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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记一次天台夜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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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白青和王京墨两个老烟枪正在天台吞云吐雾,看见俩未成年上来,用力吸完最后一口烟,扔进垃圾箱。
夜风舒缓,四人围坐在天台空地上,三罐啤酒和一瓶胡萝卜汁相撞,汁液四溢。
萧玉书率先问道:“老叶为什么想要来这当练习生?看着不像要做明星的。”
“那我像什么?”
“像要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我青协的学姐,读的是我们学校的热门专业,绩点永远在专业前三,各种奖学金拿到家常便饭。
社团的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和各个部门的老师关系都非常好。大四就手握两段五百强企业实习经历,毕业后直接来平京工作。
我们班长,考公考研考编三手抓。她公考还没出成绩;考研考的是本校,笔试已经过了,面试基本问题不大,还能推优;考编也考上了,老家县城的小学老师。
我一个二本学校的,尚且还有这么多牛人,我不敢想象那些92学校都是什么神仙。我只要一想到,我以后要跟这些人一起进入人才市场,我整个人头都大了。
所以想着,去考公,考回内蒙。我爸妈都是内蒙教育系统内的,说不定面试环节还能帮我运作下。”
叶白青仰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长叹一声:“但究其根本,还是太无聊了。
我大学前两年的生活很充实快乐,可到了大三,有更多比我更有趣的学弟学妹进入了校园,我也没有精力继续到处折腾。每天拍拍照采风,看看书写写歌,过得自由散漫,但也毫无目标。
有一天我从宿舍醒过来,意识到未来十年、二十年,我可能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在我曾憧憬过的未来里一天一天耗着,可是以前的我对每一天都有期待。
所以我就去考公了,备考期间,让我有一瞬间回到了高中,两眼一睁,就去教室自习,天黑再回宿舍洗漱上床。区别在可以点外卖,还可以打游戏。
这样的生活让我有安全感。”
萧玉书:“但最后还是不甘寂寞,跑出来参加选秀?”
叶白青:“不是,是我没考上。”
姜寒&萧玉书:“……”
王京墨:“你俩不要这个表情!一个,学霸,一个,不知人间疾苦,根本不知道考公有多难!”
姜寒惊讶:“你也没考上?”
王京墨:“什么跟什么,我都还不到考公的条件。我们法律专业缺考试吗?文科考试都一个鸟样。”
叶白青安抚他:“好啦好啦,也确实是我一点苦都吃不了,我不喜欢考试不喜欢竞争,没有人押着我,我就不会认真学。
来这里是想给自己一点人生新体验,认识下未来的大明星们,长长见识。”
姜寒:“不考虑上班吗?”
叶白青:“这不是在上了。”
姜寒:“……我是说那种普通但稳定的工作。”
“弟弟,你再成熟,终究还是没出社会。你这种能走保送路子的,跟我等凡人不一样,我做的还是全国二卷。
我们这样的,出去找的工作,很有可能单休或是大小周,还没有五险一金,还要负担大城市的房租,还要管自己的死活,起码我室友就是在过这样的日子。”
萧玉书:“京墨呢?你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出身于五院四系的法学生,前途无量,是什么契机让你去参加海选?”
“我刚拿到录取通知书,就想以后一定要做TVB那种叱咤律界的大律师。
后来当了我们街舞社的社长,带着我们舞团拿到山城街舞比赛冠军,我就想,跳舞也挺好。律师什么时候都能做,跳舞却要趁年轻。等我老了,说不定就没有这种激情了。”
“家里人不反对吗?”
“我们山城人在这方面没有特别大的要求,都觉得,小娃娃嘛,做啥子都是有出息。
我老汉说,路是我自己的,走啷个样儿也是我自己的。他们能做的,就是赚多多的钱,让我有多多的路走。
你嘞?家里啷个有钱,父母为啥子同意你来搞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萧玉书,萧玉书面对这些简单纯粹的目光,实在不忍心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他们。
尤其是姜寒,还悠哉悠哉地喝了口啤酒,仿佛在等他说出朵什么花来。
萧玉书抿了抿唇,开口道:“我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叶白青和王京墨眼珠子转动,用余光对视一眼,体谅地没有再问。
萧玉书学的是古典钢琴,辅修学的音乐剧,和唱跳爱豆勉强挨了个唱的边。他又是那样的出身,家里必然不同意他下海做戏子抛头露脸。
更何况,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已经没有那么纯粹,如果交心不足,那就要用利益弥补。
萧玉书显然是后者。
叶白青问道:“我可以问下,你来这里的原因里,为了音乐的占比有多少?”
姜寒多看了叶白青一眼,萧玉书捻了捻手指:“七。”
“十分之七?”
“百分之七。”
姜寒没忍住笑出声。
梦想是资本家用来驯服普通人为自己卖命的利器,当初萧玉书当着所有人的面,冠冕堂皇地用梦想、音乐、前途道德绑架他,结果他自己根本就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来参加训练营的。
只是他的野心早早掩盖在为这个团队的付出下,才让他的嘴脸没那么丑恶。
就像萧玉书这个人,永远给人如沐春风、亲切可人的感觉,但谁知道包裹在甜蜜外衣下的是什么。
一样东西越美丽,越担心他的另一面会有多丑陋。
叶白青:“不管你要做什么,你家里人能同意你来参加选秀,真挺开明的。”
萧玉书默了默:“其实是我父母先劝我来的。”
叶白青和王京墨显然想再问,但姜寒打断了他们:“没有人好奇下我吗?我以为今天坐在这,就是要来交代老底的。”
王京墨起哄:“我还怕你不愿意讲,酒都多备了几罐。”
叶白青也笑:“是啊,你怎么会想去参加海选?”
“是我驻唱的酒吧老板偷偷录了几段我在台上唱歌的视频替我报名。
等我收到让我去面试的消息,正好放寒假,我也觉得反正没事,还能去宋城看看我姐姐——就是我的资助人——我就去了。
一轮过了之后,想着来都来了,半途而废不是我的风格,就去申城参加二轮海选,没想到也过了。
我跟我们院长、还有我学校的老师商量了一下,他们觉得我的能力去参加奥数比赛没问题,反而心态有很大问题,想让我换个环境放松一下。所以支持我来平京,开阔一下心境。”
四个人举起杯子,碰杯一饮而尽。
王京墨犹豫之后问道:“哎,我其实有点好奇,你这么健康,长得还这么好看,学习又这么好,怎么没有人领养你?
当然,我就好奇一下,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没关系,可以问。因为我是十岁进的福利院,这个年纪很尴尬,说大不大,起码还没到能出社会的时候;说小不小,很多事已经能懂了。
来领养的人看我这么大,怕养不熟。也有想要我,但是都被我拒绝了。我以十岁的高龄进入福利院,可见没能融入我的原生家庭,何必再去糟践另一个好心收留我的家庭。”
叶白青很惊讶:“十岁才到福利院生活吗?”
姜寒揉搓着装橙汁的塑料瓶:“其实我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就狗血一点的说法,车祸导致的失忆。”
萧玉书震惊:“你的意思是,你的记忆只有这七年?”
“我是在宋越交界的高速路被院长捡到的,那年高烧,三十九度多,烧了两天都快烧傻了,醒来的时候就在医院了。
医生说我的头部有被撞击的痕迹,当然也有可能是烧坏脑子了,都忘记自己是谁爸妈是谁了。”
王京墨安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叶白青却问道:“你是怎么确定你是越州人的?”
“落叶归根,狐死首丘,人对自己的家乡总是比较敏感。而且我不是越州人会是哪里人?平京吗?”
“哦,这倒是,每次我在越州看到西北人都觉得亲近。”
法学生王京墨问:“你有去公安局备案吗?”
“立案了,但是我能提供的信息太少了。我就记得我家门口有条小溪,溪边还有柳树,有乌篷船会经过。
每天有送牛奶的骑自行车来,那个自行车的车铃我印象比较深。因为我就记得,每次那个铃响,我就有甜牛奶喝。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特别爱吃甜。”
叶白青表情跟当年记录的民警一模一样,非常无奈:“你描述的这种地方,越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是在古城区,这样的地方随处可见。”
“对,我还记得当年的警察叔叔特别尽职尽责,真的去查了全市供应牛奶的厂家,摸排到最后没有一家对得上。
因为院长是在宋越交界的夏历镇捡到我的,他们怀疑我其实是宋城人,但是因为跨城市跨辖区太麻烦了,也不知道最后给我弄上了没。”
萧玉书:“这怎么能马虎呢?这对你那么重要。”
三个人露出了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
“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王京墨:“弟弟,你要明白,能狠心把自己孩子扔掉的父母是没有良知的,就算找到了送回去,好一点的再扔一次,差一点的就是虐待。还不如交给国家,起码有他一口饭吃。”
叶白青:“这种跨辖区跨城市办案也很麻烦,那会是09年,网络还没现在这么普及。”
姜寒:“其实有没有父母对我来说也没差,我资助人也是我们福利院的,小时候被江省一户有钱人家的少爷领养走,现在他们是兄妹。
她上大学后,就开始用暑假做项目赚的钱拿来资助我们福利院,我是她第一个资助的学生。”
王京墨拍手:“玉书之前提过,那个干医药的,姓白对不对?”
“杏林医药,但我的资助人是以个人的名义资助我。”
萧玉书:“所以你认不认识白知瑞?”
“遇到过,点头之交,跟七姐关系不错。”
“他高中就转学来平京了,转过来的原因不是很美好。你的资助人在白家挺有名的,上得了实验室下得了公司,白家太子党党首。”
王京墨:“怎么突然从逐梦演艺圈换到了豪门争斗频道?”
姜寒:“我觉得白先生还算不上太子爷,他父亲还等着上位,他叔叔伯伯没一个好惹的。白知瑞会转学去平京,离不开这帮人斗来斗去。”
叶白青:“为什么?他不是太子党?”
姜寒看了萧玉书一眼,萧玉书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姜寒:“他是太子党,但也是私生子,估计是背了锅走的。”
王京墨:“能跟萧玉书做朋友,年纪应该也不大吧。”
萧玉书:“来平京的时候刚要上高中,本来就比别人晚上学,因为转学籍又留了一级。”
叶白青感叹:“离开也是好事,白家听上去挺压抑的。”
姜寒:“我之前去宋城给我姐姐——就是白小姐——拜年,有幸在他们老宅住过一晚。
虽然在背后说我的资助人不好,但他们家实在是封建残余过剩,无法想象二十一世纪的新中国还存在这种家庭。
情妇不可以上桌吃饭,但生的孩子可以进户口上族谱,挂在原配名下养。我去他们家吃饭都上主桌,白知瑞却不可以。”
叶白青:“我会来参加选秀,也是想听听在我这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世界里,都会有什么毁三观的八卦。”
萧玉书安慰姜寒:“所以你不要觉得是自己不好,也有可能你原来的家庭就像白家那样,有太多不得已。”
姜寒捏瘪啤酒罐,其余两人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萧玉书奇怪:“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叶白青看向姜寒,见他只攥紧铝罐凸起尖锐折痕,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他跟萧玉书解释道:
“儿童走失的原因一般有三种,走丢、拐卖和遗弃。
十岁快要上初中了,姜寒能拿奥数一等奖可见智力不仅没问题还很好,首先排除走丢。
还是年龄原因。人贩子更倾向于拐卖五六岁的小孩,年纪小不懂事,体型小好带走。姜寒十七岁一米八,十岁起码一米五。当然,”叶白青推了推金丝圆框眼镜,“姜寒长这么好看,不排除人贩子铤而走险拐卖他,不过可能性还是比较小。”
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遗弃。
叶白青:“遗弃原因也有很多种,但只要姜寒去派出所报走失,一定会去全国DNA数据库做比对。
现在姜寒被送去了福利院,可见根本没有人报走失,没有人找过他。
不管家里万般无奈到什么地步,都逃不开一个穷字。但如果家里真的穷到揭不开锅,反而不会遗弃他。十岁、高智商、长得好、学习好,不是直接让他去工作,就是卖了他。”
萧玉书知道姜寒为什么要让叶白青来说了,如果是他自己说,未免太可怜了些。
他不能理解这种人间疾苦,轻声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姜寒笑起来,循循善诱道:“接下来就应该到你熟悉的领域了,萧大少爷。”
不是走丢,不是拐卖,不是一时大意弄丢孩子,也不是因为贫穷,他又是个男孩,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
身世。
萧玉书说不出口,姜寒主动说了:“我可能也是个私生子。”
萧玉书:“对不起。”
姜寒:“这是什么话,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我真的是私生子,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的我可是寒门贵子预备役,人人看到我都要夸一句前途无量。”
四个人再次举杯,为彼此无限光明的未来干杯。
叶白青问道:“你们选好二轮的搭档了吗?”
姜寒:“老叶应该和京墨一起吧?”
王京墨:“不,我和广白一组。”
“秦久呢?”
萧玉书:“和李益明一组。”
“老叶……”
“我和钟瑾一组。”
“钟瑜呢?”
萧玉书笑了一声:“钟瑜说他们的确该分开了。”
姜寒:“哦,所以我得和你合作,是这个意思吗?”
“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除了你们我还认识其他人吗?”
***
老叶下楼去跟B班的一些朋友告别,王京墨这棵交际草也跟着下去喝第二轮。
姜寒跳上高台坐着,舒缓的夜风吹乱姜寒的头发,他的眼中倒映着这座汇集了无数人梦想与幻想的不夜城。
萧玉书靠在一旁,说道:“你好像和老叶聊得很来。”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同一个阶级的人总是更容易抱团。”
姜寒的视线也从繁华平京落到萧玉书身上,瞳孔深处不再有璀璨灯火,只剩幽微难测的深邃。
“萧玉书,我也再问你一次,你还要跟我合作,保我一路长虹,功成名就吗?”
萧玉书站直身体:“当然。”
姜寒声音沉了下去:“萧玉书,看着我。”
萧玉书一直看着姜寒,此刻清澈的眼睛更是只有姜寒的倒影。
姜寒微微倾身,一时间仿佛平京最辉煌的灯火都映在了他脸上。
他十分认真道:“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