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钻同人」Return·归去来》L•Theophany

3、雨后寂

　　Maglor从没有觉得夕阳这样绯红过——或许是他以前疏于观察，或许是这里地理位置特殊，再或许，是他看见自己的长兄仰卧在草丛中的那一瞬，那头醒目的红褐色头发蓦地映入他的眼帘，而造成了错觉。
　　Maedhros曲臂枕在头下，转过脸来向着Maglor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他缓缓转回了头，看着玫瑰灰的天空，舌尖把叼着的长茎草在唇间转了几圈。
　　Maglor看了一眼Maedhros，自从来到Amon Ereb之后，他的长兄就一直是这样一副神色：带点压抑又带点事不关己，一片冰冰冷冷的铁灰色。
　　“嗯……Maitimo，那个少年醒了。”
　　“哪个少年？”Maedhros心不在焉地问，看着天空没有动。
　　“就是前几天救回来的精灵中，昏迷最深的那个。”Maglor回答。
　　Maedhros勉强皱着眉回想了一下。三天前他们“救”了一批战俘——或者说只是带回了一批战俘：那都是因伤病而濒死的俘虏，成为了半兽人的累赘。而他只是带着骑兵往北方深入了一点，便正好遇上了那一场屠杀。
　　不说是“救”，是因为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个精灵还尚未在半兽人的弯刀下丧命，而他们的伤势也足以致命。
　　“那个啊。”Maedhros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共救回来几个？”
　　Maglor想了一下，还是回答了长兄这个明显偏题的问题，“五个。”
　　Madhros短促地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什么。显然他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Maglor决定向他的长兄陈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Maitimo，据其他人说，那个少年是从北方来的。我们或许可以向他问明一些北方的具体情况——我们的斥候放不出很远，还总被半兽人偷袭，不是么？”
　　Maedhros转过脸来看了Maglor一眼，面无表情，“Doriath算北方？”
　　“什么？”Maglor愣了一下。
　　“Doriath的辛达也算是从北方来的？”Maedhros有些不耐烦地重复，冷嗤，“Thingol的国度不是无比的坚固和平，怎么还会有精灵流落到此？”
　　Maglor的表情却是极其疑惑的，“辛达？”
　　“不是么？”Maedhros转头反问，目光在Maglor柔软的黑发上转了一圈，“我从未见过灰白色头发的诺多。”
　　Maglor继续万分疑惑地注视着Maedhros，然后渐渐的，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既无奈又哭笑不得的神色。
　　“Maitimo……我想可能是因为那时他头发上污垢太多的原因，你逆着光看过去……”
　　Maedhros怔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他。像是冰封的河面下水流一波一波的冲击，然后突然一个刹那，冰面喀啦啦地碎掉。Maedhros的嘴角咧了一下，顿了顿，然后放声大笑。

　　Maglor掀开帐子走进去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醒了，正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目光冰冷，带着些许精灵不应有的警觉和戒备。
　　其实少年长得很稚气，就是个子较高。可能正因为如此他才被半兽人归进了成年俘虏的队伍；但同样他极瘦，那种瘦已经超脱了“麻杆”的程度，更像一株在冬日寒风里空了心的芦苇。
　　不知怎的，Maglor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Maedhros少年时的样子，他不由得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少年的声音本应是冰冰冷冷的，但病态的沙哑显然将这种语气消弱了万分。因此这样一句话听上去，却有了种半呻吟的语调。于是少年立马闭住了嘴，转头向里不再看他。
　　“日安。很高兴你醒过来了。可以询问你的名字么？”
　　Maglor用了一种很柔和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委婉到最大限度。然而少年只是又看了他一眼，已经明显的喉结动了动，一言不发。
　　“听说你是从北方来？”
　　这回少年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你……”
　　然而他的话被打断了。光线一晃，Maedhros掀开帐子低头走了进来，“Makalaure。”
　　少年像是受惊般下意识抬起了眼睛，迅速打量了Maedhros醒目的红发、身上整齐的轻甲，右臂末端的断腕和高出Maglor大半头的身形。
　　“Makalaure？”那少年突然开口，“怪名字。”
　　“Maglor。”Maglor用辛达语重复了一遍，继而转头向Maedhros点了一下头，“Maedhros。”
　　——他用辛达语称呼他的长兄，因为他觉得让这个冷僻的少年当着一向没有“好脾气”名头的长兄的面，来上一句“Maitimo？怪名字”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Maedhros飞快地扫了那少年一眼，坐在了Maglor旁边。
　　“你的名字？”他冲着那少年问。
　　Maglor不由觉得Maedhros的语气太过生硬了，就像是他策马飞驰而过时，随意扭头向着新入伍的士兵发问。
　　少年像是犹豫了。他看着Maedhros，看了很久，就在Maglor以为他终于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又把头转向内里。
　　“显然，你没有学会精灵最基本而高贵的礼仪。”
　　Maedhros倚在靠背上，伸展了一下两条腿，看着那少年的侧脸冷冷说话。Maglor看着他，欲言又止。
　　然而少年苍白的脸上蓦地腾起了红晕，耳朵尖看样子是在发烫。他突然就转头瞪着Maedhros，用他现在能发出的最尖锐的声调反唇相讥，“就好像你的父母教会了你？”
　　一句话带着明显的怒气和孩子气，再加上这个少年反复无常的脾性和行为，Maglor不禁语塞愣怔。他只能看了那少年一眼，又看向了Maedhros。然而那一瞬，他竟然发现，长兄的眼底有着隐约的……笑意。
　　Maedhros一反常态地站了起来，轻轻回过左手按在胸口的Feanor之星上。他看着那少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然后开口。
　　“好像……没有。”
　　说完，他径自大步离开了帐篷。Maglor想了想，还是跟上。撩开帐子走出后，他让侍从给少年送些蜂蜜水和白面包。

　　那是Maglor天黑前最后一次看见Maedhros。走出帐篷后长兄和他交谈了几句，就带领一部分骑兵去做了第一次晚巡。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
　　在明亮的烛光下，Maglor抱着银竖琴，看着桌子对面Maedhros匆匆吃着晚餐，趁机给自己新写的乐章做了低音的部分修改。
　　“新作？”
　　Maedhros喝了一口淡酒，向他手里字符干净清晰地谱子扬了扬下巴。
　　Maglor点了点头，想了想，修改完最后一个音符。然后他拿起竖琴，修长的手指快速拨过每一根弦，仔细听着各个音的音准，手指不时灵活地将一些弦调松或上紧。烛光倒映在他宝石一样的眼睛里。
　　Maedhros养成习惯般自动放下了刀叉，用粗面包沾了沾盘子里的酱汁，准备聆听自己二弟的新曲。
　　校音后Maglor手指地拨动了琴弦。弹奏出的声音略微低沉，他的手法也十分轻柔。因此室内响起了一种平静悠远而婉转内敛的乐声，优美胜过旷野中任何一种鸟鸣。
　　在那样唯美的音乐中，Maedhros一向铁灰色神情的眼睛里，都一瞬有了缓和而温蕴的光。
　　就像是花朵在黄昏收敛彩瓣，清淡的月光下树影摇曳几分，有微风拂过破晓前的山峦，白鸟在黎明起飞前轻轻振翅。春日晨光亲吻原野，夏季草叶上露水轻坠，秋风里云朵的分与聚，冬雪飘进了冰河的梦乡。
　　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动听的曲目只完成了一半。乐句以一种将续未续的音调散开，余音扩散，然后消无。
　　“很完美。”Maedhros看着缓缓停下指尖动作的兄弟，如此评论，“从蒂伦城开始养成的一贯风格。”
　　“……是么？”Maglor低着头轻轻问了一句。他一手抱着琴拨了几个音后，又拿起了曲谱再次改动几分。然后他低声说，“谢谢。”
　　说完这句话他们陷入了沉默。Maedhros简单地把餐具归拢了一下，换了种更舒服的姿势倚在宽厚的椅背上，锐利的目光透过了打开的窗子，扫视着起伏的黑暗丘陵与隐约的岗哨；Maglor则继续埋头写另一半乐章，不知是无意还是特意一直没有抬起眼睛。一时间烛光摇曳得温暖，只有银竖琴偶尔因为试音而轻响。
　　“Makalaure。”
　　听到了Maedhros在叫他，Maglor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按理说，一般两人独处时，打破沉默的是他。
　　“那个少年的问题。”Maedhros淡淡地说。
　　Maglor想着那句“就好像你的父母教会了你”和面前人回答的“好像……没有”，又看了看自己的长兄，不禁笑了出来，“怎么？”
　　“你会怎么回答？”Maedhros问他，左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倚在扶手。他的脸色比平时要柔和一些，这让他看上去轮廓和Maglor突然有很大的相像。
　　Maglor脸上挂着微笑，他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五个弟弟，又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长兄，手指拨了拨银竖琴的弦。微微摇头，他回答——
　　“从某些方面来看，好像……真的没有……”

　　后三天换为Maglor担任巡防任务，因此没能去看那个少年，但是从侍从那里得到了“健康还好，却很沉默”消息。第四天的午后，他带回了斥候，远远看见那个少年正站在帐篷外，用一种感觉陌生的眼神打量他们的营地。
　　那少年身上穿着Maglor的袍子，虽然是特意选出最短最瘦的一件，可穿在少年身上仍是空空荡荡一大片。不过袍子前襟上的金色花纹泛着光，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了点生气。
　　走近了之后Maglor发现少年没有穿鞋——他的脚上原有粗粝土地留下的伤口和长途跋涉磨出的水泡，因为处理不当已经严重发炎。幸而在上药与包扎下伤口已然结痂。此时他赤足站着，脚底裹着厚厚的棉布。
　　“午安。”Maglor对他说，“你看上去好了很多。”
　　少年微仰头看着他的脸，依旧一副冷僻的表情，不说一句话。
　　Maglor觉得自己完完全全习惯了这样一副表情。他向少年稍微走近了一步，顿了许久，才继续发问，“请问你是否从北方来？”
　　少年湛蓝色的眼睛看着他，目光依旧。只不过看着看着，他渐渐垂下了眼睛，看了一眼袍子角，继而盯着自己脚尖。
　　“对。”
　　Maglor听见他这样说，声音还是沙哑的，语调轻的像是可以被微风吹散。
　　“来自哪里？”Maglor决定继续问下去
　　少年咬住了嘴唇。他的目光散了，顺着碧绿的山坡滑下去，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就这样直到Maglor以为他又陷入沉默时，少年没有看他，却突然开口。
　　“Hithlum。”
　　Maglor觉得自己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然而等他能发出声音的时候，却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了。
　　“Makalaure。”
　　Maedhros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叫了他一声。红发的高大精灵骑在马上，待得近了才翻身下马，牵着马匹走过来，只是看了一眼走出帐篷的少年。
　　“他来自Hithlum。”Maglor急匆匆地对Maedhros说。后者却只是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很淡的应了一声。
　　少年用那种犹犹豫豫的目光看了一会儿Maedhros，就又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了帐篷。
　　Maglor对于Maedhros的表现还是选择了沉默。Maedhros松开马的缰绳，自己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示意Maglor跟上。
　　“Makalaure，”向前走了一阵子，说了许多不相干的事情，Maedhros突然说，“他需要双靴子。”

　　靴子是请一位精灵夫人做的，做好是两天之后。Maglor外出巡逻没有归来，靴子就被送进了Maedhros手里。那个时候少年正好还站在帐篷前，Maedhros便一并丢给了他。
　　那个少年显然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看着Maedhros。
　　“给你的。”Maedhros简短地说了一句。他并不想多留，因此就顺着原路回去。走出了二十几步，他突然听到那少年在他身后断断续续地说，“你……您……是Maedhros——殿下？”
　　Maedhros停下来回了一句“是”，却没有回头。
　　“陛下他……说起过您。”
　　下意识的，Maedhros突然回过身，“哪个‘陛下’？”
　　“Fin-Fingon陛下。”
　　Maedhros远远看着他，眼睛里面的光芒像是火焰一样猛然抖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回了少年旁边，低着头看着他，开口时声音却淡漠，“那么，你是……？”
　　“我的父亲是Fingon陛下的卫队成员，兄长也是。”少年用沙哑的声音答非所问，眼神带着些迷茫，“他们都已经……”
　　——死在Anfauglith？死在Nirnaeth Arnoediad？少年脸色苍白，没有说下去，但Maedhros知道后话。因为少年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隽永的悲伤、深深地失落、沉溺般的灰色回忆，和惨白一片的感情。
　　“你恨我是么？”
　　少年吃了一惊，怔住。他显然没想到Maedhros会这样问。他低下头盯着地面，陷入了沉默。Maedhros看不见他眼睛里面的光，不知道他是不说、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Maedhros转身向北方，于是风吹起了他红色的长发。他深呼吸了一次，开口，平静得像是冰封的湖。
　　“没关系，我不在乎。前路太过黑暗，总得有点炽烈的感情为它照明。”
　　少年吃惊地仰起头看他，可是Maedhros已经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换做少年看不见Maehros眼睛里面的光。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高大的精灵在想什么。但是他突然被那种铁灰色的沉重压得透不过起来。
　　“不，”于是那少年听见自己回答他说，“我想我不。”
　　继而，少年很认真地看着他，看着那个在午后阳光里闭着眼睛面向北方的红发精灵。少年突然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什么。
　　Maedhros闭住了眼睛面朝北方，他看不见Anfauglith。
　　“Fingon说过我什么？”
　　“陛下说您，是最理想的伙伴和永恒的朋友。”
　　是么，Fingon？最理想的伙伴和永恒的朋友？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感谢你最后给我留下了这样的评价？

　　Maedhros躺在那一片草丛里，直视着午后的太阳，那金树的余晖刺痛了他的眼睛。瞳孔里有着撕裂般的疼痛，可是他不想流泪。
　　微微闭了下眼睛，可还是能看见一片又一片的金色光芒。那些光芒里面有一张脸。
　　他的思想断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那样清晰地提醒他，他知道这是谁；而另一部分试图遮掩，让他一遍一遍去忽略那容颜。
　　短暂的思维空白后他又觉得那张脸像很多人，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弟弟，还有Fingon。最后那张脸变成了那个少年。
　　他终于知道在这个少年身上找到了什么。那个生于优越、逃于战火、屈为战俘后又寄于他们篱下的少年身上，有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他那诞生于海之彼岸与神圣光芒下，却刹那毁于鲜血和火焰的过去。
　　他那诞生于铁灰色沉重誓言与不可回首的藩篱，却已然扎根在鲜血和火焰的现在。
　　他那诞生于轨迹反复曲折与希望交叠无望，却必定裹挟着鲜血和火焰的未来。
　　他不想，也不能改变什么了。
　　其实这本来就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只是在这之前，他还尝试过改变。

　　Maglor从没有觉得夕阳这样绯红过——或许是他以前疏于观察，或许是这里地理位置特殊，再或许，是他看见自己的长兄仰卧在草丛中的那一瞬，那头醒目的红褐色头发蓦地映入他的眼帘，而造成了错觉。
　　“那个少年已经被战乱和流离折磨得身心疲惫。我擅自同意让他留下来。“
　　“随你。”
　　……
　　“我原以为我已经明了。”Maedhros这样对Maglor说。他看着玫瑰灰的天空，眼睛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微弱地闪烁。
　　Maglor坐在了兄长的旁边，看着余辉不再的太阳，用歌手好听的嗓音回答，“拥有Finwe名字的人，都将用一生负着不能背负重量前行。直到倒下。”
　　Maehdros侧过头来看着二弟，第一次觉得那双眼睛是明显的深色。
　　“不，”他接上，再次直视着天穹，“是直到自己把它放下。”
　　……
　　“那个少年希望你给他取个名字，Maitimo。”
　　“是么……？就叫他Endor。”

　　End 约2010六一儿童节左右——2010-8-11

作者有话说

　　Endor 意为中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