周方海继续道:
“温洱的话,粤语出乎意料的好。”
温洱:“四声九调很难学,但幸好我语言天赋还行,练了很久,没有帮倒忙就好。”
“嗯,我还有个问题喔。姜寒是怎么做到,在没有通知你要来通行面试的情况下,还拿到了你的作品集?我看作品集里最新一首是去年发的。”
黑茶乐队登时目光大亮,温洱都反应了两秒,才问道:“什么意思?”
周方海:“我很早就对你们乐队感兴趣了,比认识姜寒还早,我们要向内地发展,就要优先了解内地音乐嘛。
知道姜寒认识你后,本来还想通过姜寒跟你聊聊,但他先一步来找我,希望我能给整个黑茶一个机会,玉书也用恰当的身份向公司举荐了你们。
我是愿意签你们所有人,但通行不是我一个人做主,所以我让姜寒把你们的作品集发过来,周三的时候我就发给公司了。”
温洱不可置信地看向姜寒:“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脑密码?”
姜寒挠挠头:“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把电脑带到老师那,老师趁你去厨房的时候,破了密码,我站在旁边看了全过程。”
鲁西和丰羽同时抱住温洱:“不生气不生气,他现在真是我们再生父母!”
“冷静冷静,你现在揍他是要被网暴的。”
楚长月好奇:“他密码是多少?”
姜寒:“一直都没换,说明跟你们都没关系。”
温洱彻底崩溃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几天你一个字都没说过!”
“我只要一想到玉书大度地为你们写了推荐信,结果你,黑茶乐队队长,莫名其妙针对了他这么些天,我就特别不想跟你说。”
刘海浪脖子扭得跟名字似的,调侃道:“你刚刚也说了,小寒就是小孩子脾气。”
周方海笑道:“所以,如果大陆没有公司愿意签你们的话,要不要考虑来香港呢?语言天赋还不错的队长。”
温洱还是很谨慎:“周总,不管是什么活动什么演出,都是黑茶整个乐队一起参与,对吗?”
“当然,这会写在合同附件里。你十三岁就出来讨生活了,很难骗。
另外我也有个私人问题,黄启煌联系过你吗?”
温洱双手握紧话筒,非常保守地点点头。
“为什么没有接受他的邀请?你们毕竟有过合作。”
“当时我暂时没有签约新公司的打算。”
周方海了然,如果黄旗煌是要整个黑茶乐队,那温洱可以立马签约。可他只想要温洱,那温洱暂时没有重新开始的想法。
周方海对着镜头说道:“大黄,记得看这一段。”
魏丹砂笑道:“你们都说姜寒是小孩子脾气,可我现在只看到,一个十七岁少年在努力承担所作所为的所有后果,尽全力善始善终。”
胡光麟玩笑道:“这下姜寒能卸下心理负担,不会因为一点点的亏欠就被道德绑架了。”
姜寒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胡光麟:“嗳,我也很喜欢《Far away From Me》这首歌,但我不知道这首歌是你唱的,更不知道是写给姜寒的。姜寒有参与过创作吗?”
温洱:“我创作的每一步都有问过他的意见,但每次听他都说,都可以没意见。”
“等一下!”叶白青和王京墨双双破防。
王京墨:“他在训练营可不是这样的!他一通噼里啪啦的输出,把我们的舞台贬得一文不值,直接推翻了我们近半个月的成果。
在deadline前两天要我们大改作品,而萧玉书!他作为组长和创作人,竟然同意了!!”
叶白青更气愤:“我们遇到的是同一个甲方吗?姜寒今天凌晨三点半趴在我床边说,‘老叶,我觉得还是第一版的词比较好’。
我已经改了三版了!要不是他这张脸实在太精彩,我真想一巴掌呼上去让它更精彩。”
姜寒十分心虚,不敢看温洱,温洱都快把腮帮顶酸了,微笑道:“所以姜寒,其实从我第一次问你意见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喜欢这首歌,对吗?
对着一坨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发表不出任何评价。”
姜寒苍白无力地解释:“我没有……”
“我和叶白青谁更会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