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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宣繁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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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湖声公馆隐于西湖边的山丘上,遮天蔽日的香樟笼罩着白墙黛瓦,中庭凿出一片池塘,时值盛夏,极目望去一片嫣红菡萏,清香怡人。
荷花丛中建起一座凉亭,亭中丝竹不断,透过明纸隔扇窗,一点余音在室内悠悠荡荡。
端庄秀丽的茶艺师给三位客人面前都沏好一杯龙井,颔首离开,
萧玉书举杯,敬对面的夏天宸和他堂哥夏天守一杯:“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不知道我上次的提议,夏总考虑如何?”
国成既然介入了荣基二期项目,而一期项目又有官岩庭做内应,那他就必须在这个项目里,找一个能跟卫家相匹敌的资本进场。
不止为了跟卫家打擂台,他也不确定他和官岩庭的斗争会给这个已经投资了快十个亿的项目带来什么影响,所以要有人来给常青托底。
但能跟四大世家之一分庭抗礼的人家,不会轻易来给自己当枪使,除非他们欠自己人情。
比如夏家。
当年夏天宸能顺利抱得美人归,少不了萧玉书的怂恿和助力,如今萧玉书来“讨债”,还有姜寒这么个情分在,夏天宸当然能帮则帮。
他就在宋城的一个科技峰会上,帮萧玉书牵线了自己的堂哥,中胜集团总裁夏天守。
夏天守四十有余,萧玉书跟他儿子差不多大,但有了第一次简单交谈,他这次明显是带着立场来的。
“三少是个有雄才伟略的人,我也理解你幼主新立有许多难处,我个人当然是想能帮则帮。
你是生于千禧年的年轻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是对荣基计划很感兴趣,你希望我在其中,为你出怎样一份力呢?”
“夏总如此坦诚,我也直接说了。我和官董这么斗下去,不管输赢,总有一方要元气大伤,而伤害的,不止华立,还有荣基计划本身。
如果注定要有人做渔翁,我希望是中胜,也只有中胜,才有资格做这个渔翁。”
一番话言辞恳切,萧玉书也是上过表演课的,表情眼神更是实打实的真诚。
夏天守呷了一口龙井,说道:“三少如果是担心自己输了,会让你父亲一手创立的基业毁于一旦,那看在我弟弟的面上,我自然不会像你当初围剿泰德一样,对常青落井下石,还会保他平安无虞地退场。”
每一句话都踩着萧玉书的神经,夏天宸见气氛僵持,缓和道:“哥你话别这么说话,小姜是知瑶看着长大的弟弟,自然也是我的,我们夏家跟玉书也是有点情面在的。”
夏天守差点对堂弟翻白眼,军人就是军人,作战指挥有一套,说场面话就太差了。
萧玉书松开刚刚一直紧握的翡翠平安扣,说道:“上次夏总参加在宋城科技峰会,就是找擅长物流网与物联网结合应用的大数据模型搭建技术的公司。
我可以帮忙联系大秦运输的秦总。”
夏天守正眼看向萧玉书:“我找过秦家,他们的确在这块领域研发了一款叫绘地的产品。
绘地是他们拿下诸多项目的技术优势,所以从来没有与人共享过,我上个月也与他们谈过了。”
“因为上个月您没有提到荣基计划,项目正式启动后,必有大量运力需求。”
夏天守:“三少肯定不是来给我提供新思路的,你要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我站纪家。”
话音落地,整个房间就只剩下蝉鸣阵阵,琴音铮铮。
夏天守重新回顾了一遍泰德事件,说道:“我不帮你,不代表就不支持纪家吧,你又代表不了纪书记。”
“官岩庭和卫家有勾结。”
夏天守兄弟俩都□□沉默了,萧玉书不讲则已,一讲话每一句都踩在两个人的神经上。
夏天守:“三少......是不是有点交浅言深了?”
这还是夏天守顾忌着用了好听的说话,不好听的说法是你怎么没招到把你华立那些破事都抖出来了。
萧玉书面不改色:“怎么会?言深自然就会交深。”
夏天守:“我们夏家偏安一隅惯了,不是非要做选择。大不了荣基计划我们也不参加了,我们自己再多花点时间做一款比绘地更好的技术出来。”
萧玉书:“夏总也不必有太多顾虑,我并不是希望你去帮纪......书记去对付卫家,我是希望你能帮我去对付官岩庭。
只要官岩庭离开华立,国成可能也会退出荣基,届时空出来的位置,就可以由中胜顶替。
那万一我输了,我只希望常青平安落地,常青空出来的位置,就由您代替,荣基计划里,你只是赚多赚少的区别。
至于中胜的技术空缺,你也说了,给中胜再多一点时间,你们也可以研发出媲美绘地的技术。
大秦运输也计划成立自己的研究所,但是缺少政策扶持与经验,两家既可以共享技术,也可以合作研发,省时省力。
这场纪卫世家之争中,您迟早要代表夏家站队,或者说,也为夏家争一席之地。”
夏天守指尖点桌,萧玉书为他续上一杯茶,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
忽然夏天守问道:“三少知道世家之争意味什么吗?华立就是全线崩盘,都没有倒一个四大家的影响大。”
这话当然是夸张,但也是在说萧玉书不知轻重,现在只能开空头支票,却张口要和世家作对。
“我明白,”萧玉书直直望进夏天守眼里,“十八岁那年,我就非常清楚我要做什么了。”
夏天守终于点点头:“希望第三次见面,能跟秦董叙叙旧。”
***
夏家兄弟俩先走了,临走前夏天宸用口型对萧玉书说“我再帮你劝劝”。
在大门口目送奥迪驶离公馆,萧玉书没把自己的车召过来,赵娜娜无声无息出现,陪他一起走走。
赵娜娜刚刚守在门外,里间谈话听得不真切,觑着萧玉书的神色,问道:“不顺利吗?”
萧玉书:“还好,中胜主营能源业务,一直在升级能源运输流程,有了秦家这个条件,再加上人本来就会有偏向,我稍微煽风点火几句,又不是没有利益的事,夏天守自然也愿意先从简单的合作开始观望。”
“那你在不高兴什么?”
萧玉书停在荷花池边,抄手游廊上的一豆灯光自上而下照亮一片荷花。
萧玉书伸手把花瓣上的一粒小虫子碾死,想起什么般,笑道:“只是觉得十几岁时搞的那些手段,真的是小把戏。
当时我是萧家太子爷,要的也不多,人人都愿意冲我的姓氏卖我一个面子,我却觉得是我善用权势玩弄别人于股掌。
如今我要做萧家当家人了,大家就对萧家有诸多质疑。世事艰难,很多事我一个人做起来,确实很吃力。”
赵娜娜不是很明白,她是武夫,没有刘家成那么多弯弯绕绕。
萧玉书也不在意,就因为赵娜娜是个直肠子,他才会跟她多说话。
萧玉书放开荷花:“没什么,只是在想,当年的事,姜寒可能真的有很多难处。”
在快要迈出大门时,身后凉亭内响起一支熟悉的钢琴曲,萧玉书本不在意,直到听到某个音被弹错,他才回头。
今天是立秋,宋城有了短暂的凉爽,风一吹,满室馨香,荷花摇曳中,一个男人穿着豆蔻绿衬衫,侧颜秀丽恬淡,弹着当初他为姜寒写的那首《黄金岁月》
萧玉书站在原地静静听完一整首,对旁边的大堂经理说道:“友情提醒,钢琴不要放水中间,很容易坏。”
***
昆云还在码盘子阶段,华立地产在西南根基不深,但已经打下的根基也都是罗迪的手笔,所有供应商都要亲自谈,免得给自己埋雷。
今天曹策明牵线一家装修公司在离庞家坝不远的山涛小筑见面,一进门对方销售部经理就给萧玉书介绍这座会所的装修就是他们承接的。
当时他就没见过这么豪横的设计图,交接给项目部后他都还十分关心,开工完工那天都来了,此刻比大堂经理还要敬业地介绍。
蓉城夏季闷热,山涛小筑连户外都透着股凉爽。因为老板把冷气装置铺到了室外,还在水池里埋了制冷设备,流水潺潺间,冒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半山腰草木扶疏处有座三层小高楼,SVIP厅,启用时流水能从顶层四面泻下形成水幕,远观就是银河落九天的美景,置身其中又像身处瀑布溶洞里,自成一派山野奇趣。
眼前则是两条抄手游廊包围出一片广阔中庭,中庭搭建一座八角凉亭,悬挂金色的帷幔。
亭中有民乐团演奏,帷幔翻飞,大部分人的面容半遮半掩,只留下在凉亭中翩翩起舞的人。
那人穿着红色广袖长袍,层层堆叠的衣袍如盛开的荼蘼花,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红色发带束起,几缕发丝跟随蹁跹的舞步飞扬在风中,更显面容苍白凄楚。
犹抱琵琶半遮面,当真我见犹怜。
可惜是个男人。
宣繁镜欣赏着竞争对手的舞姿,等到指挥转向自己,这才抬起长笛放到唇边。
清越嘹亮的笛声如凤鸣一般冲上云霄,压下所有乐声,惊起林间一片飞鸟。
宣繁镜怕冷,白色T恤外还套着一件湖水蓝的长袖衬衫,廊上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雍容华贵的芙蓉花环绕在他身边,竞相盛放。
一场表演结束,宣繁镜随众人退场,正好一波客人进来,他们垂首贴墙而立。
一股厚重的龙涎香从鼻尖飘过,又被风吹回来,最终停在笼罩住自己的阴影里。
萧玉书好奇:“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宣繁镜抬头指着自己:“我吗?”
萧玉书仔细打量他细腻瓷白的面孔,蹙眉思索。
宣繁镜不可能冷落客人,低眉垂眼恭维道:“要见也该是我见过您,我弹过您写的曲子。”
萧玉书拍手:“想起来了!《黄金岁月》,宋城的湖声公馆,你弹错了一个音。”
宣繁镜尴尬:“我学艺不精,班门弄斧了。”
萧玉书点点头:“今晚你跟我。”
今晚的饭局三方都来了不少人,不乏从平京过来的,还有白知珏的人,都瞪大眼睛看萧玉书,曹策明急忙把他拉到一边:“你疯了吧?你结婚了知道吗?”
萧玉书把曹策明的手从肩膀上撸下去,奇怪道:“小曹总,我以为在你们眼里,婚姻并不神圣。”
“我们的婚姻不神圣,你的婚姻神圣啊!”
萧玉书觉得更有趣了,明明十八岁那年他们可完全不是这个说辞。
销售经理倒是见怪不怪,还觉得理之如此,来都来了,萧玉书再故作清高就显得他们低俗了。
到了包间,正事聊差不多了,大家也就酒酣正浓,曹策明分出一只耳朵听萧玉书和宣繁镜聊天,他可不想做破坏他们夫妻感情的罪人。
萧玉书:“你之前怎么会在湖声公馆?”
“这两家是同一个老板,湖声公馆新开业,我是去支援的,支援完,我就回来了。”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还不等宣繁镜说话,萧玉书就制止了他:“等一下,我猜一下,好赌的爸,重病的妈,念书的妹妹软弱的弟弟和破碎的你。”
宣繁镜脸上扬起一对可爱的梨涡:“我是孤儿。”
“......哇哦......不好意思。”
“不要紧。”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的?”
“宣繁镜。”
“好复杂,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当时带我的老板选了好几个字,我挑了几个好听的合在一起。”
“你很小的时候就出来工作吗?”
“我是被拐卖的,没有小时候的记忆,反正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在笙歌生活。笙歌是培养我们的地方,学成之后,就会被送去各大会所。
我大概十七岁就出台了,名字就是当时选的。”
“那十七岁之前你叫什么?”
“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最多是老板喊我小宣。”
“宣?这是你本来的姓氏吗?”
“是,卖我的人贩子说,我衣服上绣了一个宣字。”
“保留这个姓氏,是想回家吗?会想爸爸妈妈吗?”
宣繁镜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但胜在气质恬淡静好,只是坐在那什么都不做,就好像一朵温柔解语花,让人觉得从身到心都放松了下来。
因此当他调动脸上所有肌肉开怀大笑时,有一种鲜活的美丽:“小萧总,你好有意思啊。
正常人两次听到我频频提起以前的老板,肯定都会问一句是谁,结果你却意外执着我的名字和身世。”
萧玉书也笑了起来:“那你以前的老板是谁?”
“是红梅雪的老板,现在在牢里。”
萧玉书愣了愣,继而放声大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抄了你的前东家......不对,打工人的终极梦想,前公司倒闭老板坐牢,你应该感谢我。
当时你没有自由吗?”
“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萧玉书脸上笑容淡了下去:“如果你的父母对你很不错,只是不小心弄丢你了,这些年也一直都在找你,想要好好补偿你,你会原谅他们吗?”
宣繁镜浅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萧玉书的倒影,十分认真道:“不会,绝对不会。”
萧玉书的目光一寸一寸审视过宣繁镜的脸,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岁。”
“比我爱人还大一点。”
曹策明拽住他的手要把他往外拖:“哥、哥,咱不聊了,咱回家好吗,你老婆还在家等你。”
“姜寒不会管我的,只要不吸毒不赌博不做危及性命伤害身体的事,他都不会管我。”
“我知道你老婆漂亮贤惠又大度,但你也要尊重他,不要消耗他的信任!”
好死不死,销售经理喝高了,听见他们的话,举起手机大着舌头说道:“还是玉书有福气,老婆只管事不管人,哪像我家那位母老虎。
出门要请示,到了还要拍照打卡证明来的都是熟人。现在才几点,又来催回家,我他妈上班都没这么麻烦。”
曹策明把他的包拍他脸上让他闭嘴滚远点。
“你要卖酒吗?”萧玉书突然问宣繁镜。
所有行业的本质都是销售,酒水在他们这样的男妓收入里,占比会随着地位的上涨而下降。
能够不再靠着酒水提成,只要拎出名字就能吸引大把金主付费的男妓,背景绝对不简单。
宣繁镜:“有当然最好,没有对我影响不大。”
“我爸爸很喜欢喝白兰地,把你们这所有白兰地全开了吧,你的提成加满了,剩下的业绩,看你想送给谁做人情”
宣繁镜愣住:“啊?”
一直待在角落的客户经理适时出现问道:“全部是指?”
“库房里有多少开多少。”
萧玉书不是一般客人,平京圈五讲四美好青年,英年早婚真爱傍身的太子爷,第一次看上谁,对谁都是殊荣,对哪家会所都值得吹嘘。
客户经理顿时殷勤了不少,亲自给萧玉书办了SVIP卡,热络地介绍各项权益。但萧玉书不耐烦听,起身拍了拍宣繁镜的肩:“下次再来找你。”
宣繁镜怔怔地看着萧玉书的背影,无意识抬手按住刚刚萧玉书碰过的地方,仿佛肩膀还残留着那样坚定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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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繁镜在山涛小筑已经默认属于萧玉书,除了正常演出客户经理不再让他接客。
宣繁镜问经理那天跳舞的那个人呢,经理仔细回想了下,漫不经心道去下面的馆子了。
宣繁镜五指嵌入掌心,面色还是云淡风轻:“这样啊。”
客户经理蹙眉:“小萧总这段时间还有跟你联系吗?”
“只有微信,我有发,他就有回。”
“啧,这跟网恋有什么区别,你没他电话?”
“小萧总不是那种会跟人闲聊天的性格。”
客户经理提醒道:“小宣啊,你已经二十七岁了,这个年纪除了那些癖好奇怪的,已经没有客人会选你了。
不好好扒着萧太子,你未来的路很难走。”
宣繁镜冷冷地看着面前肥肠大肚的男人。
男人也不生气,用手背轻抚他细腻的脸颊:“小宣,我是心疼你。过季商品都是要打折出售,你也不想被贱卖到下面的馆子去,是吧?”
宣繁镜挥开他的手不说话。
他很明白萧玉书这种人,绝对不能主动出击,一定要跟着他的节奏走,等着他的垂青。
但也没等到下周,第二天萧玉书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