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144、世袭罔替

　　“啊！”
　　萧玉书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浑身抽搐，姜寒躺在他旁边紧紧抱着他，不停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做噩梦了，没事的我陪着你。”
　　萧玉书转头看见姜寒隐没在黑暗中的脸，脑海中又想起母亲的声音
　　“你就那么喜欢姜寒吗？？连爸爸妈妈的死都不在乎？”
　　萧玉书一把推开姜寒：“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这是萧玉书第一次这么决绝地拒绝姜寒，三年来萧玉书只会对他说欢迎光临。
　　姜寒都没推懵了，想要重新抱一抱萧玉书，被他一巴掌拍开。
　　“不要碰我！”
　　萧玉书的表情太过坚决，姜寒明白他一时之间不会接受自己的靠近，起身下床绕到他那边，拉起被子让他躺好。
　　“好了，我不碰你，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陪着你。”
　　萧玉书没有再说什么，浑浑噩噩地跟着姜寒的指令重新躺了回去。姜寒坐在他床边，隔着被子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萧玉书，温柔安抚着。
　　萧玉书睡着后，很快又再次陷入那个梦境。这一次他就站在副驾驶车门边，母亲倒在座位上，父亲护在她上方，一根钢筋贯穿了他全身，血流了满车都是。
　　而他只要拉开车门，就能把父母救出来。
　　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车门就是纹丝不动，火舌逐渐吞噬一切，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血尽而亡，母亲瞪着大大的眼睛，眼里满是失望和愤怒。
　　忽然有人从后面把他拖出火海，冷风一吹，萧玉书满头大汗地醒来，转过头发现阳台门大开，白色薄纱窗帘随风飘动，而他被姜寒紧紧抱着。
　　萧玉书一把推开姜寒：“你怎么还在这？我不是让你走吗？”
　　“你又做噩梦了，我不放心。”
　　“我的噩梦就是你，滚出去。”
　　“好，我等你睡下，然后就走。”
　　这句话很好地安抚住了萧玉书，萧玉书为了让姜寒快点离开，真的重新闭上眼睛入睡。
　　就算是噩梦，梦里也还有爸爸妈妈。
　　就在萧玉书渐渐地又看见那片火海时，忽然有人拉住他的手，不让他靠近那个火光冲天的地方。
　　恍然间他想起来，他和父母最后一次相处，是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当时爸爸妈妈看着他的背影是不是很难过？当时他连句“再见”都没有好好跟他们说，他们是不是会很失望？
　　他没有回头看那人是谁，但也没有再过去，就这样站在远处，静静感受父母的存在，感受父母生命的流逝。
　　他绝对不会再背对自己的父母。

　　.

　　当高依婷推开门，要来看看萧玉书怎么样时，就看见姜寒坐在地上，整个人趴在床边，紧紧握着萧玉书的手，一旦手里有挣脱的迹象，就立刻打起精神，温柔安抚他。
　　高依婷凝视昏暗中陪伴着彼此的两道身影，虽然并不亲近，但好像再没有人没任何人任何事能把彼此分开。
　　孩子都是父母的镜子，萧玉书这样偏执狠厉的孩子，生养他的母亲自然也不会是纯粹的慈母。
　　陈炜彤当然很清楚姜寒的为人，刻薄、恶毒、自私、贪婪、利欲熏心。
　　但却极其知恩图报，并且是心地柔软的人。
　　所以她只用一句话，就铺平了萧玉书和姜寒接下来所有的路，在生命最后一刻，为萧玉书谋划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

　　萧玉书是从梦里惊醒的，睁开眼才发现窗帘缝隙透出一丝微光，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才九点，你要不要再睡会？”
　　姜寒早在萧玉书惊醒时也醒了过来，但还记得萧玉书不接受自己的靠近，因此始终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询问，不再碰他。
　　萧玉书睡得并不安稳，所以他知道姜寒并没有上床睡觉，而床边并没有椅子。他看了姜寒一会，掀开被子越过他走进卫生间洗漱。
　　忽然萧玉书的声音从空旷的卫生间里传出:“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如果你不想见到我，等葬礼结束我就会走。”
　　卫生间里，萧玉书看着在洗手池里打着转流进下水道的水涡，撑在白色陶瓷的双手用力到关节发白。
　　“姜寒，你是不是贱。”
　　门外的姜寒闭了闭眼睛。
　　萧玉书：“我追在你身后跑的时候你尖酸刻薄，我求着你不要走的时候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非要等我再也不想看见你的时候，你才愿意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
　　“对不起，我……”
　　“我妈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她是被我逼得不得不妥协，你也是。现在我不想再强求什么了，你自由了。”
　　“等葬礼结束……”
　　“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能滚？！你是不是天生就只会接受别人的羞辱？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这个□□生下来的私生子好过一点？！”
　　门外骤然陷入一片死寂，萧玉书不再管外面的情况，把水龙头开到最大，集中精力刷牙。
　　直到吐出来的泡沫带上了猩红的血丝，他才走出去，房间已经空无一人了。
　　薄纱窗帘轻轻飘荡，窗外是一片盎然的绿意。
　　夏天也快结束了。

　　***

　　萧瑜华还病着，萧怀世在床头尽孝，高依婷母女早就吃完了，正在桌子边陪萧玉川说话。
　　萧玉立和萧玉止忙活了一个晚上，才把整栋宅子的白事布置起来，打算吃完饭就去睡一会。
　　萧玉书站在楼梯上，静静看着从餐厅延伸出来的阳光。
　　明明昨天他们一家人还聚在那张桌子上，讨论自己的十八岁成人礼，当时他还在心里酝酿着公开出柜去逼迫自己的亲人，想着姜寒一定不会舍得自己众叛亲离，一定会跟他一起回来，到时候一切就都能挽回。
　　结果现在什么都没留住。
　　他的父母因为他的自以为是，在车祸中死无全尸。他的亲妹妹十三岁就失去了父母，他的爷爷在七十大寿前夕白发人送黑发人。
　　成人礼变成了葬礼，萧家变成了全平京城的笑话，他变成了萧家最大的罪人。
　　萧玉书落座时，发现自己身旁竟然还有个空位。
　　饭桌上骤然陷入一片安静，没有人为这个空位子做出解释，萧玉书也只是看了一会，让饶文良把椅子撤下去。
　　兰敏把一碗红枣山药粳米粥放到他面前，萧玉书才尝了一口问她：“谁做的？”
　　兰敏惶恐：“红枣和山药滋补脾胃，有利于安神开胃，是没做好吗？”
　　“我是问谁做的？！”
　　“厨房做的。”
　　“厨房？”
　　兰姨终于说道：“厨房在姜先生的指导下做的。”
　　“他人呢？”
　　“走了。”
　　萧玉书没有再说什么，一勺一勺舀着粳米粥，忽然觉得很好笑。
　　陈炜彤大概是这个家第一个认同他和姜寒的人，认为他能把姜寒带回来，所以连生日宴的装饰都没有拆下来，就等着姜寒跟他一起回来粉饰太平。
　　结果现在姜寒是回来了，她和父亲却被自己害死了。
　　萧玉书问道：“葬礼打算怎么办？”
　　萧玉立：“我们打算就请一些叔叔婶婶平时交好的朋友、华立和常青资本来往比较密切的生意伙伴就好，叔叔婶婶不是张扬的人。”
　　而且萧玉书刚闹了那么一出，大办葬礼怎么看都不合适。
　　“大办吧。”
　　“为什么要大办？”萧瑜华从楼梯上走下来，萧怀世跟在他身后。
　　“为什么不？华立的总裁和总裁夫人、萧家……第五代家主，葬礼也应该风风光光的，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重新了解华立。”
　　所有人微微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萧玉书。
　　萧怀世：“你这是要……继承华立吗？”
　　“我已经约了艺术留学顾问过来，他待会会重新给我介绍一个新的商科留学顾问，估计最快也得两年后才能申请学校。
　　我还是计划申请美国的学校，放假的时候可以去伯公家的迈德实习。我会尽快修满学分回来，这几年要先辛苦爷爷和伯父打理华立。
　　这几天我先办好葬礼，熟悉家办的工作，去美国后会脱手交给管家们，葬礼结束后我就会去找蒋石燕谈解约的事。”
　　萧玉书条理清晰地说了一大堆，抬头环视一圈，用眼神询问大家是否还有其他意见。
　　所有人怔愣着看着他，不敢相信萧玉书竟然短时间内就想好了接下来所有的安排，甚至这么轻而易举就接受了这样的剧变。
　　就这样三两句话的功夫，彻底割舍掉前半生，全部从头来过。
　　只有萧瑜华面色淡然：“你自己的事自己打算，我不想管，华立怎么安排轮不到你操心，等再过久一点你妹妹也长大了，也能多一份助力。
　　这两年你先学会管理家办吧，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话说的实在不客气，所有人面面相觑。
　　萧瑜华这是在警告萧玉书，华立不是只有萧玉书一个选择，萧玉书也不必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来博同情。
　　管理家办是女主人的工作，萧玉书为了一个男人闹得如此腥风血雨，最后却还没有任何结果。那就让他自己来做这份工作好了，反正现在没有人会去管他要和谁长相厮守。
　　萧玉书把空碗放到桌子上，起身到二楼公共书房，商科留学顾问已经等在那里了。

　　***

　　萧玉书身量够大了，但陷在老板椅里，仍有几分少年人的单薄。
　　新的留学顾问都快四十了，坐在这样年轻的继承人面前，多少有些不适应。
　　“三少，我首先要声明一点，如果你坚持要通过正常考试的形式去申请学校，哪怕是我们这样的留学机构，用艺术生履历能申请到的学校也很有限。”
　　萧玉书点头：“你就直说你们能操作的学校有哪些，需要什么样的成绩和履历，这两年我都会尽量做到。”
　　“根据您的要求，目前我们为您选定的美国大学里，最好的是纽约大学，最差的学校也在全球QS排行榜五十五名以内。
　　当然，QS排名并不权威，您又有这样的家业要继承的，排行多少并不重要，这里只是帮您理解一下这些学校的基本情况。”
　　留学顾问本意是想小小地开个玩笑拉近一下彼此距离，但萧玉书显然没有这个心思，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纽大的条件是什么？”
　　“GPA成绩只能保留六个月，这个我们会解决，您之前的托福成绩是很好，只要继续保持原有水平就可以。
　　唯一需要重视的，就是SAT分数，满分一千六，保险起见，需要考到一千五百分。
　　您这边大概是计划什么时候开始申请学校呢？”
　　“明年年底。”
　　留学顾问不愧是专业的，只哽住了一秒就恢复神态说道：
　　“真的不考虑我们的保留套餐吗？藤校还需要花点力气运作，但纽大的保留方案特别多。您成绩这么好，最多六十万就能解决，而且今年就能上。”
　　萧玉书不耐烦：“跟考试有关的你都不用操心我会解决，需要谁的推荐信直接跟我说我去拿，你只要处理的文书和手续就够了。
　　你只要告诉我我要做什么你需要什么就够了，不用来质疑我的安排。”
　　留学顾问离开庄园的时候拉着交接人说道：“你管这叫好应付？”
　　“人家够好应付了，父母刚死好嘛。再说了，我遇到的是阳光开朗的富家公子哥萧玉书，你遇到的，是华立未来继承人萧玉书，这两个能一样吗？”
　　留学顾问回望山林里的萧宅:“说得也是，一夜之间，全没了。”
　　“行了，有功夫心疼你锦衣玉食的主子，不如想想怎么把他送进纽约大学交差完事。”
　　“他想花一年就从艺术生跨到商科生……”
　　“他可以，”交接人说道，“跟太子爷打交道就记住两点，第一，你可以跟他说这件事难在哪里，但不要质疑他。第二，他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当面揣测上意。”
　　萧玉书下一个见的是萧怀严的资产顾问和律师，以及萧氏家族办公室信托负责人聂平杰。
　　曲律师说道：“您母亲的遗嘱也在我这。根据萧家的传统，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三年就要开始立遗嘱，后面会根据具体情况进行变动。
　　萧总的遗嘱在上个月月底做了一次变动，已经公证过了。”
　　那是他们谈过后。
　　萧玉书：“现在可以念吗？”
　　“当然，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在葬礼前来找你们的。
　　萧总名下所有资产自三年前你出道后，就没有再变动，由你和萧玉川小姐五五分，具体清单明细待会宋顾问会发送电子版和纸质版。
　　上个月所做的变动，是属于你的那部分财产，其中有百分之七十会冻结到你二十二岁，之后就可以使用全部资产，包括华立有限公司股权。
　　目前萧总的股权权利由萧董代理。”
　　二十二岁，男人的法定婚龄。
　　也就是说，他的父亲早在那晚谈话后，就做出了退让，他的父亲很早就做出了选择。
　　是他搞砸了一切，是他害死了他们。
　　萧玉书的手指甲扣进真皮座椅里，面上丝毫不显：“嗯，我妹妹那份呢？”
　　“等到萧玉川小姐成年后就能动用百分之五十资产，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可全部解冻。
　　您母亲的遗嘱则在上周，”曲律师微妙地停顿了下，“做了一次巨大的变动。”
　　“什么？”
　　曲律师措辞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萧玉书已经明白了过来。
　　“一分钱都没留给我，是吗？”
　　“是一分钱都没留给您和您未来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