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枕红蕤欹侧看斜阳》长恨

8、第八章 血债血偿，将功补过

　　第八章血债血偿，将功补过

　　狄飞惊走在青楼向下盘旋的阶梯上，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鹰，在空中盘旋，随时随地可能碰见一只田鼠，俯冲，果腹。
　　他的思想和他的身体并不合作。
　　狄飞惊走得极慢，极缓。
　　他的手抚着栏杆，觉得这楼子仿佛在颤抖着——颤抖得带着自己的手一起颤抖，然后是他的胳膊，他的身体——他抖得那么强烈，以至于根本不在清楚到底是风雨楼的颤抖带动了他的颤抖还是他的颤抖带动了风雨楼的颤抖。
　　颤抖来颤抖去，抖下了重达百斤的压力，狄飞惊觉得，此时，他，清爽无比。

　　刚刚的一切仿佛都还历历在目。
　　狄飞惊怎么也想不到，苏梦枕的咳竟然如此触目惊心，那殷红的血液从他的嘴里喷薄而出，衬托着苍白的容颜如此绝艳。
　　狄飞惊为此感到欣喜若狂。
　　——他就是如此激动如此快乐，所以才浑身发抖，掩饰不住的喜悦自他的脸上浮现出来。

　　狄飞惊是最后一个离开那间屋子的外人。
　　低着头的他并不比别人观察得少，顺着上卷的睫毛他可以看到很多——朱刑总的慌张失措，追命的震惊，陈日月的心焦心躁。还有王小石那近乎震怖的悲伤，一声狠狠地摩擦着喉咙的“大哥！”，扬无邪因为着急而面色赤红，大吼出声的“来人啊！”——还有白愁飞眉宇间看不出是冷漠还是淡然的一分紧蹙。
　　狄飞惊太高兴了，他的眼神分明闪出了欣喜若狂的光芒，只是——为什么只有白愁飞的反应如此失常？
　　他忽地镇定下来。
　　仔细想想，除了喷出那口血时的痛苦，他是否还看到了苏梦枕面上的其他表情？
　　狄飞惊背后一凉。
　　冷汗湿了全身。

　　狄飞惊也许并不了解苏梦枕——至少没有雷损了解苏梦枕更多，但他却觉得，至少，对于这个人，自己还不是一无所知。
　　他们是敌人。
　　因此，他对苏梦枕的观察，就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仔细——哪怕是面对的是白愁飞王小石杨无邪。
　　否则他就输了。
　　他输不起。
　　一输，便是输了天下。

　　狄飞惊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
　　苏梦枕为什么吐血？
　　因为关七的离去？
　　因为白愁飞的无礼？
　　因为这顿饭表面上风平浪静而暗涛汹涌？
　　——或者，苏梦枕真是因为关七投靠了朝廷，风雨楼更加无法控制局势，才——
　　他真是这样的人？
　　狄飞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苏梦枕啊苏梦枕……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会是所谓京城白道的领袖？为什么你会是我们的敌人？
　　狄飞惊攥紧了拳。
　　随着一声冷笑。
　　——你猜准了我会为此考虑，是不是？你要让我费尽心思脑力和你兜圈子，是不是？
　　狄飞惊站在风雨楼的阶梯上，重重地喘着粗气——你迟早有一天逼疯我，逼疯我！
　　——我必在疯狂之前将你拖入地狱！

　　低首神龙已经不知道冷静是什么东西了罢？
　　就好象挺立在傲雪中的梅花。
　　你常能独善其身，但北风呼啸而过，疯狂得抵住你的胸口，捶打着你的弱处，你还能不能就此立于天地之间永不动摇？
　　梅枝猛烈颤动，却没有折了腰。
　　——我没输……没输！
　　狄飞惊额头青筋猛地浮现，冷汗顺着脉络流了下来，滴在台阶上。
　　湿润了木梯。

　　苏梦枕的确有能够蛊惑人心的能力……
　　狄飞惊仰头看天。
　　他抬起了头。
　　颈后如斩首般剧痛。

　　苏梦枕斜靠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
　　“大哥你……回房歇息吧？”
　　王小石心里很着急，搀着苏梦枕的胳膊，一直都没有放下。
　　苏梦枕还未说话，白愁飞却猛地上前一把抱起了这个比自己瘦弱的多地大哥——然后退入后堂——“二哥！你干什么！”
　　他完全不顾王小石的大叫，反而用力托起苏梦枕，走到某间屋前抬脚踹开了门。
　　——“谁！”
　　白愁飞怒视着自床上跃起的人，快走两步推开那人将苏梦枕安放在床上。
　　“你让开！”顾惜朝翻下床，看到苏梦枕唇边溢血，于是一把推开白愁飞，手指按向苏梦枕的手腕：“你发什么疯！”
　　白愁飞愣愣地看着顾惜朝的手和苏梦枕的腕子，脑中一片空白。

　　王小石几乎是跟着白愁飞一起进来的，他看见白愁飞如此反常，只觉得呼吸变得异常沉重，说不出个所以然，也阻止不了。
　　“急火攻心……”顾惜朝拉过被子盖住苏梦枕的身体，苏梦枕却反手又拉开了被子：“你们今儿是唱得哪出……咳咳……”

　　王小石很着急。
　　着急得手脚冰凉。
　　他刚想张嘴，却被人猛地打断。
　　那人是白愁飞。

　　“大哥又为何如此着急？”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
　　眉宇间也很是舒展。
　　就好象在说，面前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顾惜朝伸手拉苏梦枕起来。
　　苏梦枕虽然瘦，却也还不至于皮包骨头，顾惜朝碰着苏梦枕的胳膊，却觉得那双手很是有力。
　　他看着苏梦枕。
　　苏梦枕看着白愁飞。
　　白愁飞也看着苏梦枕。
　　“你今天，太沉不住气了。”
　　白愁飞明明站着，明明居高临下看着苏梦枕，却不若苏梦枕一般，气势十足。
　　苏梦枕的话，口气很轻，淡似水。
　　却如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白愁飞的心上。
　　因为白愁飞听得出来，苏梦枕是在责备他——并不是让他以后不要如此冲动，而是单纯的在责备他。
　　——苏梦枕虽然会责备人，却一向以改进为最后目的。
　　这次不同。

　　白愁飞呼吸短促，咬着牙。
　　顾惜朝想要扶着苏梦枕，苏梦枕却摇了摇头，起身站在白愁飞面前。
　　“你是金风细雨楼的二当家。”
　　“……”白愁飞看着苏梦枕，却一言不发。
　　“你要忠于金风细雨楼。”苏梦枕伸出手，抓着白愁飞的领子，“否则就算我死了……你为什么这么冲动！”
　　“……你很在乎这些？”白愁飞抬起头，看着苏梦枕的眼睛：“你在生气？”
　　苏梦枕放开了白愁飞的衣服。
　　“滚出去。”
　　白愁飞紧皱着眉，含恨点了点头。
　　“你是我大哥……”他转身，一下把王小石推了出去，“……我走。”

　　那是可以用巨大形容的关门声。
　　整个金风细雨楼似乎都被震动。
　　顾惜朝坐在床上，看着面前上演的这一幕不知何名的折子戏。
　　苏梦枕深深的呼吸，然后轻咳了两声。
　　他走上前，倒了一杯水。
　　然后一饮而尽。

　　顾惜朝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色由红变为正常。
　　“你在做什么？”
　　“解酒。”
　　他嘎然失笑——“你喝醉了？堂堂金风细雨楼总楼主苏梦枕，会喝醉酒么？”
　　苏梦枕轻轻放下了茶杯。
　　“我知道你懂……你总是装不懂……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知道你全都明白。”
　　顾惜朝收敛了笑容。

　　“你凭什么？”
　　一分浅笑，两分自嘲。
　　苏梦枕回过头，微微一笑。
　　“因为你是顾惜朝。”
　　“噢？”
　　“你是顾惜朝，所以你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你让我来风雨楼，是这个原因么？”
　　“以前是。”苏梦枕长舒一口气：“不过现在不全是。”
　　顾惜朝道：“那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苏梦枕坐在顾惜朝面前，一字一句的说：“你就当是帮朋友，帮我，跟我说……”
　　顾惜朝挑了挑眉。
　　“说什么？说蔡京？我要扳倒蔡京，为什么不随了……戚少商，去神侯府？”
　　“你不能去。”
　　“为什么？”
　　“神侯府做事，不似我风雨楼。”
　　苏梦枕微微一笑：“风雨楼不是朝廷爪牙，不必看着皇帝脸色。”
　　顾惜朝扑哧一笑。
　　苏梦枕道：“你笑什么？”
　　顾惜朝舒了口气道：“你说你了解我，其实你并不了解我。”
　　“噢？”
　　“我已经不想被卷入这种风波了。”
　　“噢。”苏梦枕作了然状，而后一笑：“那你，为什么还坐在我风雨楼的床上呢？”
　　顾惜朝面上一僵。

　　追命和陈日月回到神侯府的时候，无情正在擦着自己的脸，一下一下，温温吞吞。
　　“……做噩梦了？”
　　追命问到。
　　无情一言不发，沉默良久，才问到：“他怎么说？”
　　追命到：“他什么都没说。”
　　追命环顾四周，问道：“你刚才睡过了……戚少商什么时候走的？”
　　无情抬起头：“阿三离开后，一炷香的功夫。”
　　追命点了点头，却因为无情下一句话微微一愣。
　　“是世叔……将他叫走的。”

　　突然有人敲门。
　　刚才阿三已经被追命支回去休息了，这下没人开门，追命只得自己动手。
　　“是你……”
　　这异口同声出现在门口，让无情抬了抬脑袋。
　　开门的是追命，进门的是戚少商。
　　“……去喝酒吗？”
　　戚少商问的是追命。
　　无情转头拿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追命点了点头，“好。”

　　无情不去过问追戚二人，追命便随了戚少商去。
　　“顾惜朝为何不来神侯府……我也不是一点都不明白了。”
　　天黑似漆。

　　“世叔知道了？”
　　追命饮了一大口酒问道。
　　戚少商点了点头。
　　“还好他没过来。”
　　追命道：“你我公门中人，做这些事情，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其实，就这么放手，也没什么不好。”
　　戚少商吼道：“你疯了？！一个不小心，他会把命搭上——”
　　追命愣了愣，随后苦笑道：“你还在担心他的生死？——那我问你，他一人生死，大宋子民的安居乐业，哪个更加重要？”
　　戚少商一时语塞。
　　追命又道：“……被他杀死的那些人，又有多少是该死的……？”
　　戚少商抿了口酒。
　　“血债血偿吗……？”
　　追命摇了摇头。
　　“将功补过罢了。”

　　无情坐在轮椅上，在陈日月门前，想要敲门，却下不去手。
　　他在门口站了半晌。
　　月色深沉。
　　无情刚要走，却听见门那边有人说话。
　　正是对自己说的。
　　“公子……苏楼主，为什么会吐血……？”
　　无情顿了顿，问道：“你看顾惜朝最后的神色是怎样的？”
　　那边又说：“顾惜朝……苏公子让他去自己的卧房休息，然后顾惜朝就去了。”
　　“是么……”无情轻轻的舒了口气。
　　“公子，你为什么要让我过去？我再也不想去了……”
　　无情沉默了很长时间。
　　“你总有一天会见识这些事情的。”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平日里很喜欢顾惜朝，不是么？”
　　“……”
　　那边沉默不语，无情又道：“我想让你多见见他，没别的意思。”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