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刼灰[迪云]》朝日

3、中（末）

　　后来我回想起来，如果那个对峙时刻来临之前，我能不要被那两个人的吻折磨到丧失理智，能够再从容再镇定一点，和迪诺甚至是和眼前的云雀恭弥好好谈谈的话，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让我张目瞠舌撕心裂肺的结果。只可惜水已覆舟，再也无法挽留。杰森用身体撞开门跑进来的时候几乎是战战兢兢，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一边喘着一边对我说，安吉拉小姐，不好了那个男人……

　　——杰森，冷静些。哪个男人？还有他怎么了？我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是您刚才说不要管他的那个甲板上的男的，他不见了……

　　我一愣，丝毫也顾不上身后那个男人的僵硬反应了，一把上去揪住他已经被海水打湿的领子，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给我说清楚！我想我当时是真的怕了。那是女人的一种预感，它从我刚才在甲板上和迪诺告别时候就一直阴魂不散的存在着，然而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我多想心虚的错觉。现在的我站在不冷不热的房间里，被灯光照的一身冷汗，只祈求迪诺能够没事，只是杰森带着哭腔的话彻底粉碎了我所有幻想的念头。

　　——他刚才翻遍了整个船舱说要找您现在身后的那个男子，不过因为这个地方很隐蔽他根本就找不到，我想他可能这样就会消停下来了……

　　杰森的声音抖得厉害，不仔细听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越听我越觉得浑身发冷，好像有一盆冰水从头到尾把我浇透了。——可是没想到他过了一会儿又说害怕那人被偷袭，就直接从甲板上跳下去了。我当时一看简直吓坏了，就赶紧到船舱里找水性好的下去找他，可周围就是怎么也找不到，再深的地方普通人也下不去了……

　　——已经过了多久？
　　——大概七八分钟了吧。

　　咣当一声，我手里的匕首应声落地。我脑海里满是刚才和云雀恭弥对话的内容，不多不少，就三句话反反复复的重复提及，一直回响一直回响让我反胃的想要吐了。

　　——你的就是强效的那种，你明白吗？我居然还有心情很认真的和他解释，那种药就是那种只要肾上腺素一分泌，也就是你一激动，就会逐渐全身麻痹的那种。而作为回报，那个男人践踏着我所谓的高高在上感，一脸满不在乎的笑着对我说——别想那么多，女人，他笑，笑的王者风范十足道，我只是把我和迪诺喝的调换了一下而已。

　　那笑容此刻就像是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笔直而实在的，深深戳进了我的心口。我只觉得坠入深海一样的痛，压迫感随着身体的下降逐渐加深，胸腔被抽去了所有空气，所以我张开嘴大口的呼吸像是濒死的鱼。我开始安慰自己催眠自己，就在刚刚我只是迷迷糊糊经历了一场生死殊荣的梦境。梦境是酒红色的高脚杯形状，开头迪诺冲我露出微笑，然后是一个让我迷恋沉溺到不愿再走出去的拥抱，如果我一直那么死皮赖脸的抱着他，是不是会更好些？我喝了点国产的红酒，却出乎意料的醉了。最近老是出现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耳畔边响起呼啸的风声，海潮暗涌声，海鸥嘶鸣声，像是隔着很远很远的路途，我听见杰森有些胆怯的询问声，划开阳光的幻影露出天空原本狰狞的阴霾，安吉拉小姐，要不要我们再加派点人手去找？或许……

　　——不用了。我一挥手，像是用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眼睛干涩的连一滴泪也挤不出来，只是痒的难受。我用力的揉着眼睑，完全不管不顾它已经被我揉的发烫发红。我想不通了，你说它怎么就没有泪了呢……突然想笑，却又扯不开嘴角。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那个男人，转过身来。躺在床上云雀恭弥闭着眼睛，依旧一动不动的，刚才的嘲讽不屑一顾已不复存在。他面容有些发白，只是依旧是那样坚毅冷漠又不服输的表情。他不管何时都是这样的不愿屈于他人。我想，他此刻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看他的眼睛，因为孤傲的人永远只懂得把真实的情绪含蓄表露在眼神里。过了许久，他开口对我说，你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否则——他一挥手，床头一只花瓶应声而碎，有一小部分碎片打到我的小腿上，冰凉的让我打了个哆嗦。在我看来，那寸寸玻璃碎屑像是要扎进我心脏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里去，带我走向人间地狱，走向万劫不复。我看着那个男人，他现在唯一摆脱了强劲麻醉束缚的仅有右臂，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或许现在我已经无法真实而生活的站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四周顿时响起刺耳的警鸣声，像是黑夜里的轩然大波。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走上这艘船宽阔的甲板，就能看见周遭警艇密密麻麻将这艘船包围起来，纷繁的红色警灯闪烁着让这里亮如白昼。

　　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这场爱情的战争，我们都只猜对了一半。只可惜那另一半，那个男人，让我顿时间丢盔弃甲全盘皆输。我不知道云雀恭弥那一边是否也是如此，只是记忆里偶尔想起他，那时他唯一一只可以活动的手捏得很紧，紧到皮肤开始发白，青筋清晰浮现，就像是自虐一般。只是他闭着眼的表情，依然看上去了然无事。

　　我朝他妩媚的笑了笑，然后从地上捡起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用力擦拭干净了，打开门。杰森站在门口，眼睛像是被海水刺激的那样泛红。他张开双臂倔强的挡在我面前，带着些许哽咽的说，安杰拉小姐，那不是您的错，您没有杀害迪诺先生……我看着那个陪伴在我身边只有不到一年时间的孩子低下头，肩膀像是在风中那样剧烈的抖动着。而我只是温和的笑笑，我想我从来没有那么坦然过，也从来没有那么镇定过，和此时此刻一样的。

　　我说，杰森，好孩子。让我过去。他诧异的抬起眼，我看见他眼底积蓄的未落下的泪，低低的叹息。说，杰森，乖，让我过去。然后我轻轻拨开他的手臂，走了出去。那一刻我想我是明白的，我和云雀恭弥，今生永远不可能再见了。

　　海面上前一秒还平静无波澜，这一秒就起了风。放眼望去，暗蓝色的洪波上下翻涌着与天相接，微腥的海风传入我的鼻。我又开始想念我的家乡，意大利。

　　已经告诉了开船的人向码头靠岸了，而周围那些打着刺眼灯光的快艇也以一种微妙的速度紧随在后面，不用看也知道上面所有人都已全副戒备毫不松懈的望着这里。

　　杰森刚才说的没错，的确，或许这并不是我的错，我并没有亲手杀死我爱的人，但我确确实实是亲手杀死了我那脆弱的，一捅即破的爱情。我心甘情愿要为它为这一切付上我全部作为代价，一如我对那个男人一般。我如释重负的想，靠岸以后便是解脱。靠着栏杆，我开始不断回想迪诺不久前在这里的拥抱。温热的，浓郁的，像是毫不吝啬洒在森林里光那样将我笼罩包围。或许并没有什么浪漫，也谈不上风花雪月，但仅仅那一个拥抱已让我觉得此生足矣。生命所得，不过如此。种种的诡计，种种的猜疑，种种的错过，以及那些转瞬而逝却可以保存至永久的温存。

　　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我曾经看到过的一段话。现在想起来，依旧是有够狗血的。那个经历了世事沧桑的女人写道，所有的心事终化灰烬，关山万里，从此再无任何心愿。原来爱一个人，由人由天，就是由不得自己。

　　如果我们不是生在这个勾心斗角，满目疮痍的年代，那么是不是就可以一挥手潇洒湮灭这些无事而生的过错，是不是就可以任由那爱恋肆意暗长，直到一日天朗朗云淡淡，开口缓缓道出那些藏掖着不敢吐露的卑微字眼……

　　我睁开眼，看见铺天盖地的猩红，汇聚成一条河流将我瞬间吞没。就又开始渴望那个男人救赎一样的笑容。或许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救赎，所以我所相信的一直以来只有光。

　　迪诺。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