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37、夜色正浓

　　萧玉书后知后觉叶白青的刨根问底到底哪里奇怪了。
　　叶白青不是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更不会在节目上行事张扬，刚刚一连串的提问看似好奇，实则充满了暗示。
　　他越是想要表现得和大家相同，叶白青就越是要提醒姜寒，他和自己不一样。
　　阶级不同从来都只是表象，从教育上就拉开的差距，足以让两个人意识到他们到底有多不同。
　　有多不合适。
　　萧玉书急忙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
　　姜寒:“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可事实就是这样，在大家对我的职业选择争论不休的时候，实际上不管我选什么，最后都只是为了获得能被你青睐的资格。”
　　萧玉书:“怎么会？我们是……”
　　“我们现在就是。”
　　“什么？”
　　“美貌、学历、能力，我少了哪一样，节目组都不会让我跟你合作炒CP，懂？”
　　台下所有工作人员瞪大眼睛，导播用眼神询问赵飞龙切不切，赵飞龙看向身旁的麦冬，麦冬沉默了很久，才抬起手，让大家继续直播。
　　姜寒仍旧咄咄逼人：“萧玉书，你以为你和我们的差距只是家世吗？不是，是时间。
　　我从宋城起飞来平京，需要不停对比各个航空公司的价格，看看哪里有打折哪里有优惠。可是在我犹犹豫豫就为了省下几百块钱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可能在参与志愿活动培养你的社会责任感，可能是在学一门新技能成为更加遥不可及的人，也可能是在体验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人生，而你们却管那叫试错。
　　我的时间不停地被拿去重复做一些无意义的劳动，而你的时间全部花在了更有意义的事上。
　　所以你们时间宝贵，而我们是廉价劳动力，这才是差距。”
　　整个摄影棚鸦雀无声，胡光麟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萧玉书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线都有些颤抖。
　　“所以呢？你要一直活在自己的困境里吗？”
　　胡光麟惊恐地看向萧玉书，觉得他这问题不比姜寒的言论温和多少。
　　“不是，我这么辛苦地走到这里，不是为了告诉你们我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好。”
　　不要可怜自己，否则只会让自己活在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萧玉书低垂着眉眼，温和道:“我相信出身决定命运。”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看萧玉书，任何人都可以公开表达这种观点，唯独萧玉书不可以。
　　萧玉书却只是认真看着姜寒:“所以我等你，我等你走到我面前，打破这条定律。”
　　姜寒静静看着萧玉书，在心里说道：
　　我做不到。

　　***

　　一个半小时的直播结束，节目组将所有人的手机回收，禁止练习生赛时上网。
　　大家纷纷给自家爸妈打电话报备，姜寒直接发了一条朋友圈说明情况，关机后第一个放到收纳箱里。
　　萧玉书是第二个。
　　姜寒惊奇:“我以为你要打好几个电话。”
　　“有没有手机都没区别，该联系的时候肯定能联系的上，我想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会有人告诉我。”
　　姜寒好笑，弯腰低头自下而上看打量萧玉书：“还生气啊？”
　　萧玉书生闷气：“不敢，我跟你哪能一样啊，你跟叶白青才是一伙的。”
　　姜寒讨好地捏肩：“我们要正视我们之间客观存在的差距，我能在直播里说出来，反而是证明我不在意，等过了今晚，网友也不会太在意了。”
　　萧玉书冷哼：“也是，对温洱的事你从来都是说三分留七分。”
　　“嘘～留着这股劲儿等事情全面发酵了再说。”
　　萧玉书关掉别在身后的发射器，捂住姜寒的胸麦，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你跟他说了吗？”
　　“大概说了下情况，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看见新闻的时候吓一跳。”
　　“不怕温洱抢先一步替你澄清吗？”
　　姜寒挑眉:“虽然温洱的确会干这种事，但是你对温洱的印象也太好了吧。”
　　“尊重对手是我的美德，了解对手是我的义务。”
　　“我也是。”
　　“什么？”
　　姜寒温柔地摸了摸萧玉书的后脑勺:“只有在为温洱好这件事上，我和顾子茗可以达成惊人的默契。”

　　***

　　第一次直播大获全胜，蒋石燕当初提出的三个矛盾点在这一期全部爆发出来。
　　“足见网友们本身学习都不咋样，他们是没见过十三岁就保送京大华大重点班的，那种人才进军娱乐圈才要吵一吵应不应该。
　　虽然我也是学渣，但姜寒这种真的就是普通学霸，去哪个圈子对社会都没啥影响”
　　“萧太子估计都不懂你们在吵什么，管你是要当大明星还是要做高材生，反正出来都是给我打工”
　　“姜寒说的话真的一针见血到让人心酸，他拼尽全力站到萧玉书面前，却只是为了有资格能给大少爷做陪衬。家庭的顶梁柱，社会的边角料。”
　　“我一直就奇怪，姜寒和萧玉书相处真的不会有落差吗？他在越州拼命读书都赶不上萧玉书的起点，最引以为傲的成绩成为了轻飘飘的一张纸，站在萧玉书面前，就仿佛人生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说苦出身的孩子早熟，他只不过是比普通家庭的孩子，提前十年知道社会的真相而已”
　　“龙生龙凤生凤，财阀的孩子还会是财阀，考试才是东亚三国底层人的救命稻草”
　　“能这么坦荡地把这么有争议的话题在直播里说出来，说明大家都是没什么城府的少年人，争归争，说完就翻篇，允许芥蒂存在，允许差异存在，允许情绪发生”
　　“姜寒这个人还挺实在的，第一次听说让粉丝多观望后再决定要不要粉他，一般爱豆是巴不得粉丝立马上头为他哐哐砸钱”
　　“可能因为他出身底层，知道大家赚钱不容易吧，怜爱了”
　　“别戴滤镜了，姜寒这种出身只是明白，世上一切东西都是明码标价，他怕你们现在有多爱后面就有多恨而已。
　　他显然是藏着事不敢讲，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只有七年记忆的人能有什么大瓜，又是什么样的大瓜能让他这种人藏着掖着不敢讲”
　　“根据我多年混迹饭圈的经验，姜寒绝对已经跟蒋石燕报备过了，就看蒋石燕怎么公关了，已经搬好小板凳，坐等吃瓜”
　　“也不要给姜寒扣寒门贵子这么高的帽子了，他显然是那种为了名利不择手段的人。他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这不太算是贬义，人活在世上当然只为了自己。
　　不过今天我们因为同病相怜把他推上去，明天他很有可能就为权势背刺我们所有人。
　　姜寒明显已经和萧玉书绑定了，可见他并不愿意代替观众完成逆袭翻身把资本踩在脚下的爽文剧情。”
　　“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姜寒和萧玉书的关系没那么复杂，纯粹就是他俩关系好过和叶白青而已，叶白青想蹭热度蹭不上”
　　“正主都在玩高端局了，粉丝还在扯什么蹭热度炒CP，格局打开好吗，不要这么low”
　　“我一直以为琼浆玉液是快乐一家人的，可实际上叶白青步步紧逼，王京墨在必要时帮忙推一把。姜寒和萧玉书暗潮涌动，萧玉书和叶白青似敌似友。
　　啧，选秀就得是这个味儿才好嗑”
　　“我觉得叶白青不像是步步紧逼，他第一期就劝姜寒自己把身世说出来，不要等别人来揭他的伤疤。
　　这一期好像一直在穷追不舍，要提醒大家姜寒和萧玉书的差距在哪，可这不是事实吗？姜寒会不知道吗？为什么要再说一遍？而且那个态度，再结合第一期的提醒，我觉得他好像一直在似有若无地提醒姜寒什么。
　　反正我就觉得他俩不一样，是普通友谊的那种不一样，不是姜寒和萧玉书的那种不对劲。”
　　“他俩宿命感也强！小胡老师——俺们含情脉脉的cp粉头”
　　“感觉在正式录制节目前，姜寒和萧玉书很不和，没想到上了节目却是完全另一个样”
　　“求求了，来个瓜主讲讲他们在训练营的生活吧，孩子真的很好奇。叶白青所谓的冲击力，王京墨口中一夜之间的和好，姜寒和萧玉书的五次争吵，还有那次有关喜欢的人的追问”
　　“还有姜寒那句名副其实，这个词很妙啊，明明胡光麟问的是第一印象，他却说出了一个要认识一段时间才能说出来的评价。”
　　“我听萧玉书说他们国际部怎么招生怎么上学的时候，真的大开眼界。
　　我一直以为国际部都是一群少爷公主过去玩的，没什么真才实学，现在想想怎么可能，有钱人只会更注重教育。
　　在我们还在纠结你去参加了什么比赛、数学物理考了几分、学马术艺术这些东西根本没用的时候，他们早就开始培养自家孩子怎么领导管理我们这些应试教育下的考试机器了”
　　“志愿活动培养社会责任感和同理心，社团活动促进个人兴趣，学校给予学生足够的自由和尊重，这样轻松开放的氛围很容易塑造出健全自信的人格，所以表面上有钱人越来越品德优良，而穷人越来越道德败坏”
　　“像极了姜寒和萧玉书给人的感觉，一个像明月一样阴晴不定，一个像太阳一样永远明亮”
　　“萧玉书就是精英教育下的完美产物，学习上成绩优异，事业上行业翘楚，性格上阳光开朗温暖善良，对长辈彬彬有礼从容大方，对不怀好意的同龄人都能保持涵养
　　直播时候娓娓道来每一个音乐家的作曲特点和风格，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讲解的同时还表达了自己的喜好长短，专业之余带了点幽默风趣。
　　既展现了自己强大的知识储备，还表明了自己的见解，全方位意义上的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当这种人对姜寒说出我等你的时候帅炸了，我等你打破我所捍卫的阶级壁垒，等你来让我臣服，本ds爱好者狂喜！”
　　“小太子这么让人反感的词，怎么从姜寒嘴里说出来还有点甜？事先声明我是纯纯的唯粉。”
　　“萧玉书都说了，他要做的不是证明自己离开萧家也很优秀，恰恰相反，是要证明自己配得上萧家。正主格局这么大，粉丝也不要太小家子气，就要叫小太子！”
　　“谢谢姜寒，虽然你的粉丝很烦人，但你很好，谢谢你，起名侠。”
　　“大家没必要太焦虑啦，你看，萧玉书一个超级富二代也是要在台上唱唱跳跳博我开心的，还有什么比这更爽的吗？”
　　“有钱人花一辈子的时间维持出生自带的九十分成绩。而我们普通人拼尽全力，从五十分做到了七十分，难道就因为七十分小于九十分，就要说我们不够优秀吗？”
　　“9494，有钱人花这么多钱，也经常教育出只会泡网红的二世祖，起码普通人百分之八十是培养出普普通通又十分优秀的米娜桑”
　　“李益明: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吧”
　　“我不懂李益明一个海王为什么总给我一种憨憨傻傻的感觉，好歹还是康奈尔大学的，小藤校呢。”
　　“他粉丝管李益明叫教科书式渣男，意思是仿佛按照教科书的标准培养出来的渣男，除了不爱你，什么都很好”
　　麦冬乐呵呵刷着网友评论，蒋石燕把手机扔到吧台上，让调酒师再上一杯威士忌。
　　麦冬:“怎么了？今晚这个热度不挺好的。”
　　蒋石燕环视一圈没有看见“禁止吸烟”的牌子，抽出一根女士烟咬进嘴里，麦冬自然而然给她点火。蒋石燕吐出一团葡萄味儿的云雾，说道:“这帮兔崽子，我现在信你的话了，给这帮人开直播太危险了。”
　　“怎么说？”
　　“我本来是想慢慢炒作这些人的家世背景，一直炒到最后两期结束，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线。
　　结果没想到这次问题出在最闷不吭声的叶白青身上，他一下子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这一轮大家是讨论得够厉害了，也差点把整个娱乐节目往社会伦理的方向带了。
　　刚刚蓝天视频的公关跟我打电话，说让我们控制点，不要贩、卖、焦、虑。”
　　“那我们不也硬凹回来了嘛。”
　　“一锅汤慢火熬煮，煮得越久越有滋味，结果现在这么一通爆炒，再炒下去就糊了。”
　　麦冬举起杯子:“没事，咱还有姜寒。”
　　玻璃杯在冰冷射灯下相撞，金黄剔透的酒液摇晃着溅到彼此杯中。

　　***

　　越中刚刚结束了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午休起来，刘建功批完最后一份卷子，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把卷子交给阅卷组组长。
　　阅卷组组长笑道:“少了姜寒那一手好字，总感觉卷子里少了什么。”
　　重点班的卷子和普通班不一样，就那五十多份卷子老师改了两年，早就能凭字迹认人，更何况姜寒还写了一首俊逸的好字。
　　另一个老师笑道：“姜寒真是闷声干大事，学校里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学校外倒是跟人玩得开心，烟酒都来。”
　　刘建功：“他还是有分寸的，知道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没让我们为难，更没让我们丢脸。”
　　突然白鸽新闻在手机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刘建功本来是用这个APP浏览时政热点，后来发现也可以单独关注姜寒这个话题后，大数据开始给他推荐一些和《征星》有关的新闻。
　　刘建功拿着手机笑道：“看看，现在一天到晚给我推姜寒的新闻。”
　　然而等他看清标题，整个人都愣住了。

　　“爆！《征星》大热选手姜寒疑似同性恋，夜店表白同性摇滚歌手！”

　　***

　　准高三生们当然不配拥有假期，期末考完詹晴他们还在高三专用的教学楼补课。
　　大考过后进入学习倦怠期，补课期间大课间不出操，教室里三三两两聚了一堆人说笑玩闹，詹晴躲在桌子底下玩手机，
　　突然詹晴扯掉耳机猛地站了起来，带动椅子往后发出滋啦一阵摩擦声，动静突兀到所有人都看向她。
　　詹晴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径直走到轮换到最后一排的周强，把人从练习册里提起来。
　　做题被人打断思路都很烦，周强皱眉看着詹晴。
　　詹晴直接把视频公放给他看。
　　视频有点晃，是手机手持拍摄。看地点是一家livehouse，灯光辉煌，背景墙上挂着“夜色”字样的logo，周围人头攒动。
　　台上有六个人，一支标准乐队和一个助唱，助唱看上去年纪很小，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但身材高挑，长相更是一等一的好颜色。
　　周强认得那件白色高领毛衣，姜寒的邻居给他打的。
　　乐队刚表演完，底下观众还在喊安可，主唱温柔地说了散场的结束语，突然姜寒喊道:“温洱。”
　　主唱看向姜寒:“嗯？”
　　“我喜欢你。”
　　全场安静了一瞬，震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主唱脸上蔓延开，紧接着掀起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所有人都在喊“在一起”。
　　与台下的热烈欢呼不同，台上的气氛安静到近乎死寂，在这样的动静对比撕扯下，温洱忽然解下腰间一块圆形镜片，拉出银质伸缩杆，抬起放在了自己的左眼前，透过镜片，认真端详姜寒那张美到不可方物的脸。
　　忽然不知道是谁带头，现场所有人都开始起哄喊“初恋！初恋！”
　　周强猜测他们刚刚唱的那首歌就叫《初恋》。
　　温洱确定姜寒是认真的后，在高朋满座的欢呼中放下眼镜，甩手收起伸缩杆，镜片顺势收拢在掌心。手背青筋暴起，面上云淡风轻。
　　“我们小寒真是长大了，已经到了说喜欢会被当真的年纪。”
　　鼓手不可置信地推倒椅子站起来。
　　温洱身旁就是立麦，因此深呼吸的气息和拒绝的话语再一次响彻场馆。
　　“但是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说，我可要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