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182、中秋

　　这句话里没有任何嘲讽，甚至还有几分怜悯，所以谢红桦没有生气。
　　“三公子不知人间疾苦，自然也不知道世事艰辛。当警察的，看上去热血刺激，实际上就要做大量的无用功。
　　如果破案思路错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很有可能变成一张废纸。
　　可那又怎样？我们还是要重新找线索，拼凑出最后的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给家属一份安慰。
　　这点思想觉悟，你倒是可以跟你表哥学一学。”
　　萧玉书点头：“受教了，现在看来，警察叔叔们查案确实很不容易，总有各种各样的不顺利。
　　我听我哥说，你们有时候还挺迷信的，会选什么‘万事大吉’‘六六大顺’之类的做手机壁纸，甚至查不出案还会去上香。”
　　谢红桦：“……我们是党员，不搞封建迷信。”
　　“谢警官，我们家是商人，还是做房地产起家的，有些东西真得信。
　　有一次打地基前特地请了一位风水大师来做法，本来卡住的审批，一下子全过了，从施工到售卖全部顺顺利利，顺到我爷爷都觉得，是不是背后有鬼的程度。”
　　谢红桦不耐烦听这些，正要告辞，忽然心弦一动。
　　顺利？
　　有鬼？
　　他知道0926案不对劲在哪里了！
　　就是太顺利了，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警察缺什么，立马就有人证或物证出现，仿佛背后有人在推着走一样。
　　就像这次的贩毒案，萧玉书什么都查好了也什么都安排好了，就差最后的行动。
　　那当年的0926案呢？也有这样一个角色在背后推着所有人走吗？
　　谢红桦一下子想到了言翡。
　　谢红桦抱走了资料：“多谢三公子配合，来日如果有需要，我能帮一定帮。”
　　“谢警官毕竟是警察，我个人认为，没事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也是这个道理。”
　　萧玉书送谢红桦出门时，谢红桦忽然在钢琴边停住，回头看了眼二楼连廊，那里只有空荡荡的连廊。
　　萧玉书：“怎么了？”
　　“没什么。”
　　“哦对了，工作要留痕，萧家也很注重这些流程。所以这些文件都是姜寒亲自批过签名的，非常严谨，不会有遗漏。”
　　“多谢。”
　　目送谢红桦离开，萧玉书向前一步，站在刚刚谢红桦的位置回头看，就看见姜寒站在穹顶连廊下，眼神有几分哀伤。

　　***

　　萧玉书继续回到后院挖土，过了一会，果然等到姜寒从身后靠近。
　　姜寒蹲在他身旁，按住他的手：“你可以让谢红桦不要再查了吗？”
　　“姜寒，按照谢红桦的本事，他迟早有一天会找到你。到时候，我要面对的是纪家和谢家。
　　所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需要时间。我一直在引导谢红桦去查言翡，言翡还能帮我们再拖一段时间。
　　所以只要他在言翡身上多耗一天，我就多一分胜算。反之，我很有可能要把整个萧家赔进去。
　　你是要选谢红桦，还是要选我？”
　　姜寒松开按住萧玉书的手，显而易见地犹豫了。
　　姜寒：“对不起。”
　　萧玉书无奈：“你是最不需要道歉的人。谢红桦这些年为了找你是很辛苦，可我刚刚暗示得那么明显了，一直待在平京、和能葬入龙华墓园的人有很深的联系、近一年去过龙华墓园却来历不明的人，只有你。
　　他一个警察，是想不到，还是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排除了这种可能。”
　　姜寒低下眉眼，苦笑道：“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成为像老师一样的老师。”
　　一条路走到黑，不要因为任何因素的改变而后悔，进而进行多余的修正。
　　不久之后，谢红桦交接完所有工作，也离开了远山区分局，前往了......
　　“蓉城蛟山区分局刑侦一大队？？！”陈西闻低头看公安内网上的人事变动，抬头看提着行李袋、一身正装的谢红桦。
　　“又是你！”
　　谢红桦面无表情地拨开陈西闻，仰着下巴从他身边经过，和叶局长握手问好。
　　虽然江省公安厅的二把手换了人，但毕竟还是卫家的势力范围，他目前暂时不想跟卫家打擂台。
　　既然不能从源头开始调查，那就从结果验证。
　　既然一直都在怀疑言翡，干脆直接来验证言翡当年的调查结果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那就在西南地区找伯安，如果不是，那就带着证据，直接去找言翡。

　　***

　　元广白在教室看见姜寒，又看了看日历，忍到下课后去食堂，才小心翼翼问道：“今天不是……玉书生日吗？你怎么来上课了？吵架了？”
　　姜寒无奈：“没有，天天吵的话，我留在萧家干嘛？你呢？你之前那部剧效果不是很好，我听说好几个导演都有找你，没答应？”
　　之前元广白拍的那部主旋律电视剧刚完播，收视率出奇的好，评价也非常高。
　　他演的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很讨喜，一下子积攒了足够的路人缘，奠定了根正苗红的形象。
　　元广白顺着他换了话题：“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郭老师说让我好好上课，毕业时争取拿个优秀毕业生的荣誉。然后再出国进修，或者拍几年戏再读研也行。
　　你呢？别人大二下学期都出去拍戏了，你倒是回来上课了。”
　　“大一太多事耽误了，我有几科成绩都是低空飘过，趁现在闲，赶紧把学分都修满，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事儿。
　　我和小元老师不一样，小元老师以后就是正剧演员。我是只求门门及格，能顺利毕业就行，读研就不想了。”
　　元广白给姜寒捏肩，谄媚道：“话不能这么说啊姜总，长夜可是有你一份股权。以后我有没有戏拍，还不是您一句话。”
　　姜寒拍拍他的手示意用力些：“小元好好表现，路还长着呢。”
　　“你知道京墨谈恋爱了吗？”
　　“你们是不是背着我拉的群太多了，以至于王京墨是在哪个群里广而告之的都忘了。”
　　王京墨女友是之前一起拍戏的女演员，后来一起上综艺时确认了关系。
　　他们俩主演的偶像剧最近在壬省卫视黄金档上星播出。
　　剧情是非常普通的霸道总裁爱上我，但胜在逻辑通顺情节新奇人物饱满，女主角聪明独立三观正，男主角作为霸总圈里的一股清流也广受好评。
　　观众们被荼毒已久的眼睛和三观终于得到了救赎，纷纷化身自来水为这部剧打call。
　　再加上塌房的同行衬托、狗仔们的不懈努力，王京墨也和女友呈半公开状态，网友们都在开心嗑CP，还劝粉丝看开点。
　　元广白羞涩：“我们只是前同事关系而已，老叶什么时候谈恋爱啊？我们这帮人里他最热衷于成家立业，房子都买学区房，结果就他最没水花。
　　反而是你，看上去要孤寡一生，没想到最早成家立业。”
　　“叶白青最近和黄旗煌老师一起闭关写歌。”
　　说到黄旗煌，当初《生活家》播完，他就在微博艾特周方海，喊话周方海年过四十能有老婆全靠自己，他要坐婚礼主桌，份子全免。
　　姜寒笑道：“你和你女朋友呢？”
　　元广白食指对食指又折断分开，姜寒惊讶：“为什么？这才多久？”
　　“都快一年了，再谈下去还没问题那就是要结婚了。没事啦，和平分手，你看也没闹出什么水花。”

　　***

　　萧玉书的十九岁生日，和萧怀严夫妇的死祭如期而至。
　　这次大家没有一起行动，萧怀世夫妇工作繁忙，就在申城的寺庙为弟弟弟妹供奉长明灯。萧玉川当天有柔道比赛，打算等拿下冠军后去看爸爸妈妈。萧瑜华则在家里祠堂上香祭拜。
　　只有萧玉书自己一个人去了龙华墓园。
　　萧玉书依旧提着个篮子，篮子里依旧装着一瓶白兰地和一本日记。
　　萧玉书盘腿坐在父母的坟墓前，把日记撕下来烧掉。
　　爸爸，妈妈，哦，还有奶奶，我可不偏心，我都记得。因为不久前刚来看过你们，所以这次日记只有一点点。
　　萧玉书打开白兰地，轻轻磕在父母的墓碑上，发出清脆声响。
　　时间真快啊，这就一年了。
　　当初你们一定很难过吧，明明大家开开心心地来给我过成人礼，庆祝萧家最懂事、最优秀、最体面的孩子十八岁长大成人，结果我却让你们丢了那么大的脸，还对你们疾言厉色、出言不逊。
　　我对你们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一句威胁。
　　萧玉书仰头喝完小半瓶白兰地。
　　爸爸妈妈，我好像只有坐在这里，才觉得自己像十八岁前的自己，像那个被全世界喜欢的自己。
　　可那样的自己软弱、自私、愚蠢、没用，一点点感情上的小挫折都承受不住，天真地觉得自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挽留住早该正常结束的爱情，可结果，埋单的却是你们。
　　埋单的还是你们。
　　你们放心，那样的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跨过十八岁那道关，就要开始学着长大了。
　　爸爸妈妈，像以前一样，祝我十九岁生日快乐吧。
　　山间的风声呜咽不停，一滴水珠砸在墓碑上，紧接着一滴又一滴，空气里溢满了尘土的味道。
　　下雨了。
　　萧玉书下山时碰到了墓园管理员，他见萧玉书浑身湿透，立马把伞递过去说要送他下山。
　　萧玉书看雨势已经小了很多，而且停车场就在不远处，没麻烦他走这段路。
　　他掏出车钥匙准备按解锁键找车，可他还没按下去，就找到了。
　　姜寒一身黑衣站在车边，举着一把黑伞，手上还提着个纯白无装饰的蛋糕。
　　萧玉书一坐进车里，车厢内就盈满了水汽。姜寒在初夏时节打开热空调，车窗玻璃逐渐起雾。
　　他用毛毯裹住萧玉书，拿出毛巾给他擦头发，萧玉书说道：
　　“姜寒，有点热。”
　　姜寒停下动作，攥紧搭在萧玉书头顶的毛巾，两手用力，吻住了萧玉书。
　　其实不太算是吻，只是嘴唇碰在一起而已，连车厢内潮热的温度都比这个吻暧昧。
　　雨又变大了，砸在车顶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双唇略微分开，姜寒轻声道：“萧玉书，十九岁生日快乐，新的一岁，茁壮成长。”
　　萧玉书扣住姜寒的后脑勺，给了姜寒一个真正的吻。
　　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因此人人都在摸索自己的道路，又朝着不知名的前方走去。

　　***

　　中秋佳节人团圆，今年萧瑜华打算去申城过中秋，姜寒因为要帮学校老师干活赚志愿时长，所以没能跟大部队一起走。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萧怀世的家，管家热情地把他迎进客厅，但客厅却空无一人，一片昏暗。
　　“大家还没到吗？还是换地方了？”
　　忽然滚轮声响起，摇曳烛火逐渐靠近，萧玉川等人唱着生日歌走过来。
　　姜寒已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由着众人包围他。
　　萧玉书站在他身旁搂着他的腰：“首先声明，这个生日是我提倡过的，但这个形式不是我决定的，一点都不艺术。”
　　萧怀世：“你闭嘴！你爷爷也是这么过生日的。”
　　萧玉禾：“小姜哥哥快许愿吹蜡烛，这蛋糕可是我订的！我跑遍全申城订的！开灯之后你一定会喜欢！”
　　萧玉立：“什么你跑遍全申城，你是把全申城的厨子叫到家里办了个比赛，再叫一帮同学来家里当评委，你就出个在手机上打字摇人的力。”
　　萧玉止：“行了，快让姜寒许愿吹蜡烛，蜡油都要滴进蛋糕里了，待会脏了的那一块你们吃。”
　　烛火影影绰绰地在姜寒艳丽的容颜上摇曳，他从刚刚起就很安静，闻言听话地交握双手，闭上眼睛许愿。
　　姜寒这个愿望似乎很长，他闭起眼睛许久，感觉眼皮都快被烛火燎伤了，才缓缓睁开，轻轻吹灭了蜡烛。
　　所有人欢呼，管家打开大灯，众人被刺得闭了闭眼，姜寒也揉了揉眼睛。
　　萧玉书一直搂着姜寒的腰，拇指轻抚他的腰侧安慰。
　　萧瑜华：“小姜许了什么愿望？”
　　萧玉禾：“肯定是跟三哥有关，希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幸幸福福。”
　　萧怀世板着个脸：“你语文考几分？怎么只会说aabb式词语？”
　　萧玉禾缩着脑袋转移话题：“小姜哥哥你看，我给你订的蛋糕怎么样？”
　　蛋糕不大，是花朵形状。最大的花蕊是巧克力奶冻蛋糕，蛋糕顶层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巧克力，显然是为姜寒一个人准备的。
　　周围五片花瓣则是其他口味，兼顾了萧瑜华和萧怀世对健康的要求、高依婷对低糖的要求、剩下三兄妹对低脂的要求，以及萧玉书不吃的要求。
　　姜寒笑了笑，拈起最中间一块坚果巧克力放进嘴里：“好吃，我很喜欢。”
　　萧玉立嘲讽：“小四，你的审美是跟乾隆学的吗？”
　　萧玉禾：“啊？什么意思？”
　　萧怀世：“你的历史又考几分？！明天立刻去宁城博物馆学习！”
　　萧玉止拈起一颗青提：“这个不错，那个也不错，所以全部都加起来放在一起的意思。”
　　萧玉禾拿出手机查乾隆用的东西，当即爆发一声尖叫。
　　“你胡说！这个蛋糕这么好看，才没那么俗气！小姜哥哥你来说。”
　　姜寒已经切好蛋糕分给所有人，把青提蛋糕留给了萧玉禾：“能跟乾隆比，已经是一种好看了。”
　　萧玉禾对大哥呲牙咧嘴：“看看，看看，这才是语言的艺术，你这辈子都没人要了！”
　　高依婷：“啧，这话不许说。”
　　萧玉禾朝大哥二哥做了个鬼脸，依偎到母亲身边说他坏话去了。
　　萧怀世递给姜寒一个小盒子：“这是你来萧家的第一年，所以好好给你办个生日。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是看你那车有点旧了，就给你换一辆新的，已经上好牌照了。”
　　萧玉书不满：“那车以前是我的，哪里旧了？”
　　“你从小坐到大的车再给小姜坐，你当车是什么保值品，一代传一代？”
　　萧玉书闭嘴了。
　　高依婷送的是一枚十九世纪的颤抖花胸针，拧动花朵下的发条，用钻石和红宝石镶嵌而成的花朵就会莹莹震颤，摇曳生姿。
　　“我看你手上那个戒指镶嵌的无烧鸽血红很眼熟，问了老大才知道，竟然是从他送我的那套头面里切下来的。
　　可惜你是个男孩子，不然我就可以把那套头面送给你了。”
　　姜寒：“我也觉得胸针好，日常都能戴。正好年底了，有很多走红毯的机会可以戴。”
　　萧玉书开始迷上了给姜寒买各种各样的宝石，辗转好几个珠宝商，终于买到了大克拉的斯里兰卡帕帕拉恰。
　　同样也是买大送小，大的看过后就放到保险柜。直接把姜寒手上的海螺珠摘下来，换上了日出色的帕帕拉恰莲花戒指。
　　姜寒：“魏丹砂说我越来越符合她对同性恋的刻板印象了。”
　　萧玉书斩钉截铁： “她嫉妒你。”
　　萧瑜华：“小姜许了什么愿？都可以跟爷爷说，爷爷帮你实现！”
　　“许愿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众人起哄，萧瑜华的嘴角比AK都难压，他已经好多年没有体会到这样的儿孙福了，用力拍着萧玉书的肩膀，让他好好学着点。
　　萧玉川举手：“我和我朋友去迪士尼玩了，买了个□□熊的挂件送给你。”
　　礼物不贵重，贵重的是背后的意义，姜寒和萧玉川击掌，为只有他们俩才懂的对话庆祝。
　　萧玉书：“我说你们差不多行了，本来都是我的活我的台词，你们全做了，这样显得我很呆。”
　　姜寒：“怎么突然想给我过生日？主要我生日是上周。”
　　当时萧玉书已经给他送过生日礼物了，是申城的一处花园洋房，还解释说最近忙，生日宴要等几天。
　　他当时没多想，以为就他们两个出去吃顿饭，没想到竟然是在等中秋。
　　萧玉书：“这还真不是我说的，是大伯母在网上刷到大家给你庆祝生日，才想着趁着中秋给你办一场。”
　　高依婷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我是觉得，生日最重要的不是日期，是要大家聚在一起。
　　跟文良说了后，文良建议我们在申城办，他说如果在老宅办，很多事都绕不开你，你会立马看出问题。”
　　姜寒真诚道：“谢谢伯母，谢谢你们，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萧玉书震惊：“姜寒！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就这么轻易被他们顶替了吗？！你不记得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吗？你不记得我当时送你的礼物吗？明明你说那是你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姜寒急忙拍着他的背安抚：“没有没有，我跟伯父伯母只是客气一下，还是最喜欢你给我过的生日。”

　　***

　　晚上萧玉书就和姜寒住在那幢老洋房里，这天晚上姜寒比往日还要乖顺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比萧玉书生日那天还要放得开。
　　姜寒坐起来仰头灌下大半瓶水，重新回到萧玉书汗湿的怀抱里。
　　萧玉书搂着他白皙的肩膀：“今天这么高兴？”
　　姜寒声音还有些哑：“当然，这是我第一次，在家里过生日。
　　虽然在福利院和大家一起过也很好，在学校和周强他们过很开心，遇到你后跟Starry一起更满足。
　　但在家里，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有一种真的有了亲人的感觉。
　　姜寒整个人窝进萧玉书怀里，瓮声瓮气道：“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