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183、触碰不到的你

　　秋意正浓时，白知瑶和夏天宸在白家的一处园林举行了婚礼。
　　一开始有关婚礼的场所起了不小的争执。
　　白知珏认为白知瑶作为白家最优秀的女儿，应该从白家老宅出嫁。
　　夏天宸的母亲虽然对白知瑶没有意见，却认为白家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尤其家主竟然还和自己的小叔叔□□，他儿子的婚礼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办。
　　最后是白知瑶出面调停折中，选了白家名下另一座小园林。这处产业已经划进了白知瑶的嫁妆单子里，离夏家也近，夏母总算满意了。
　　这座小园林的日常打理显然没有白家老宅精细，但自有一股野趣。如今精心装饰一番，蓊郁山林里满目红绸，一派质朴的喜气。
　　抽调了一部分白家老宅的佣人来筹办这次婚礼，白知珏作为娘家人，和夏天宸父母一起迎接宾客。
　　如今白知珏在杏林医药集团炙手可热，连他的亲生父亲都要避让三分，而夏家更是位高权重，没人敢乱嚼舌根，两年前那桩真真假假的丑闻好像不存在一般，所有人脸上堆满了笑意，称赞白家兄友妹恭，恭喜白知瑶觅得如意郎君。
　　同样被大家恭维的还有萧玉书和姜寒。
　　萧玉书这次大出风头，所有人很清楚地认识到萧家后继有人，暂时还不需要他们落井下石，尤其是他身旁还跟着个满身肃杀的姜寒。
　　红梅雪那晚的事情大家皆有耳闻，滔天的权势有了未知的暴力拱卫，足以让所有人维持表面上的恭敬。
　　姜寒仍然戴着黑色口罩出席婚礼，白知瑞看见萧玉书，激动地上去一个熊抱。
　　“好久不见！”
　　萧玉书：“隋然呢？你都从苏黎世毕业回来了，我记得你俩是同一年出国留学。”
　　提起这个白知瑞就想笑：“他延毕了。”
　　萧玉书恍然大悟：“他在德国念书，你什么时候去公司上班？”
　　“看我大哥安排，他估计是想让我去读个商科的研究生，交叉复合。”
　　姜寒扯了扯萧玉书的衣角，示意他自己先去找白知瑶了。
　　萧玉书顺势牵住他的手：“我先走了，要去跟知瑶姐道个歉。”
　　白知瑞了然，让他俩快去：“萧玉书你态度好点！”
　　“知道了。”
　　华立研究院有不少人来参加白知瑶的婚礼，几个研究员就陪着白知瑶待在新房里，看见萧玉书进门，纷纷站起来问好。
　　白知瑶穿着凤冠霞帔，大红色的衣裙层层堆叠，从罗汉床上一路逶迤至漆黑的桐油金砖，繁复靡丽的比翼彩凤刺绣闪烁着耀眼的光泽。向来素雅清冷的人，今天格外艳光四射。
　　姜寒脱下口罩穿在手腕上：“知瑶姐，新婚快乐，今天真好看，”
　　白知瑶见姜寒额头冒汗，拿起钉满珠绣的却扇给他扇风：“急什么？这还没到吉时，我又跑不了。”
　　“姜寒这不是怕你还在生他的气嘛。”
　　白知瑶听到萧玉书的声音，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收回却扇给自己扇风。
　　轮到萧玉书额头冒汗：“知瑶姐，当初是我不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已经给葛院长道歉了，她今天也来了，不信待会你去问她。
　　我今天是带着诚意来的，我知道你不是喜欢黄白之物的人，所以.....”
　　萧玉书递给她一份文件：“这是立项同意书，常青资本经过内部商议，决定赞助你们的项目，你休完婚假就可以着手开始了。”
　　几个研究员兴奋地抱在一起，白知瑶也愣了一会，放下扇子失笑道：“真是天大的诚意。”
　　她站起来接过同意书：“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三公子的期望。”
　　“不用这么客气，毕竟是一家人。”
　　“但姜寒这事不是这么算的。”
　　“......”
　　“葛院长都跟我说了，既然姜寒这么想跟你在一起，我也不好再反对。姜寒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如今竟然是跟我同时成家立业。
　　也希望你今后好好对他，不要再让他难过了。”
　　萧玉书正色道：“一定。”
　　新房里还有白家的姑婆姐妹在，大家纷纷打圆场，笑闹过后，姜寒就带着萧玉书退出去，重新戴上了口罩。
　　他们抄近路去前厅，途径一条安静的抄手游廊，萧玉书长叹一声：“不容易啊，总算是把所有人的思想工作都做好了。”
　　姜寒好笑：“辛苦你了，平白受了这么多折腾。”
　　萧玉书停下脚步，拉住姜寒问道：“你跟葛院长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说我想留在你身边，我想留在萧家。”
　　隐有管弦丝竹之声传来，悠悠远远，随着红绸飘荡。
　　姜寒和萧玉书十指相扣：“我也想试着，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边一次。”
　　萧玉书抽出自己的手，握住姜寒的后颈，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不好意思，打扰了。”白知珏匆匆而来就看到这一幕，急忙撇开头表示非礼勿视。
　　姜寒从萧玉书怀里退出来，萧玉书不见丝毫局促，点头致意：“没有，是我们失礼了。白总这是去哪？”
　　“家里出了点事，跟知瑶说一声，我要回去处理下。”
　　能让白知珏撇下妹妹的婚礼亲自去处理的，大概只有白以安的事。
　　萧玉书拉着姜寒让开路，白知珏匆匆而过，复又停住，回身看了眼两人交握的双手，又抬头看了看姜寒，最后看向萧玉书。
　　姜寒知道这是要自己回避的意思，可萧玉书拉住他：“姜寒不是外人，白总有什么事可以直说，反正事后我都会告诉他的。”
　　可白知珏还是不说话。
　　姜寒拍了拍萧玉书的手：“没事，我先去前厅找葛院长，你们聊。”
　　狭窄的抄手游廊在姜寒离开后，更显逼仄。
　　“白总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跟我说？”
　　“姜寒可是个硬骨头，现在在你面前倒是温柔小意，能问下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萧玉书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总是在……谈恋爱这事上向我取经吗？”
　　“我一向很不耻下问，我不明白我对以安事事顺从，能妥协的我都妥协了，为什么他还是不愿意对我多笑一笑？”
　　萧玉书想了想：“爱人如养花，有些花不能养在温室里。
　　要有雷霆雨露、风霜雨雪，尽最大可能为他模拟自然环境，他们反而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长得更好。”
　　白知珏喟叹：“受教了。那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打算把以安送到平京的医院，他在这里总是触景生情，不知道能否帮忙照看？”
　　“是照看，还是看管？”
　　“有什么区别吗？”
　　“看管是另外的价格。”
　　白知珏失笑：“你之前也和夏天宸做过交易吧？我不知道他出了多少，让你把知瑶照顾得这么好，她现在都不想回杏林研究所了。
　　我出的，可以比他更丰厚。”
　　“比如？”
　　“卫家。”
　　风停了，那一点点的丝竹管弦之声都没了，红绸垂在廊下，好像沾了沉重的露水。
　　萧玉书笑道：“平京慈济医院是我们华立投资的，环境好，工作少，病人素质高，没什么医闹。
　　和平京研究所建立了产学研一体化合作，白先生和知瑶姐可以互相照应。”
　　“多谢。”
　　“还有，”萧玉书叫住了白知珏，“不要让姜寒从任何除我以外的渠道知道这件事。”
　　白知珏皱眉疑惑。
　　“姜寒对你印象很不好，如果他知道我和你有合作，可能会影响我在他心里的形象。”

　　***

　　跨年之后，各个公司都开始为这一年的工作做收尾。
　　简单的年终总结大会不需要艺人出席，但年会要艺人表演，还要他们众筹出一等奖，留给员工抽奖用。
　　通常艺人按照在公司的地位包奖金，六千到一万六不等，但姜寒一个人就出了四万四千四百四十三，理由是他不参加表演。
　　虽然公司行政部是许派，但也深知不要轻易招惹姜寒，于是把他的名字从抽奖箱里拿出来。
　　是的，简单传媒的年会特点之一，是随机抽取一个表演项目和一个艺人进行配对。被抽到的艺人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表演指定节目。
　　这个环节是打工人的狂欢，艺人的生死局，每到这个时候不管是许派还是魏派都是起哄得最热烈的时候。
　　师程锦不幸被选中跳了一支女团舞，逗得全场哈哈大笑，表演完他不自觉看向最靠近舞台的那一桌。
　　姜寒和魏丹砂前后坐着，姜寒并没有注意舞台上的表演，因为魏丹砂正侧身跟他说话。
　　“为什么是四万四千四百四十三？”
　　“差一点。”
　　“啊？”
　　“差一点就44444。”
　　魏丹砂失笑：“你还有钱吗？”
　　姜寒离她稍微远了点：“你要干嘛？”
　　“我打算年后就提离婚分家，再这么耗下去没有意义。”
　　姜寒明白魏丹砂的意思，今年一整年许建志和魏丹砂都没什么大动作，这不代表双方趋于和平，反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当两人把能斗的已经斗完后，那就只剩下这个公司了。
　　魏丹砂已经把新公司和人都准备好了，只剩下钱和背景。
　　现在姜寒最不缺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姜寒好奇道：“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可是正在准备和他分手。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挖我走还要帮我付巨额违约金，你当时图什么？”
　　“钱和权势，这种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努努力就有了。许建志可以白手起家，我也可以重新来过。他需要我帮衬，我也需要一个有野心的助手。”
　　姜寒了然地点点头，忽然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响起，原来是下一个倒霉蛋被抽中了，姜寒和魏丹砂循声望去，竟然是姚若章。
　　他被抽中了上台唱歌。
　　姚若章哀嚎自己五音不全，拼命推辞不上去，愿意自罚三杯，甚至愿意跳女团舞代替。
　　但是他越抗拒唱歌，周围人越要听他唱，起哄说抽中什么就是什么，随便他唱什么都行，唱《小星星》都行。
　　这其中还有几名董事，姚若章实在推辞不过，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姜寒，而姜寒正在和魏丹砂头对头说悄悄话。
　　姜寒：“你是打算谈判还是诉讼？”
　　“谈判，上法庭太久了，还要排队，而且谈判的手段更多，能得到的东西更多。”
　　“我有个要求。”
　　“什么？”
　　“《长安无月》的版权和收益权一定要在我们手里。”
　　魏丹砂看姜寒态度坚决，明白这部剧估计能有大作用：“那些拍了但还没播的我都会争取拿到，不过姚若章这个人，不一定会跟我们走。”
　　“我想问很久了，你们魏家到底和姚家结什么仇了？姚部长宁肯把宝贝儿子放许建志那都不跟你玩。”
　　说到这个魏丹砂也觉得无奈：“太细节的事我也不知道，但结果就是，我们家为了站队，把姚家当投名状了。”
　　姜寒瞪大眼睛：“你们家可真行。”
　　魏丹砂苦笑：“是啊，结果费这么大劲儿，就为了站一个错的队。”
　　“最后是谁保了姚部长？我试试看能不能通过他去说说情。”
　　“纪家。”
　　姜寒顿住，抬起眼时看到了魏丹砂眼中渺小的自己。
　　姜寒展颜一笑：“自求......卧槽。”
　　姜寒难得爆了句粗口，因为台上姚若章已经开口唱歌了。
　　要怎么形容姚若章的歌声呢？他的歌声说是五音不全太轻，说是跑调跑到外太空更是不足以形容，说是另一片林子里的百灵鸟更是侮辱这片林子了。
　　总之他一开口，所有人都沉默了，倒也不是不好笑，而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笑。
　　姚若章看着台下的反应也知道自己唱得特别难听，但是他都站上来了，实在不好意思半途而废跑下去，那更丢人。他硬着头皮往下唱，结果唱着唱着，忽然没了声音。
　　不是他不唱了，而是话筒没有声音了。
　　他转头看向控制台，姜寒站在工作人员中，手里提着两根连接线。
　　姜寒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问道：“你唱歌为什么这么难听？”
　　姚若章耳根子都红了：“我......我说了啊，我真的不会唱歌。”
　　姜寒重新把连接线插回去，两步跨上舞台，抢过姚若章手里的话筒，用被扩大无数倍的声音说道：
　　“下去。”
　　舞台灯从姜寒侧后方照过来，姚若章觉得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愣在台上。
　　姜寒皱眉重复：“下去。”
　　姚若章：“这......这不好吧，老师？”
　　姜寒垂下眉眼，红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呕哑嘲哳难为听。”
　　姚若章连脖子都红了，立马跑下台回到位置上猛灌水，许建志在一旁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工作人员接着刚刚的伴奏开始放，姚若章是从B段开始唱，已经要唱到副歌了。
　　进拍子时姜寒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扶着话筒支架，还有闲心想人菜还要唱这么难的歌。
　　“像阵风，掠过就无踪影”
　　全场爆发欢呼鼓掌声，师程锦赞赏：“如听仙乐耳暂明。”
　　魏丹砂也笑：“好好谢谢若章，这下没人记得你的女团舞了。”
　　师程锦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姜寒：“像束光，温暖地照耀你”
　　舞台灯光打在姜寒眼中，如万千星辉在他眼底闪烁，隐有水光摇曳。
　　姚若章坐在舞台下，静静看着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姜寒。
　　“我总如风如光如泡影
　　为你忙过不停
　　平缓飞行
　　护着触碰不到的你”
　　空灵的吟唱响彻整个宴会厅，灯光打在他脸上，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所有人慢慢安静了下来，不自觉跟着歌声轻轻哼唱。
　　“风，掠过就无踪影
　　可我是光，温暖地照耀你
　　oh baby
　　我为你忙个不停
　　平缓飞行，护着触碰不到的你”
　　尾音落下，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有许派的人反应过来，拉着同事提醒别鼓掌了。
　　只有姚若章，还静静地看着姜寒把话筒塞进支架里，直到他从舞台上回到魏丹砂身边，才收回眼神，后知后觉地小声鼓掌。
　　一杯橙汁放在自己面前，许建志坐在他前方，回过身来温声道：“姜寒果然还是更适合舞台，是吧？”
　　姚若章拿起橙汁小口抿着：“老师演技也很好，在剧组里帮了我很多。”
　　“姜寒比你早出道，不管是演戏还是炒作的经验都比你多，你是要跟他好好学习。”
　　姚若章看向许建志，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纯净无瑕。
　　许建志笑道：“别觉得炒作是件坏事，这年头就算是曲高和寡的好作品，也需要有人营销他曲高和寡，更何况是你姜老师这样身世复杂的人。你知道温洱吗？”
　　姚若章点头：“他和姜老师是朋友，拍戏的时候去山城找过他。”
　　许建志调整了下坐姿，继续端着一张笑脸：“你姜老师十七岁出道，出道前跟他表白过，还为了他在夜店跟云鼎的顾总大打出手，当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
　　你当时还小，可能不是很了解舆情。当年大家还没那么热衷于炒这样的CP，而且CP这回事，真真假假就好，有了真假定论，反而不美。
　　所以这对姜寒来说，是一次危机，大危机。但是你看，你这样不问是非的人，现在也只认为他们是好朋友，可见当年洗白得有多么成功。
　　而之所以反败为胜，这还要得益于人和。”
　　“温老师也是好人。”
　　“不，我说的不是温洱。”
　　许建志声音很轻，好像来自漆黑的深渊。
　　“我说的是萧玉书。”
　　姚若章握紧了杯子，滚烫的手心在冰凉的玻璃杯上印下深深的指印。
　　许建志：“萧玉书你肯定不陌生，他学古典钢琴出身，音乐天赋非常高，创作能力也很强，和叶白青有的一比。
　　十六岁就能独挑大梁当制作人，还在娱乐圈的时候就留下了很多作品，被业内称为少年天才音乐人。
　　可惜为了姜寒，忤逆长辈，在十八岁生日宴上公开出柜，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母，自己也放弃了梦想退出了娱乐圈。
　　萧玉书这个人很有才，不止是在音乐上，还在谋略上。姜寒当初能在一次又一次在舆论洪流中屹立不倒，就有他在背后扶持。
　　可以说，姜寒能有今天，有萧玉书很大的功劳。”
　　“许总想说什么？”
　　“姜寒和萧玉书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是有听说，之前姜寒是打算和萧玉书分手的。”
　　“为什么又在一起了？”
　　许建志脸部肌肉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之前他们那么相爱，情侣分分合合也很正常.....”
　　“既然姜老师打算分手，萧玉书又为什么会为了姜老师去跟父母出柜？”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而且你姜老师并不喜欢别人谈论自己的私事，尤其不喜欢别人提这件事。
　　红梅雪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
　　看姚若章面色冷凝，许建志安慰道：“如果你实在好奇，可以直接去问你姜老师，他应该很乐意告诉你。”
　　姚若章愣住：“为什么？”
　　许建志犹豫良久，才仔细看着姚若章的眼睛认真道：
　　“你有点像萧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