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229、庞家坝

　　萧玉书接到夏天守电话时，刚陪萧怀天从一个晚宴上离开。
　　晚上十点，对于普通晚宴来说结束得有点晚，但对于黑'帮来说，已经算早了。
　　现在连文艺作品里的地府都开始崇尚电子化办公，更何况是现实世界的黑'帮，已经进入规范化企业管理。
　　纽约当地最大的帮派是迈德的大客户之一，一买基本就是全家桶，问就是“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黑'帮老大很喜欢萧玉书这种长相英俊又乖巧的东方面孔，尤其年纪轻轻就已婚，还是和初恋，一看就靠谱，所以一晚上都没被灌酒。
　　和萧怀天道别后坐进驾驶座，接通电话，夏天守就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一趟，他们发现了国成和金辉的一些事，应该够他有头绪去抓官岩庭的把柄，有点复杂，电话里说不清楚。
　　萧玉书看了下自己的课表，明天要跟小组作业的人一起去拜访教授，后天早上还有场考试，于是跟夏天守说还有再过几天。
　　收线后白知珏就打了进来，张口第一句就是让他立马回来。
　　白知珏：“庞家坝有个钉子户点名要见你。”
　　萧玉书预感不对，普通的钉子户根本不需要白知珏亲自打电话通知，杏林康养的驻场经理一直和汤雁南双线汇报项目进度。
　　果然白知珏说道：“我简单查了庞龙的情况，他儿子是金辉影视的艺人助理，跟的艺人都没什么气候。”
　　萧玉书心念一动，短短两分钟，这是他第二次听见金辉这个公司。
　　白知珏：“上个月突然死了，说是喝多了滚下山坡摔死的，尸检报告也是这么写的。但庞龙说，他家孩子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他还有个女儿，才上小学二年级。是跟哥哥一起摔下山坡，送去医院的时候浑身是伤，脸都毁了。
　　庞龙自己前些日子也被人打了，我的人说见到他的时候脸都是肿的。”
　　也就是说，庞家在没有收入来源、儿子意外死亡女儿重病不起的情况下，依然没有选择接受赔偿款，而是以房子为要挟，点名要见自己。
　　白知珏：“我的人先发现了这件事，已经跟庞龙通气过了，枫丹地产和汤雁南那边目前还不知道，但只是早晚的事。”
　　“好，多谢。”
　　“不谢，这次我真不欠你了。哦还有，提醒下，纪书记对德县非常很关心，前段时间来蓉城开会又去了一趟，以安碰到他了。”
　　“庞龙没见他？”
　　“错开了。”
　　见白知珏还没有挂掉电话的意思，萧玉书又等了一会。
　　果然白知珏丢下一句“纪书记在燕省的任期要满了”才撂了电话。
　　夜晚的停车场静悄悄的，萧玉书靠在颈枕上，降下一点车窗，任由寒风盈满车厢。
　　当一只老鹰低空飞过，惊起一树乌鸦时，萧玉书终于拨通了姜寒的电话。
　　“在干嘛？”
　　“在想午饭吃什么，你呢？”
　　萧玉书光听到姜寒声音就心情大好，温声道：“晚饭都吃两轮了，没喝酒。你对金辉有印象吗？”
　　“金辉？”姜寒在办公室里，挥手让曾泽宇出去把门带上，“我有听说，金辉好像在涉毒。”
　　Starry分崩离析的导火索就是毒，所以姜寒非常敏感，久而久之，大家就会专门挑一些涉毒的八卦说给他听。
　　姜寒：“你之前不是跟金辉打过两次交道吗，后来我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动向。去年金辉已经被国成转让给了芮玉晶的儿子，芮玉晶现在是启元银行江省分行行长。”
　　“没事，今天有人跟我提到金辉，所以来找你闲聊天。”
　　电话那头顿时安静了下来，萧玉书手肘撑在车窗边，揉着山根暗骂自己蠢，竟然在姜寒面前耍大刀，他心里想什么姜寒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已经很少回忆在娱乐圈的事了，他连和Starry面对面坐着聊过去都不愿意，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个会牵扯出那段回忆的公司。
　　良久，姜寒才说道：“我不能参与你的事吗？”
　　“我也知道你来查最好，可是我不想让你来做这些事。”
　　“小书，从你去华立之后，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很难再插手你的事业。
　　你不想我操心，我也不问。但如果有我能做的，我还是想帮你，不管要面对谁，”
　　“在你一无所知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在利用你。”
　　姜寒声音带了笑意：“所以跟我道歉，当年你凭什么指责我利用你去帮温洱。”
　　萧玉书没忍住笑了起来，笑完望着车窗外的月亮，突兀地想，这是姜寒十二个小时前见过的月亮。
　　如果爸妈还在，应该也会比他先看见很多东西。
　　萧玉书：“我明天会回国，你去查一下金辉贩毒的事，这个事有点急，光靠陈西闻来不及。
　　你那边应该比较好摸清楚买家，交货和交钱分开查，货是怎么从金辉到买家手里，钱又是怎么流入金辉，然后最重要的是，你把叶白青也带上。”
　　姜寒本来听得认真，但听到最后一句愣住：“为什么？这关他什么事？”
　　“叶白青能管得住你，我怕你查上头直接掘了所有人的坟。”

　　***

　　安迁工作刚开始不久，庞家坝大半人家还没签合同，不少年轻人回家协商搬迁事宜，也有怕开发商强拆的，干脆让老人直接住回这里，常住市区的庞龙混在其中并不突兀。
　　萧玉书抬手扣了三下门，防盗锁拉开的声音响起，两扇大门前后打开，露出庞龙壮硕矮胖的身躯。
　　赵娜娜讶然，她听白知珏的人说过，他们每次来庞龙都只隔着防盗锁说话，他们连门都没进。
　　庞龙打量着萧玉书年轻的面容，意味不明道：“豪门公子哥就是不一样，敲门声都跟那些打工的不同！”
　　赵娜娜拦住萧玉书：“三哥，我跟你进去。”
　　萧玉书屏退她：“庞先生是受害者家属，受害者家属会对我做什么？”
　　庞龙听见这话，嗤笑一声，径直坐到了客厅沙发上。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房间的灯光越显明亮。
　　“你妻子和父母有地方住吗？你们没有搬，华立给的租房补贴肯定拿不到。”
　　“我们在市区有一套老房子，坐吧。”
　　萧玉书拉过椅子坐到庞龙对面，椅子摇晃了两下，他坐稳后才发现，这间屋子明明窗户都关紧了，却还是冷得让人发颤。
　　庞龙嘲讽：“条件简陋，委屈你走这一趟了。”
　　“还好，我爱人也是苦出身，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一到冬天也这么冷。”
　　庞龙脸色松动，怔然道：“姜老师是个好人。
　　我女儿醒过来的时候就说，姜老师人长得好看，心也好。她撞了姜老师，姜老师也不生气，还给她糖吃。
　　说姜老师和萧玉书的喜糖很好吃，如果以后她还可以当新娘子，也要买这个当喜糖。”
　　萧玉书难得生出了恻隐之心，他不知道庞紫涵是怎么知道他和姜寒的关系，但一定是在遭逢巨变后，神志不清导致记忆错乱，误打误撞让庞龙找上了自己。
　　“你不要钱，那就是要更昂贵的东西。可我只是个商人，我只能给你钱。”
　　庞龙嚯地一下站起来：“我不要钱！我就要一个公道！”
　　“不管是公道还是王法，都不归我管，你应该去找警察。”
　　“警察？警察有什么用？！他们官商勾结，就会坑害老百姓。派出所打了个电话让我去领我儿子……”
　　“派出所？”萧玉书蹙眉，“有人死亡是刑事案件，只有蛟山区分局刑警大队才有权处理这种案件，还要进行尸检。派出所没有权限查这种案子，你没有去过区分局吗？”
　　庞龙被问懵了：“我不知道啊，我就到了派出所，来了个人告诉我我儿子贩毒，让我把尸体领走！”
　　“警察说你儿子贩毒有证据吗？”
　　“屁的证据，都是他们胡编乱造的！把我家翻个底朝天，搜刮了一堆我儿子的遗物走。
　　第二天就把我叫过去，说我儿子贩毒，还不把我儿子的东西还给我！那是我儿子的遗物！”
　　“到这种情况，区分局还是没有人来找你吗？”
　　“没有！没有一个人来找我。我回家越琢磨越不对劲，第二天再去派出所，还没到门口就被人套了麻袋打了。”
　　“你怎么就确定偷袭你的人跟害你儿子的是同一批人？”
　　“他们亲口说的，说我再报警，就让我跟我儿子一个下场，好啊！谁怕谁！老子就是死都要一个公道！”
　　“从你儿子出事到今天，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你没想过上访？”
　　“他们官官相护，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还会找个理由抓我们去坐牢！当时要不是小辛刚好路过救了我，我也要跟我儿子一样被打死！”
　　“这么正好就有人路过吗？该不会就是害死你儿子的人吧？”
　　“你懂什么？细辛可是我们村的大学生，有学识有眼界，在网上可出名了，粉丝好几万，还帮我去网上曝光我儿子的事，可那帮□□势力太大了，小辛说根本发不出去！”
　　萧玉书不再步步紧逼，姜寒那边刚开始查，他这里也要同步从庞龙口中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平铺直叙地询问会让庞龙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得到的答案多少带有主观性，质疑式的盘问甚至诱供，才能得到尽可能真实的信息。
　　萧玉书：“你女儿还住在ICU吧？”
　　“是，虽然有哥哥护着，摔下山坡的时候，伤到了脊椎。”
　　“手术做了几场？”
　　“记不清了，来来回回进出手术室好几次。”
　　“各科室会诊了吗？”
　　“啥是会诊？”
　　“就是好几个科的医生聚在一起讨论你女儿的病情，比如骨科、外科、脑科之类的。”
　　“有、有。”
　　“我爱人小时候出过车祸，差不多也是这个阵仗，医药费花了大几万。这还是我爱人身体素质好，ICU就住了三天的情况。
　　你们还要处理儿子的后事，应该也花了很多钱吧？”
　　“你要说什么？我们不缺钱！我就要一个真相！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害了我儿子女儿。”
　　“庞先生，你父母是农民，农闲时去做零工，你和你爱人都是交了五险一金的工人。
　　这些条件可以支撑你们早些年房价没被炒起来的时候在蓉城买一套普通小区房，但可以支撑现在的医疗和生活开支吗？尤其是你和你的妻子已经失业了。”
　　“我儿子还有存款，他有很多存款！”
　　“庞先生，我曾经也待过一段时间的娱乐圈。艺人助理确实有很多灰色收入，但灰色收入的多少和艺人的知名程度有很大关系。
　　我不算家喻户晓，但也在娱乐圈排的上名号。当时我助理的工资算下来，大概能有五六千。
　　那你的儿子呢？他带的艺人我都没听过。
　　你儿子刚做这行的时候，你妻子没有抱怨过他每天早出晚归很辛苦，你没埋怨过他工资低吗？”
　　庞龙抓紧被褥，想起来儿子刚出门工作的时候，他们好像是有这么说过。
　　他猛地站起来，抓起杯子摔在地上，与此同时窗户被人暴力砸破，赵娜娜跳窗进来将庞龙压制在地上。
　　庞龙被压得喘不过气，面色涨得青紫：“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也要说我儿子贩毒，要帮着警察一起抓我进去坐牢，好拆了我的房子赚钱！
　　我告诉你我不信，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萧玉书两手交握撑在膝盖上，自上而下看着他：“你儿子的确没有贩毒，因为他只是个运毒的马仔，贩毒的是他的公司金辉影视。”
　　庞龙愣住了：“那些钱，那些钱......”
　　“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做这件事。卖毒，可比卖房子赚钱多了。”
　　是的，这样全部都说得通了。他儿子嫌当助理赚钱慢，所以被老板骗着去运毒。最后因为什么原因，被老板抓住。而当时正好妹妹也在，他为了保护妹妹，被活活打死。
　　事后他们把他们兄妹扔到山坡下，伪装成意外。再和警察勾结，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儿子头上，这样就能把他打发走，没人会再知道真相。
　　庞龙不敢相信警察说的竟然都是真的，颓然地趴在地上，赵娜娜稍微松开桎梏他的力道
　　庞龙：“所以没用了是吗？我儿子真的犯法了，我还用了那些钱，警察不会管了，对吗？”
　　萧玉书亲自扶起他：“我在娱乐圈待过好几年，那里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误入歧途的地方。
　　我有朋友走错了路，你儿子也走错了路。”
　　庞龙扑上去要抓着萧玉书的手臂，又被赵娜娜拦住，但他不管不顾，激动道：“这就是真相吗？我儿子其实死有余辜，是吗？”
　　“这不是真相。”
　　庞龙愣了愣，继而眼底爆发巨大光亮：“你什么意思？你知道真相是吗？”
　　萧玉书不知道，刚刚他说的也只是自己的猜测，但他没说话，所以只能庞龙说。
　　庞龙：“他本来不用被枪毙的，只要坐牢就可以是不是？”
　　“我说是，你就会相信我吗？庞先生，话不能只挑想要的听。”
　　庞龙终于缓过神来：“你要我的房子是不是？我可以走，我不要你的补偿款，但是我一定要一个真相。
　　我儿子本来该有什么下场？谁害了我女儿？我要那些杀人凶手全部去坐牢！”
　　萧玉书摆手让赵娜娜放开他：“我可以帮你找真相，也可以让所有凶手绳之以法，但你要答应我三个要求。”
　　“你说。”
　　“第一，抓到凶手后，你要立马搬走。”
　　“当然。”
　　“第二，这段时间你必须安分守己，我和你说的话，我们一起做的事，一样都不许往外说，包括救了你的庞细辛。
　　除了一个姓之外，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现在向着你，不代表以后向着你。
　　不管出什么事，都要第一个来找我，我和你才是一个阵营的。”
　　庞龙知道，现在他能信的只有萧玉书，咬咬牙答应了。
　　“第三，这件事还是要交给警察。”
　　“什么？！不可以！我不同意！他们警察都是……”
　　“不是派出所，是区分局。我表哥在区分局的禁毒口工作，你要相信我，就要相信我的家人。”
　　庞龙咬牙切齿：“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庞先生，我有钱，我表哥家也很有钱，犯不上为了折腾你做这些无用功。如果是为了权力，那就更不会出现在这里，简直是没苦硬吃。
　　我会给你和你的妻子安排工作，包括救了你的庞细辛；姜寒会承担你女儿的医疗费和后续所有费用；我表哥会亲自负责这个案子。
　　我的家人都因为你牵扯进来了，你还怕什么？”
　　能给受他连累的庞细辛安排工作这点，戳中了庞龙的痛点。他嗫嚅着双唇，犹豫良久，最终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