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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生长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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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书打来电话的时候,姜寒还瘫在阳台的摇椅里看万家灯火,从楼下隐约传来车辆驶过沥青路的声音。
他捞过手机放在心口,隔着睡衣,感受萧玉书说话时产生的细微震动。
“姜寒,你会喜欢应付家庭琐事吗?”
姜寒提高警惕:“干嘛突然这么问?”
“没事,只是今年我要过十八岁生日,我爷爷也要过七十大寿,很多事情要忙,就在想,你能不能接受做这些事?”
“很……”
“闭嘴。”萧玉书打断了姜寒,不想再从他嘴里听到不爱自己的证明。
两人隔着脆弱的信号,感受呼吸带来的轻微振动,某一瞬好像是在模拟对方的心跳。
突然一道尖锐的鸣笛声同时从楼下和电话里响起,姜寒猛地站起来,摇椅剧烈摇晃。
他住十七楼,这个距离什么都看不清。但他还是从车水马龙里,看到了站在树下的萧玉书,他也正仰头看着自己的方向。
“很难,”姜寒还是把答案说出口了,“你就当我亏欠你,如果以后还爱我,欢迎随时来找我讨回来。”
姜寒才说了两句,就已经没有力气把话说绝了。
因为他听到了电话那头萧玉书的呜咽。
“姜寒,一定会有人值得你奋不顾身舍弃一切都要去爱,但那个人不是我。
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你身上最容易舍弃掉的一样东西。”
***
曼哈顿音乐学院作曲系给萧玉书发offer了,电子版和纸质版前后抵达。
国际部的学生大多数都走留学路子,各大海外高校陆续发offer后,华音国际部就举办了20届毕业典礼。
姜寒并不想缺席萧玉书的高中毕业典礼,萧玉书也给了他邀请函。因此他早早换好正装,亲自去花店取订好的洋牡丹花束。
花头饱满,花瓣层层堆叠,配上果汁阳台,渐变的金橙色好像萧玉书的人生底色,璀璨绚烂。
姜寒刚拉开车门,就听见一声尖锐的鸣笛,循声望去,后面那辆卡宴旁边站着一个秘书模样的男人,他拉开后座车门,示意姜寒上车。
姜寒小心把花放到副驾驶,走了过去。
高依婷穿着淡紫色套装,带着澳白珍珠项链,五官周正秀丽,面相是江南的大家闺秀,但周身气场却是浸淫商场多年、以及出身世家的冷漠威严。
“高董,你好。”
“上来吧,我送你去华音。”
秘书暂时离开,车里只剩他们两人。
高依婷:“我听我弟弟弟妹说,你想和三三分手?”
“你想说什么?”
“高董今天来,你的弟弟弟妹知道吗?”
“他们性子好,凡事喜欢跟小孩商量着来。但小孩就是小孩,能懂什么事,必要时还是要我们大人出面快刀斩乱麻,省的反受其乱。”
姜寒点头:“多管闲事的。”
高依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
高依婷:“你真是没人教啊。”
“我们这种人就是唯利是图,想要得到尊重,请先交费。”
“你知不知道三三的父母已经前后找他长谈过了?他们之前有多好你又不是没见过。”
姜寒笑了下:“你的意思是,萧总没在萧玉书面前占到好是吗?”
否则高依婷今天根本不会多此一举。
高依婷气笑了:“你很乐意看到萧玉书跟家里人作对,闹得整个萧家鸡犬不宁是吗?”
姜寒收起所有表情:“不是,所以你有话能不能直接讲,我们不是能够长谈的关系。”
“我不会给你钱。”
姜寒终于正眼看着高依婷,这个和他一样的世家子弟。
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钱这种东西你已经很容易就能赚到,这也三三手里最廉价的东西。
但权力不一样。”
姜寒交握的双手泄力一般松开。
“这是长夜7%的股份,你签了它,这就是你的了。”
姜寒盯着高依婷手里的文件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于你们这样的人来说,情爱是最容易舍弃的。我要你用行动告诉三三,他在你的野心面前,第一个要被抛弃。”
姜寒没忍住笑出了声:“没有人有资格要求我在萧玉书面前做坏人,除了他和他的母亲。”
“那我也有很多办法,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不会的。”姜寒拿出手机按亮,屏幕上显示正在录音。
“我和玉书能不能长久不一定,但你和他却肯定是要做一辈子的亲人,你也不希望在他那你是个反派吧。”
***
华音国际部的典礼一如既往地盛大隆重,平整的红毯从礼堂沿台阶一路铺到广场,奇异花坊的庆贺花墙在道路两边连成一片绚烂辉煌的花路,仿佛是这些天之骄子们的未来写照。
广场边停满了豪车,车门边是身着挺括制服的司机和保镖。毕业生们穿着礼服走过红毯,接过父母的鲜花,和老师好友三三两两地合影留念。
陈炜彤起了个大早,从家门口的花圃里剪下还带着露水的绣球花,在花园里挑挑拣拣选了洋桔梗、郁金香和蓝色乒乓菊,凑成了一束蓝色的庆贺花束。
陈炜彤把花交到儿子怀里:“我们三三的应援色。”
萧玉书抱了抱母亲:“谢谢妈妈。”
一家三口站在花墙前合影,其他家长见萧怀严夫妇来了,都围过来恭维萧玉书前途不可限量。
满含玉当然也来了,他把花白的头发整齐梳在脑后,穿着黑色暗纹西装,系着香槟色圆点领带,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老花镜,笑眯眯地走过来。
萧怀严和陈炜彤热情上前和他握手:“三三这些年让满教授费心了!”
满含玉:“三三是我教过的这么多学生里,最有天赋、最努力也最省心的孩子。当时你们牵着他来找我的时候,他才到我膝盖,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满夫人穿着香槟色长裙,胸口别着一枚翡翠胸针,也感慨道:“当年那么小的孩子,穿着背带裤戴着画家帽,跟从欧洲中世纪小说走出来的小孩儿似的。
每天风雨无阻地来练琴,小肉手都起了茧子,也不喊苦不嫌累。坐在大大的钢琴前,我都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结果就这么一年一年,稳稳当当地长大了。”
满含玉拍了拍他的肩:“我当年教你时就感觉,你长大后未必会想当个名扬四海的钢琴家。
你喜欢探索充满生动和变数的未知,八十八个黑白琴键盛放不下你的探索欲。
如今被曼哈顿音乐学院的作曲系录取,老师真心地希望,你能一路顺遂地通往梦想之地。”
萧玉书和满含玉拥抱:“谢谢老师。”
满夫人拉过一直站在身后的女孩:“这是我们侄孙女,今年也被曼音录取了,不过是合作钢琴专业,之前你们见过的。”
女孩不施粉黛,但五官精致秾丽,穿着一袭淡红色长裙,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在曼哈顿就多多关照啦,萧玉书。”
陈炜彤好奇:“是姐姐还是妹妹?”
满夫人愣了愣:“比玉书大几个月。”
陈炜彤扯了扯萧玉书胳膊:“就算她比你大,你在曼音多照顾人家,像之前照顾琳婕一样。”
萧玉书终于露出了这么长时间来最真心的一个笑容:“好的妈妈。”
陈炜彤晃了神,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跟摸狗似的。
***
礼堂里大家已经陆续落座,封笙抬手跟萧玉书打招呼被他一巴掌拍下去。
“你要是再跟师母乱讲,今天出了这个校门我们就只是中学同学。”
安乔低声问他做了什么,封笙无所谓地耸耸肩。
满月交响乐团和泮月合唱团已经选出了下一届接班人,训练了一整个学期,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学校登台表演。
表演结束,萧玉书作为高三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下意识环视全场,即便台下昏暗,但也依稀可见各色面孔。
没有姜寒。
当初他突然出现在姜寒的毕业典礼,姜寒也是环视了全场后,合上了演讲稿,即兴脱稿发挥,赢得全场喝彩。
萧玉书打开演讲稿,逐字逐句诵读由顶级文案撰写的稿件。
毕业典礼结束就是毕业舞会,是学生们聚一起玩的场合,萧玉书送父母离开时,对萧怀严说道:“有空去关心下伯母吧。”
萧怀严疑惑:“什么意思?”
“姜寒答应了我会来就一定会做到,如果没来,那一定是被什么人绊住了,这个人除了伯母我想不出来还有谁,她现在应该被姜寒气得不轻。”
陈炜彤看向萧怀严,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他做的。
萧怀严低声道:“我没让大嫂去,我就是跟大哥提过而已。”
陈炜彤想掐死猪队友,咬牙切齿道:“你告诉大哥不就等于告诉大嫂,我都没敢跟大嫂说。”
萧玉书微笑:“现在知道,姜寒为什么会单独给妈妈面子了吗?”
***
宴会厅挑高八米,繁复典雅的水晶吊灯自拱顶垂下,罗马柱撑起二楼连廊,不爱凑热闹的同学就坐在廊下喝茶聊天。
舞池中央的少男少女们鲜妍美好,萧玉书坐在餐桌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衣香鬓影,实际上什么都没看在眼底。
他本来是坐在二楼的,因为太多人来邀请他跳舞,他就换到了一楼,接着又换到了这个角落,才落得一点清净。
然而很快又有一个女人在他身旁落座,萧玉书下意识皱眉,眼角余光却发现是他们的教导主任,连忙起身问好。
教导主任:“怎么垮着个脸?感情不顺心?”
“老师......不抓早恋了?”
“抓了你们就不谈了吗?你是喜欢谁家里人这么反对。”
“姜寒。”
教导主任深深深呼吸,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比赛的时候。”
教导主任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道:“十五岁吗?”
萧玉书失笑:“老师,我都毕业了,高一的事没必要到毕业还生气吧。”
教导主任喝水冷静:“你父母这么干涉你恋爱?”
“我想跟他结婚。”
教导主任将水全喷了出来:“现在?!你?十八?!”
萧玉书递给她手帕:“不可以吗?我很喜欢他。”
“可你们......那他还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他本来说要来的,但是到现在都还没出现。不管再怎么耽搁,也该发个消息说下吧。”
教导主任见学生这么伤心,轻叹一声:“玉书,一定要强求吗?老师希望你们都能开开心心度过大学时光。”
“老师,我很犹豫,不是犹豫要不要强求,是在犹豫要怎么强求。”
“犹豫,通常是心里已经有了好几个解决方案,每一个都有利弊,每一个利弊产生的影响都是等量的,所以不知道该选哪个,是吗?”
“老师觉得,我要怎么选呢?”
教导主任目光深深,萧玉书小学升中一时,她才刚到华音国际部当文员。她托着行李箱去超市买水,但钱包在箱子里不好拿,彼时电子支付还没那么普及,最后是已经进了超市又注意到她特地折返出来的萧玉书付了钱。
小小的一个人特煞有其事地说道:“你是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吗?我请你喝水,欢迎你来教书。”
微信也是当时加上的,因为要给他转钱。当时萧玉书还只用□□,微信都是自己教他注册使用的。
如今她已经是中学部的教导主任,一路看着萧玉书升高中、出道、毕业,成为一个优秀学生代表,一个出类拔萃的偶像,一个少年天才制作人。
她拍了拍萧玉书的肩膀:“因为优柔寡断犯下的错误,就不要再犯一次了。
如果你和姜寒已经走入了死胡同,那么不破不立,要么回头,要么撞墙。”
萧玉书心跳没来由快了一拍,第一次没礼貌地直视老师的眼睛,整个人腾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双他在机场、在演出现场见过很多次的眼睛。
教导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
萧玉书心情松快了许多,放下酒杯也离开了,他要去找姜寒。
但是刚迈出宴会厅,他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见了在门边阴影里的姜寒。
姜寒今天妆造很正式,白色缎面衬衫上,珍珠做扣,用金线和钉珠绣着凤穿牡丹。
手腕上垂着那条电吉他拨片手链,金黄的洋牡丹被松松垮垮握着,花瓣已经掉了几片在地上。另一手夹着烟,周身缭绕淡淡薄荷烟烟雾。
他见萧玉书回身,笑了笑,又抽了一口,没有灭掉的意思。
“你也要十八岁了,抽烟就不避着你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上台念那篇毫无感情的演讲稿开始。”
“为什么不进去?”
“来晚了,不好进去打扰其他人,就站在门边看完了。”
“现在又为什么不进去?”
“看你跟我站姐聊那么开心,更不好进去打扰。”
萧玉书径直向他走去,姜寒抬手灭烟,想把花给他,但所有动作都被萧玉书桎梏住。萧玉书一秒停顿都没有,俯首吻了下去。
姜寒抬手推拒,动作间吉他拨片卡在姜寒掌心和萧玉书肩头,硌得人隐隐作痛。萧玉书攥住他的手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后脖颈,吻得更加沉迷。
玻璃杯碎裂声打断了两人唇齿间的难舍难分,安乔没想到出门找萧玉书,竟找到这幅场景,低头连声道歉,慌不择路地退回宴会厅。
萧玉书捏着姜寒的下巴把他掰了回来:“姜寒,你能不能为我主动一次?一次就够。”
姜寒回答不了,既然萧玉书的家人也觉得他们不合适,那又何必再执着。
姜寒的眼睛满是水色,在幽暗射灯照耀下,晶莹润泽。
“玉书,你我犹豫来犹豫去,就已经证明我和这段感情都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你如今的左右为难只是自寻烦恼。
只是你见过的人太少,经历的事太少,总觉得一瞬即永恒,以为我就是这世上最好的。
但其实我只是你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已。”
“而已,你就这么形容我们这三年吗?”
两人肌肤相亲,却相顾无言。
萧玉书又问了一遍:“姜寒,你决定好了吗?哪怕只要你主动,就会有好结果。”
“我决定好了。”
萧玉书笑了笑,抬手轻抚他的右脸颊,那颗颊边痣的位置。
“那就好,只要你做好决定了,我也就不用再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