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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纪长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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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萧玉书第一次去刘家,因此给准备了黑胶唱片机做上门礼物。刘太太喜欢听古典乐,之前刘家成还托他帮忙买一张限量版黑胶唱片,作为和太太的结婚周年纪念礼物。
饭后钟点工去收拾碗筷,刘太太把萧玉书送的唱片机拆出来,挑选了一张CD放上去,第一首便是巴赫G大调大提琴组曲前奏曲。
略带惆怅的大提琴通过清透的混响在客厅内回,仿佛把所有人带入了巴黎的雨天。
刘太太站在唱片机前沉醉,萧玉书坐在阳台,对身旁的刘家成笑道:“要相信一个以前搞音乐的人的品味。”
刘家成给他倒了一杯红酒:“官董把昆云项目交给你,没安好心哦。”
这块地是罗迪拿下的,说明当地政府关系更认罗迪,柳书权则是在山城更有关系。
蓉城分公司上下都是罗迪挑的,天高皇帝远,不至于对罗迪有多忠心,但怎么说也不会立马为萧玉书所用。
官岩庭做过枫丹地产的融资,跟他们管理层上上下下都私交甚笃。并且这个项目不属于战投部核心业务,官岩庭却把这个项目丢给他,无非就是想把他排挤出部门业务。
当初萧玉书把刘家成塞进来监视官岩庭,如今官岩庭也把他放进群狼环伺的境地里。
萧玉书:“你知道这个项目最大顾虑是什么吗?”
刘家成摇头。
“德县是纪长治负责脱贫工作的,他的政绩主要以农业为主。如今我是要拆迁农民房屋、征用农田耕地去造酒店,你说他会不会经常杀个回马枪过来看看?”
刘家成持否定态度:“但是德县的脱贫不是靠农业,而是旅游业。
温泉度假酒店之所以建在那里,就是因为纪书记整合了好几条徒步线资源,将中转枢纽放在了德县。
这种地方的自然条件就不允许大力发展农业,纪书记离任前,也是鼓励村民去做旅游业的。”
萧玉书奇怪:“你怎么对他这么了解?”
刘家成更奇怪:“因为你很在意他啊?”
萧玉书看向刘家成的眼神陡然锐利了起来。
刘家成背后一凉,不自觉挺起腰板:“怎么了?这个上意……我揣测错了?”
萧玉书笑了笑:“没错。”
刘家成看萧玉书的笑容实在有点瘆人,还是没把一直想说的话说出口,只是关心道:“你是觉得这个项目会出事吗?”
萧玉书看着阳台角落的凤尾竹想了一会:“不知道。”
“......”
“但存在这个可能。”
刘家成略一思索:“这就是官董把这个项目给你的目的之一,转移你的注意力。
他最近忙着荣基一期项目,本来我就在盯着他了,现在还多了一个你。
萧总还在的时候,就隐隐有和官董分庭抗礼的意思。如今你子承父业,之前还搞了那么大动作,韬光养晦这些年,只会对他更加忌惮。
于是随便丢给你一样东西,你知道会有诈,偏偏又难以施展拳脚,所以步步小心,精力难免就要集中在这个项目上,这样他就能背着华立做其他勾当。”
“我五岁那年,就是07年,你知道华立发生什么事了吗?应该跟纪家也有关。”
“07年?”刘家成想了想那会自己在干嘛,“我们家老大刚出生,我都还没进家办呢,你要不问问你伯父?”
“我爸有提过这节点,我怀疑跟纪长治有关。过几天我打算先飞蓉城,毕竟涉及到拆迁,要过去看一眼实地情况,等回来再去问伯父也不迟。”
“行,我把我们部门能用的人拟个名单发给你。”
“没事,这个我自己做好了,这是我的工作,你有你的工作。”
“什么?”
“你也说了,官岩庭可能是不想我太关注荣基计划。
我今天和项目部所有人都聊了一会,发现了一个问题,蓉城荣基一期项目,为什么大家接手的部分都互不干涉?”
刘家成心头一惊:“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你和红心的交集,也就我和姜寒。但是我要问你红心运作情况,甚至是影视制作这么具体的事,你应该不会一问三不知吧?”
“那肯定啊,负责项目的百分之四十的业务,就要对项目有百分之百的了解。”
“所以啊,在一期项目,写项目书的不清楚项目进展,对接合作方的没见过任何钱款凭据,而负责做预算成本的,只知道打了多少钱收了多少钱,各司其职的会不会太明确了些?”
“而在信息不互通的情况下,还能正常推进工作,是因为最后都会由项目最高领导官岩庭,来拍板决策。
可是我之前已经查过了,就这个项目可能流程上存在不合规情况,但确实没有其他隐患。”
萧玉书摇头:“向内没有问题,那就向外查。负责融资虽然是启元银行总行,但卫秉建的老婆芮玉晶,是江省分行行长,未必没有调过来当基金会负责人的可能。”
芮玉晶的公公卫家老爷子卫明川高居庙堂,老公卫秉建如今是江省一把手。
而国成董事长卫晓光是卫民川的老乡,当年老爷子下乡插队当知青,没少照顾他。
后面老爷子能娶到吴省一把手的女儿回城,也多亏了他铺路,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萧玉书没有把握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卫家的事,但现在卫家的态度太过模糊又进退可守,他必须要先摸清楚最坏的可能。
萧玉书:“往国成那边查吧,哪天我想跳槽了,一定去国成。”
萧玉书说得云淡风轻,甚至还挺幽默,但刘家成却听得心惊胆战。
华立内部怎么斗都没关系,只要财报一年比一年好,底下人再怎么水深火热,都跟萧家人没关系。
可一旦涉及到勾结外人,乃至背叛华立,就要另当别论。
尤其是萧玉书这种绝不接受背叛的。
“三哥,我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这次可能需要姜先生出面,他毕竟代理华立股权,虽然不多,但也是可以参加华立评审会的。”
萧玉书用力摩挲着平安扣,一言不发。
***
温泉度假村选址在庞家坝,行政上属于德县,但地理位置在蛟山区,离市区一个小时车程。
楼房依山而建,一条溪流贯穿村落。放眼望去,油菜花田高低错落,老黄牛在田埂边甩尾吃草。远山茂林修竹,松涛如浪。
大暑时节,山里倒还是凉快,刚下过一场雨,从山谷里吹来的风格外清新湿润。
萧玉书踩了踩石板路,问道:“这路挺新的,刚修的吧?”
今天是周五,出差期的最后一天,萧玉书又来了一趟庞家坝,身旁只有汤雁南作陪。
她虽然不是蓉城人,但在这里念书工作,生活了十多年,蓉城分公司成立之初就跳槽过来,她就是之前的代理项目总。
萧玉书来了之后重新构建项目小组,将融资外联部分单独分出来,自己主管这一部分业务。其余仍由汤雁南负责,变职级不变待遇。
汤雁南:“修了大概有五六年,跟这个村子的历史比,确实很新。”
萧玉书环顾四周:“要致富,先修路,这都省了我们开路运建材的成本了。我看挺多村民还留在这里的,都以什么为生啊?”
“山上有个小型影视基地,来往接驳和物资运输都是村民在做,因为这里的山路只有他们会开。
过年还有民俗表演,油菜花啊梯田也需要养护,不然游客来都没得看。徒步路线和古道周围有很多咖啡店茶室,这几年已经留住了不少年轻人。”
萧玉书戏谑:“难道不是因为大城市太卷了吗?回家风景好,当老板还有政府扶持。”
汤雁南是东北人,但只有一米五五,站萧玉书身边跟个小手办似的。性格极其爽朗大方,闻言大笑:
“也有这个原因,每次看到我老家的房价,我都觉得我还能再爬起来上班,早日赎身回家买房。”
“你老家哪里的?”
“宇宙的尽头。”
“啊?”
“铁岭。”
萧玉书好笑,走了一圈看得差不多,萧玉书让她下班回家。
汤雁南拿出手机一看:“这才四点,就让我下班吗?”
“等项目正式跑起来,有你加班的时候,你要是想回公司继续坐班也行。”
“第一次四点下班,谢谢小萧总,祝您周末愉快!”
萧玉书望着汤雁南的背影,目光深深,赵娜娜走过来,面无表情道:“我觉得她这声小萧总很不诚心。”
萧玉书倒是比她看得开:“娜娜,基层员工和坐总部办公室的员工不一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别看网上天天吹外企有多舒服,迈德内部跟国内一样,也是各种权力倾轧。
每次有什么新项目,光是答辩会都要开好几轮,但讨论的不全是项目本身,有时候更像是不同派系在互相较劲儿。
而这时候,作为真正要做事的基层员工,必须要和同事们和+2领导团结起来,绝对不能让无法完成的任务压在自己身上。
所以哪怕我这样随时要跑路的关系户,依然可以和正职同事打成一片。但相对应的,大家对于外部领导,会有天然的抵触情绪。”
赵娜娜了然:“你是太子爷,还是显而易见的外人,他们不完全是因为官董罗总而对你防备,只是打工人的自我保护?”
“你看过华立地产的组织架构吗?从总部到项目,中间经过了总部的大事业部、区域公司、地区事业部、具体城市,最后才到项目。
但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华立内部再如何派系林立,落到具体的项目上,员工们就只关心两件事——绩效能不能拿,需求能不能做。”
“晓之以利?”
萧玉书点头:“雁南是从一线员工做起来的,她如今的位置,一脚在基层,一脚在中层。想要迈出去,那就要先站队;想要收回来,就得老老实实做事。
不管是哪种,对我影响都不大。”
赵娜娜不再多说,爬到一段缓台后,萧玉书休息一会,手搭凉棚回身望。
“我之前录团综的时候,也来过西南,还是一样的又热又潮湿。”
赵娜娜想起他和姜寒在这里当飞车党的时光,正要笑着附和,但瞥见萧玉书的神色,敛下笑容,什么都没说。
萧玉书似乎也真的不在意别人的回应,自顾自笑道:“真像上辈子的事啊。”
他也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可以说私奔就私奔的孩子了。
萧玉书继续往上走,忽然在一户人家前停住脚步。
“嬢嬢,您这是腊梅吧?”
腰间围着深蓝围裙的嬢嬢问声回头,看见是一个十分俊俏的男生,就拉开院门让他们进来。
“是啊,今年刚种,没开多少花。”
萧玉书蹲下来扒拉土壤,伸手拿起一块碾碎,问道:“您这土不对啊,你看这土都有点结块了,我北方家里的土才是这样的。
刚下过雨,土块上就冒了层白,说明这土偏碱性,梅花的土要偏酸性。”
“土还是不行啊?要酸的话加点醋可以吗?”
“可以啊,但是这个量要视情况而定,您还是找个熟人来帮您看看吧。我听您这意思,是这土本来就有问题?”
“别提了,以前我们这穷地方,哪会搞旅馆?都是种地的。后来有家化工厂偷偷在阳溪倒垃圾,我们种啥都活不了,地就是那时候不行的。
再后来是我们主任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工厂赶走,把钱赔给我们。但是地已经坏了,种出来的人吃不了,只能种点动物吃的,再填一点肥料,养养地。
说起来我们的路都是那个工厂修的嘞,当时我们还觉得他良心,谁想得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萧玉书:“国家有耕地红线,学校也要建在土地上,几十亿人累死累活就为了能在大城市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土地是所有行业的根本,坏了土壤,大家吃不了粮食,什么都白搭。你们村主任挺厉害的,损失最小化。”
污染已经造成,治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与其立马喊打喊杀,还不如拿这件事去要挟涉事工厂,修路造桥后,再卸磨杀驴,最后再薅一笔赔偿款给村民。
有手段,有良心,挺好。
然而嬢嬢却说道:“不是我们村主任,我们村主任就是个瓜头,是我们扶贫办的主任,长得特别俊,可惜两三年前走咯。”
萧玉书一愣:“你们扶贫办主任是哪位?”
嬢嬢正要回答,忽然目光向上,看见来人惊喜道:“纪主任!纪主任回来啦?”
刹那间萧玉书浑身一僵,闭上眼兀自深呼吸后,尽可能扬起一抹得体从容的笑容,然而在转身仰头看向纪长治时,所有镇定如泥沙尽数坍塌。
——棺材里躺着一个和我有五分像的人。
——我觉得姜寒有点眼熟。
——姜先生为什么总是戴着口罩?
谢岚毓又不是什么名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认识她?就算认识她,近十年的足不出户,也会让大家渐渐模糊她的面容。
又怎么会在二十五年后,透过故人之子的面容,辨认出故人之姿?
除非这个故人根本不是谢岚毓。
面前的男人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头发略短,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神明亮锐利,神采飞扬到只有眼角皱纹才能昭示本人已经有了年纪。
连那颗在姜寒脸上格外妖冶的颊边痣,放在这样丰盛俊朗的姿容上,都是一派芝兰玉树般的温润儒雅。
截然不同的气质,一个阳刚,一个柔美,一个昂扬,一个阴郁,但并不妨碍纪长治拥有的,是三十年后姜寒的脸。
纪长治疑惑地看向萧玉书:“小萧总?”
萧玉书瞳孔骤缩,脸上端起热情洋溢的笑容,朝纪长治伸手:“纪主任......不对,现在是纪书记,神交已久,缘悭一面。”
一只粗糙、温热、有力的手握住萧玉书的手,萧玉书只觉得匪夷所思。
他不敢相信,人脑的自我防御系统竟然能强大到如此地步,让姜寒在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一个连自己都相信了的谎言。
姜寒真的见过他的亲生母亲吗?
萧玉书松开手,抱歉道:“纪书记,实在抱歉,我保镖太一惊一乍了。”
纪长治不置一词:“小萧总,你比你父亲要好些。”
萧玉书五指蜷缩,笑道:“您见过我父亲?”
纪长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父亲和你伯父都没跟你说?看来你确实比你父亲要上道些。”
纪长治拍了拍萧玉书的肩膀:“好好干,尊重土地的人,土地也会给你回馈。”
说着下了台阶,错身而过时带起的微风,落到了萧玉书青筋暴起的脖颈上。
纪长治走进院门里,温声细语地跟嬢嬢解释着梅花该怎么养,问着他走后庞家坝的生活情况。
萧玉书径直踩上阶梯,头也不回地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