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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春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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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书手劲一松,姜寒握住他的手,轻轻把自己拉了出来,整了整衣领:“谢谢你的喜欢,人生第一场戏很顺利。”
舞台谢幕,众人鼓掌,王京墨小声问元广白:“他俩在打什么哑谜?萧玉书怎么就表白了?你看懂了吗?”
“我不知道啊,我搂席是坐小孩那桌。”
“你们小孩子现在都这么会玩吗?我们当年就是互相扯头发,说起来我还没学法的时候头发还挺多的。”
郭丞让两人站回去:“萧玉书是非常典型的体验派演员,需要有足够多的经历去代入角色,还需要导演的指导、对手演员的引导,才能完成好一段表演。
新人很常用,入戏快入戏深,但出戏也慢,很容易陷在角色中无法自拔。
姜寒,我对你的要求就一个,培养好艺德,不要管人入戏之后,不管他出没出戏,很容易误人终身。”
“我尽量,我不是个有‘师德’的人。”
***
一下课,萧玉书第一次第一个就跑,连姜寒都不等。
姜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老师,我对体验派很疑惑,如何一定要在戏中投入真实感情才能演好,那不是让表演更困难吗?”
“所以我也说了,是短暂地成为角色。工作和生活要分开,演戏也是。”
“我是想问……”
“你不要被萧玉书影响了。”
姜寒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你和萧玉书平常怎么相处的,但不要被这一堂课影响到。
体验派演员成熟后,反而就坦然接受了自己的表演方法,久而久之会有抽离角色的方式。
但方法派演员演多了,哪天突然体验一下,会以为自己就是角色,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把现实和虚拟混为一谈。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嘛。”
姜寒想了想:“但演员挑剧本的时候,总会挑一个跟自己很像或有共鸣的角色吧?”
郭丞透过厚重的镜片看向姜寒:“我不觉得你是在问演员的事。”
“……”
“还是那句话,工作和生活要分开,不要在剧本里找现实的答案,有问题就直接去问,有想法就直接说。你这个年纪干什么都只会被说一句年少轻狂。”
说罢看着姜寒若有所思的表情,好笑道:“你也没有在萧玉书面前表现的那样游刃有嘛。”
***
晚上萧玉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晚郊区还有些凉,萧玉书却只觉得热,半梦半醒间,似乎又回到了白日的舞蹈课上。
有人依偎在自己怀里,身形单薄,尤其是肩胛骨,嶙峋而有力。腰肢纤细柔软,温度炙热。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息。
柔软的肌肤上泛着运动过后亮晶晶的汗液,脖颈染着薄红,深呼吸一口,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荔枝甜香。
萧玉书凑近想要闻到更多味道,那人仿佛感受到冰冷的呼吸,脖颈一颤,似乎要抬起头来。
萧玉书猛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厚重的窗帘遮挡住所有光线,寝室一片昏暗,只有插线板正在工作的光亮。
阳台窗外树影晃动,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可以想象外面是怎样萧瑟凉夜。
萧玉书用力攥拳,似乎要抹去掌心濡湿的感觉。
直到满身热汗被空调风吹成冷汗,萧玉书打了个寒颤,这才爬下床去换衣服。
这是他第一次洗自己的衣服,却洗得特别认真,特别久,洗到指关节红透才敢停下。
在冷水里泡了十几分钟的手扶在栏杆上还在微微颤抖,五月末的风尚带着凉意,可这样的凉意却让萧玉书越来越清醒。
如果萧玉书没判断错误,他现在可以确定,自己就是同性恋。
开明如萧家父母,也不会主动告诉儿子男孩也可以喜欢男孩。陈炜彤只告诉萧玉书,如果有人跟你表明爱意,你可以拒绝,但一定要珍惜,不论男女。
因此萧玉书并没有告诉父母,在一个男孩跟他告白后,他拒绝的理由不是“不喜欢男生”,而是更伤人的“不喜欢你”。
现在,他再不想回忆,也知道梦境里的那个人,右脸上有一颗颊边痣。
萧玉书深呼吸三次,稍微平复心情后,一转身,就看见姜寒倚在门框上。
姜寒反手关上身后的门,笑道:“这是梦到谁了?小泽玛利亚?泷泽萝拉?”
萧玉书的眼中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
姜寒笑得更灿烂了:“总不会是梦到我了吧?”
萧玉书原本因为羞恼而涨红的脸色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
姜寒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转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萧玉书,你、怎、么、敢!”
萧玉书想起姜寒之前说的话。
——吵架不是辩论,不要讲道理,要直接攻击,把别人打击到退无可退的时候你就拿回主动权了。
萧玉书推开姜寒:“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我可没有大半夜在梦里……”
“你敢保证今天下午你说喜欢的时候没有一点点的真心吗?”
萧玉书发誓,如果姜寒敢说没有,他立马放弃姜寒。
他是廉价,但没有到这种程度。
姜寒:“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刚刚有没有梦到我。”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我先问的。”
“这是先后问题吗?”
“对,这关系到我要怎么回答你。”
萧玉书面无表情:“这些你都是跟谁学的?”
姜寒好笑:“用我教你的东西来对付我,你都这么可爱了,我怎么还能用温洱教我的那一套来对待你呢。”
“很软,很紧。”
姜寒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
“什么?”
萧玉书靠近他一步,两人体温交融,姜寒这才发现,他身上原来有股好闻的木质香。
“我说你躺在我身下的时候,身体又软又紧。”
姜寒环住萧玉书脖颈的手,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按到了水池里,拧开水龙头开关对着他的头冲冷水。
姜寒力道不大,萧玉书轻松挣脱开来,捂着骤然浸水的眼睛直咳嗽。一条毛巾凌空而来落在自己头上,姜寒丢下一句“楼下等你”,就开门出去了。
***
今年梨树的花期似乎格外长,快到六月了,竟然还剩了一些花朵。
姜寒就站在树下抽烟,把梨花都染成了薄荷味。
萧玉书径直走过去,一把扯下烟踩进土里灭掉,还特别有素质地捡起来放进口袋里,看得姜寒一愣一愣的。
萧玉书:“姜寒,你是不是真的很看不上我?我只是比你会投胎,投到了一个这么好的家庭,从小生活幸福衣食无忧,完全不懂人间疾苦,说话做事都带着点让人生厌的清高愚蠢。
用家庭赋予我的优秀去碾压别人一生的努力,甚至还可以依靠权势为所欲为,到头来还要把自己包装得亲切和善。
是不是只有温洱才配理解你?是不是你只允许他走进你的心里?”
姜寒这次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冷嘲热讽,甚至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说道:“我很少跟温洱聊这么多。”
漫天飘洒的梨花突然朝着一个方向纷纷落地,萧玉书发现姜寒这句话里的真诚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为什么?”
“老师说我和温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会是一个生命力极其旺盛的人。”
萧玉书深以为然,转而意识到,既然他老师认为他们是一对反义词,那对温洱的评价……
——“我就是很好奇,把一个总是在做错误选择的人,和一个只会做正确选择的人放在一起,究竟是错多一点,还是对多一点。”
对温洱的评价,是看上去鲜活热烈实际早已腐烂的朽木,是没有线牵着就会不停飘向高空直到被气流撕裂的风筝,是这辈子都毫无意义、只会在别人身上寻求安慰和价值的废物。
萧玉书:“所以……”
姜寒:“所以我和温洱很多观念都不合,聊得越多,越想干涉对方的生活,进而越讨厌彼此。”
萧玉书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是说不上来,总觉得姜寒今晚格外平和,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刻薄……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
姜寒根本不是这种有问必答还答得特别真诚的人。
果然下一秒,姜寒脸上就挂起了更加温柔的笑容:“你怎么总关心我和温洱的事?都不关心我自己的事吗?”
萧玉书实在是怕了,声音虚弱道:“我能听吗?”
“当然,你知道吗,小时候的我软弱无能,人人可欺,总是卑微地乞求他人怜爱,一副没有爱就会死的样子,是个十成十的废物。
刚遇到老师那会,他带我学了很多我这辈子可能都接触不到的东西,我很害怕他嫌我不够懂事乖巧抛弃我,所以我变本加厉地讨好他。
那天晚上老师咳血,我坚持要留下来照顾他。你知道老师什么反应吗?他给了我一巴掌,让我滚下山。”
一辈子没吃过中式教育的苦的萧玉书极其震惊:“为什么?”
“半夜十点,我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山路上。那个时候我才十岁,云山只是座半开荒的山,整座山只有老师常住。
一到晚上一点光都没有,那天还是多云天,没有月亮。石板路崎岖不平,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风很大,周围竹林的哗哗声极其恐怖。因为竹子多的地方,毒蛇也多。
我一路走一路哭,走下山看到大马路的路灯时,腿软了,眼泪也哭干了。
但后来我没有再哭了,因为回福利院还有很长一段路,我还要留着哭的力气走回去。
不过幸好,走到一半路过越州大学北校区,门卫保安发现了我,他报警,把我送回福利院。
我讲这些不是为了跟你诉苦,是因为后来我的老师跟我解释,虽然我一无所有,但我仍然要学习做个能够拯救他人的强者。
因为乞求他人怜爱,是弱者才会做的事。
所以老师很早就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温洱有需要,让我一定要帮助他。
所以我跟他说喜欢,我要来平京,老师又走了,顾子茗刚跟我耀武扬威完,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越州。
我要成为温洱最正确的选择,因为这种能够救他人于水火之中的优越感,真的太爽了。
你说是不是,小、太、子?”
一阵狂风刮过,地上的梨花似乎又要卷起乱飞:“你要表达什么?”
“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我喜欢你。”
风声渐息,但梨花还在飞舞。
“我不是你,我父母健全兄友弟恭,我的家人身体力行地向我展示了什么是正常完整的爱。
我从来没有吃过你吃过的苦,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哭大概就是刚出生那会,
所以我身心健康思想成熟,能正视自己的欲望,能坦然地说爱而不是给它附加难题,不会把所有事都走得无比曲折。”
月出云散,一时间风朗气清,只余淡淡梨花香。
忽然姜寒轻笑了一声,不自在地看向别处,细看下,会发现耳根微红。
“我还不能答应你。”
萧玉书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想到竟然能得到这样的回答,他都想好姜寒要是拒绝了他要怎么说了。
“不过,”姜寒看着萧玉书,“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