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48、能接受爱豆恋爱吗

　　“请问你谁？”采访间的大门推开，姜寒回头看见来人，直接不客气问道。
　　不怪姜寒这么不客气，来人一米七多，踩着老爹鞋，看上去快跟正主一样高。
　　穿着宽松白色运动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进来后才摘了墨镜，但也没露出多少，就压低了帽檐。
　　一开口，声音竟然也有点变形：“我是你自己抽签选中的站姐，新中医。”
　　姜寒：“你在COS柯南吗？口罩里装了变声器。”
　　“新中医”站姐经验丰富，中日韩爱豆都追过，也不是第一次在官方节目上和偶像面对面，因此并不局促，泰然自若道：“所以知道我是谁了吧。”
　　“不知道。”
　　“我是说你应该眼熟我吧。”
　　“不啊，你穿成这样我哪里知道你是谁？你都追过哪些活动？我看下有没有印象。”
　　“我们说过话的，你有几次出外务我都在。”
　　“不明白，我出外务时跟很多人说过话。”
　　“新中医”显然没想到姜寒会不记得自己，更没想到姜寒会这么不礼貌地说出来，原地坐立不安一会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抬手至耳后，要摘下口罩。
　　“不要摘。”
　　“啊？”
　　“新中医”再度懵圈，终于抬起帽檐认真打量姜寒，这才发现自家正主其实一直在笑。
　　姜寒大笑：“逗你的，你从节目还没开播的时候就追我了，我能不知道你是谁吗。”
　　“新中医”愣了愣，松了一口气道：“你非常符合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喜欢开一些刺激而不过火的玩笑。
　　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在拍你是吗？”
　　“一开始不知道，不然我肯定跟你打招呼。是后面人越来越少，你却还没有走，根据网上你拍图的角度，才知道你是在拍我。”
　　“新中医”要说什么，被姜寒抬手打断：“先等下，先让我猜下，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全副武装地出现在我面前。”
　　“新中医”惊讶：“那你猜猜？”
　　“我观察过其他家站姐，站姐们基本都跟你一样，穿得很低调，虽然不喜欢露脸，但或多或少都会让我们知道长什么样。
　　只有你，连其他粉丝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而且跟我说话，有时候戴变音器，有时候没戴。”
　　“所以？”
　　“我身边有你认识的人。”

　　***

　　萧玉书听见声音，起身回头，朝来人伸出手：“你好呀。”
　　来人穿着铁灰色短袖西装外套和同色西装短裤，踩着及膝长靴进来，也戴着帽子口罩。
　　后援会会长握住萧玉书的手，非常商务地晃了两下：“你比我想象中要有亲和力很多。”
　　“啊？我平时也没有很高冷吧。”
　　“你懂的，在我公司，你这种人开会都是要坐第一排，我都没资格给你做汇报的。”
　　“那我在你公司地位还挺高，因为我在华立坐实习生那排。”
　　会长大笑：“懂懂懂，小太子下基层历练。”
　　萧玉书用闲话家常来放松对方的心情：“录节目会影响工作吗？”
　　“不要让工作影响生活。”
　　萧玉书比起大拇指：“好心态。有什么想问的大胆问，我不想回答的，都会直接让他们剪掉。”
　　“哈哈哈，喜欢你最大的好处，就是特别省心，能放出来的，都是你默许的。”
　　“是的没有错。”
　　会长打开备忘录说道：“我是收集了很多粉丝的留言念给你听。”
　　萧玉书端正了坐姿。
　　“萧玉书，你好。我是一名三线城市的普通妇女，今年四十二岁了。
　　很多人说我这么大年纪，应该把生活重心放在经营家庭上，而不是做这种小女生才会做的事情，尤其还是喜欢一个跟我女儿差不多大的男生。
　　我也陷入了很深的自我怀疑，我偷偷为你投了很多票，也买了很多周边，但都没有拿出来展示过。
　　希望你听到这里，不会觉得我是个怪阿姨。”
　　“不会！阿姨……不是姐姐！是姐姐，你可比我妈妈那些朋友温柔多了。”
　　会长掩面笑了笑，继续念道：“但就是在这种自我怀疑里，我越来越喜欢你，或者说不是喜欢你，而是爱上了喜欢你这件事。
　　因为追星，我认识了很多同样喜欢你的小妹妹，她们都很善良可爱，和她们一起谈论你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不再只是一个无趣的中年女人，而是回到了怀揣憧憬的少女时代。
　　她们会跟我分享时新的话题，会站在我女儿的角度，以朋友的身份给我的家庭生活提供意见，会热情邀请我一起参与应援视频的录制，也会好奇我们中年女人的生活。
　　也正是这种好奇，促使我找回积极生活的力量，我希望我能让这些女孩对未来有一份美好的期望。
　　你的家世对我和我的家庭来说都太遥远了，很多时候我都没有在追星的实感，但你带来的改变又那样真实地影响着我的生活。
　　总之，谢谢你出现在舞台上，希望你，一直、一直唱下去！”
　　萧玉书轻轻鼓掌：“很高兴我能给她的生活带来这么正向改变。如果说家人实在不理解你的爱好，那就把真心说给懂的人听，比如我，比如离她更近的你们。”
　　会长：“其实我们有劝过她，可以和她女儿分享这些，但是她有些不好意思。”
　　“没必要，父母总是会在孩子面前，下意识维护自己的权威。共同讨论爱好是一种平等交流的体现，以她女儿的年纪，应该还远不到这种时候。”
　　会长震惊：“一定要这么冷酷地评判他人的亲子关系吗？”
　　萧玉书无奈笑道：“不是！没有！因为我爸妈就这样，他们从来不会跟我聊他们结婚前的事，可能就是觉得，太亲近了。
　　我也只是希望你们在跟她相处时，也能尊重她为人母、为人妻时的想法。你们未来不一定会想要成为妻子、母亲，但你们此时此刻可是喜欢同一个人哦。”
　　会长：“嗯，我们会的。我念下一个，这一位跟我其实还有点共鸣。
　　萧玉书你好，我今年22岁，是一家私企的实习生，名副其实的社畜。
　　刚喜欢你的时候我总是自嘲，白天给资本家打工，晚上给资本家的孩子打投，连我的朋友都开玩笑，说我多有本事啊，让一个富N代给我唱唱跳跳。
　　我有时候也会跳脱出粉丝的身份，用旁观者的视角看待我正在经历的这一切。我发现，现实确实是，爱流向了不缺爱的人，钱也流向了不缺钱的人。”
　　念到这会长也感慨万千，从帽檐下看着萧玉书，轻叹一声。
　　萧玉书抿唇沉思顷刻：“无可否认这一点，但可能正因为如此，我会非常斤斤计较，尤其是那些从我面前流过，最终却没有流向我的爱。
　　我当然希望你们所有人都比我更有钱，但在快乐这件事上，我想说，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我希望你们是比昨天更快乐，而不是纠结在，要跟我的快乐做比较。”
　　会长摆摆手：“没有没有，你误会这位妹妹了，她不是在嫉妒你，只是大学生刚出社会被打压，确实很容易emo。但其实只要她换份工作再看这段话，肯定不是这个心情。”
　　萧玉书点头：“如果纯粹是工作不顺心，我也建议换个环境重新开始。适应不了就不要逼自己适应了，直接改变会更彻底。
　　反正我就是这样，而且我也不是说不适应古典乐，只是纯粹想要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你看这不就出来了吗。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折磨人的工作还不好找吗，不如给自己一个改变的机会。”
　　“她有在考虑了，正在骑驴找马中。”
　　“你们也不要太妄自菲薄，我一直都觉得，你们都是领导力和执行力非常强悍的人。
　　对外能对接公司和官方组织，对内能把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团结在一起，还能让一帮没有涉猎过娱乐行业的商家去和你们合作，这需要非常强的谈判技巧和演说能力。
　　我们这个比赛节奏太紧凑，又因为是直播，所以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可能上一秒我还在和别人嘻嘻哈哈，下一秒我们就反目成仇。
　　可你们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到最好的控评方案并落地执行，大家也没有任何懈怠，网络一开就是干。
　　如果只是需要大家动动手指敲键盘，就已经很厉害了，可你们还要出钱。
　　你们知道这对一个公司来说，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吗。”
　　后援会会长被萧玉书一通夸得都不好意思了：“也还好，主要这个行业很成熟了，都是老带新。
　　大家都带着爱做事，热爱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说，写信的这位姐姐，不是你不够好，只是这份工作没有让你热爱的欲望。”
　　会长抚掌赞叹，比了个大拇指：“还没完，我继续念。
　　可是萧玉书，在我离开了校园的象牙塔，接受社会毒打的时候，我曾有很多难以承受的瞬间，而这些瞬间都是你陪我度过的。
　　我的父母并不能理解我坐在办公室有什么辛苦的，也并不理解被领导骂有什么好委屈的，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也不喜欢逢人就抱怨我的辛苦，每次难受的时候我就会去看你的视频，听你唱歌。
　　在我为你投入精力的时候，在我和同担们一起努力投票做数据的时候，我会短暂忘记现实的不快乐，仿佛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
　　看到你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我会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不是我在用金钱供养你的梦想，而是我在用自己的努力，让你留在娱乐圈，成为我们的梦想。”
　　会长饱含感情地念完，长出一口气，换回了自己的心情：“所以我说我还挺能共情她的。
　　她说出了我们大部分打工人粉丝追你的想法，你有很多退路，是我们想用自己的喜欢和努力，把你留在娱乐圈，不要回到你的退路。”
　　萧玉书静静地看了好一会自己的后援会会长，愣是把女人给看脸红了，才认真道：“如果我谈恋爱，是不是确实很辜负你们？”
　　换会长沉默了好一会，才斟酌道：“萧玉书，私底下的你，其实会比较符合我对太子爷的刻板印象，优秀、自律、克制，有礼貌到有距离感。
　　但你又出乎意料地，非常懂得设身处地去安慰别人，而不是高高在上地评判他人，像秦久说的评判他一样。
　　所以距离感被中和掉，只剩下让人放松的从容亲切。
　　我不知道这点出乎意料，是你性格的自然而然的成熟，还是说身边朋友带给你的改变。
　　但不管怎样，环境，一定是促使你改变的最大原因。就像你刚刚说的，换个环境比什么都有用。
　　而恋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我其实也很期待你恋爱的样子，是变得像小说里那样，不自律不克制，还是变成另一个自己，会妒忌，会愤怒，会斤斤计较歇斯底里。
　　粉丝也很想看到你的每一面，但这应该是你作为爱豆的最后一面，成年人的第一面。
　　我们很期待，和成熟音乐人萧玉书的第一面。”

　　***

　　姜寒采访间安静了一瞬，摄像老师纷纷探出机器打量“新中医”。
　　“新中医”沉默少顷，重复道：“姜寒，你很符合我对你的第一印象，聪明、漂亮、直接、极具攻击力。”
　　姜寒也愣了下，故作娇嗔道：“可我刚刚制止了你摘口罩的动作啊，”下一瞬突然换上认真的表情，“因为我知道，你露脸是会有点麻烦，但直接关站脱粉就不会有任何影响。”
　　“新中医”捂着心口道：“就是这种感觉，我最喜欢你身上这股劲儿，是我追了这么多爱豆以来，最得劲儿的一个。”
　　姜寒歪头送了她一个Wink，“新中医”激动地从斜挎包里掏出一个拍立得：“再做一遍！我拍一张，求你了哥。”
　　姜寒伸出食指摇了摇，无情地拒绝了她：“一样的饭撒，我只做一次。”
　　“新中医”哀嚎一声，放下拍立得：“是因为叶白青突然杀出来吗？怎么突然这么会媚粉。”
　　姜寒坦荡点头：“是的，人还是要有点危机感，我跟他完全不是一个赛道的，就看我和他，谁能在各自的赛道里拿下这一局。”
　　节目上不可能让粉丝来暖场，于是姜寒主动问道：“好了，今天是你的主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新中医”想了好一会才问道：“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已经准备好雷霆之力的姜寒，被这温暖的春风打了个猝不及防，脸上有一瞬间真实的空白。
　　“啊？”
　　“我其实没有什么要问的，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这么透明。我对你过去的疑问，你早就用行动一次次告诉了我答案。
　　之所以参与竞选，是因为想要走心地聊两句。我开站的原因，就是因为觉得，隔着屏幕追星太虚无缥缈了，我想常常去线下，去感受每颗星星真实的温度。
　　我的职业会让我遇见各种各样的人，今年我已经三十二岁了，所以你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只需要聊两句就知道。
　　来之前，我收集了一些粉丝对你的问题和想要对你说的话。
　　你别看大家为了争这个名额吵得不可开交，真到了要跟你说话的时候，一个个都不知道要问什么，颠来倒去都是一些祝福。
　　我是挑了几个问的比较多，也是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姜寒微微仰头，看了会刺眼的白炽灯，才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平京竟然会是个能让我感到快乐的地方。”
　　“新中医”嘿嘿一笑：“那就好，说句得罪同担们的话，你跟温洱表白的时候，我其实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你还有爱人的能力，是个健康的正常人。”
　　姜寒在镜头外攥紧了裤子，平整的西装裤拧起一片褶皱。
　　“如果我不是福利院出身，所谓的寒门贵子的话，你们还会喜欢我吗？”
　　“可现在你就是，为什么要谈如果？”
　　“我就要谈如果呢？”
　　这种近乎孩童般的无理取闹逗笑了“新中医”，她温柔道：“那就不喜欢了。”
　　姜寒又抿了抿嘴。
　　“新中医”大笑：“你好不容易长成现在这副模样，一定吃了很多苦。如果我说你什么样我都喜欢，那就是对你这些年的付出视若无睹。”
　　姜寒怔愣，继而释然：“也是。”
　　“你呢？你有什么想问的？你已经不是我的人生新体验了，但我们应该是你的人生新体验，应该有很多想问的。”
　　“是挺多的，”姜寒想了想，“以前我同学追星的时候，我没觉得她的喜欢莫名其妙，反而还挺高兴，她有这么多爱好去坚持。
　　可轮到我自己，站在被爱的那一方时，我其实会很奇怪。
　　真的会有人连面都没见过，仅仅因为一首歌、一段舞蹈，甚至可能只是一个镜头，就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愿意付出这么多的金钱、精力和感情吗？”
　　“相信即存在，相信它，它就是电光石火一瞬间；不相信它，那我说再多，你也理解不了。”
　　姜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新中医”看出他的迷茫，温柔解释道：“主要就是让你不要太纠结，也不要太执着。
　　等价交换也好，论迹不论心也好，遇到了，就好好享受。不要纠结来处，也不要纠结结果。
　　有一句鸡汤我很喜欢，这个世界上当然有真心，只是真心瞬息万变。”
　　“就像你之前追的那些爱豆吗？”
　　“是的，如果有一天我或者其他人离开了，你不要在意，这个圈子来来去去太正常了。
　　因为你才十七岁，所以我会比较担心，你会很在意得失。”
　　“我还好，我不怎么在意，在意的是别人。”
　　“新中医”微不可差地叹了口气：“是，你没有得到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不在意失去了什么。而有些人，他得到的实在太多了。”
　　“新中医”抬头看向姜寒，就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靠！失策！姜寒这狗东西，这么走心的时刻竟然都在玩心眼子！
　　姜寒欲盖弥彰般扬起乖巧笑容：“你刚刚说，我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只需要坐下来聊两句就知道。那你见了我之后，觉得我是吗？”
　　“不虚此行。”
　　“好高的评价，不枉我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来应对今天的见面。”
　　“做了那么多准备，还这么紧张吗？”
　　姜寒猛地看向对面的女人。
　　“新中医”淡然地喝了一口水：“不止我觉得你踏入名利场的时间太早，长夜应该也这么觉得。
　　所以我猜，他们应该一直都在跟你灌输，不要辜负粉丝的期待，要努力，要拼命。
　　所以你不管是在舞台上，还是此时此刻面对粉丝，都会很紧绷，而我们称之为，新人美。
　　但其实，期望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暴力。你感受到了这种不可名状的暴力，但你的性格和过往经历，都不允许你退后。
　　于是你面对我时，会想掌握主动权，会展示一点不扎人的攻击力，想让我明白，话说出口前，要掂量三分你的心情。”
　　沉默在桌子对面蔓延开来，却如有结界般，被挡在了桌子的这一边。
　　女生温柔道：“你不要担心，我没有生气。粉丝的爱并不纯粹，粉丝付出多少，就希望能从你身上得到多少。
　　我可以感觉到，这就是你平常的为人处世。你不止这么对我，应该也这对别人，对那些想要从你身上，得到回应的人。”
　　姜寒从身体深处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你知道的，我才十七岁，正是最怕老师的年纪。”
　　“新中医”大笑：“说点让你轻松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新中医’吗？”
　　“洗耳恭听。”
　　“因为你说，你在医院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姜汤驱寒’，所以粉丝叫姜汤。姜汤，是医生能给你生理疾病开出的药方。
　　我希望我和我们粉丝的爱，能治愈一些你心理上的不快，我希望在这方面，我是个优秀的医生。”
　　姜寒选择放弃抵抗，自暴自弃问道：“那你的爱允许我去谈恋爱吗？”
　　“新中医”收敛了些温柔，严肃道：“姜寒，对于女友粉来说，贩卖幻想是你的责任，恋爱是你不负责任的表现。
　　你要知道，很多人是因为你为温洱做的事，认为你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才选择喜欢你的。
　　不过我不是女友粉，我对你的质疑是，你真的具备恋爱的能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