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异星的恶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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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篇的“我”不是指主角，是一个路人视角）
在我还是一个名叫“Mercy”的小女孩时，我曾问妈妈：
“妈妈，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没有外星人呢？”
那是我们躲在断水断电、粮食供应紧缺的，漆黑冰冷的地下避难所的，第三十四天。
在半人马座比邻星b星人终于走出母星的一百七十八年，在第十三个地外殖民星建成后的第四年，世界被“联邦”与“帝国”两个霸/权集团，仿佛分蛋糕一般一切两半。
为了一些我所无法理解的、“大人的理由”，这两个庞然大物，展开了从过去延续到现在，并将一直通向无尽的未来的，永无停息的大战。
“如果有外星人就好了。外星人一定会让我们的世界的变得更好。”
我们与其他瑟瑟发抖的难民挤在一起，听着地面上方传来的弹炮轰炸的巨大震鸣。我抱紧怀里印着一枚巨大鞋印的，脏兮兮的布娃娃，依偎在妈妈的身边，小声嘀咕道。
妈妈伸出一只手臂，将我揽入柔软温暖的怀抱，摸着我干枯打结的头发。她轻柔的声音，仿佛在讲述一个美丽的睡前的童话。：
“Mercy，你知道【费米悖论】吗？”
我当然知道什么是费米悖论。我甚至还能当场背一遍德雷克公式。
我们半人马座人在学习数理与工程上，具有卓越的天赋。这让我们大多数人能在6岁就开始接触微积分、线性代数、概率论。并用这些工具，去研习更加高深复杂的学科。这些常识科普，是最常见的儿童文学阅读书目。
但是我想听妈妈说话。所以我假装困惑道：
“【费米悖论】？这是什么呀？”
“这是一个，关于为什么我们无法发现外星人的问题。
银河系内大约有2500亿颗恒星。在如此之庞大的集合中，即使出现智慧生命的概率再渺茫，最终的计算结果，也一定是一个大的超乎想象的数字。银河系内本应存在相当多数量的文明。我们的文明，绝不可能是全宇宙唯一的孤岛。
半人马座人从愚笨蠢钝的猿猴，进化成拥有高度发达科技——尤其是在机械电子计算机领域——的星际人类，只花了一千万年。我们现在的星际飞船，普遍速度已经能达到千分之一的光速。哪怕是用这样的龟速，也只要再花一千万年，我们就能走到银河系的尽头。
区区两千万年！这对于从诞生至今已有一百多亿年的银河系来说，就像是一个百岁之人的漫长生命里，某个短暂即逝的春天！
文明具有向外扩张的天性。技术成熟的文明，都会走出自己的母星，探索宇宙。而只要其他文明比我们提前发展区区两千万年，它们的足迹，就应该已经遍布整个银河系。我们本应早就发现，外星文明存在的证据。
可是——“
妈妈发出一声宛若叹息的低语：“它们在哪儿呢？”
这都是我早已学习过的内容。但现在，这些话是从妈妈口中说出的。所以这些轻飘飘的话语，立刻就升华为了亘古永恒的真理。
我用崇拜的目光，仰望着身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如高山、如河流、如旷谷，如这世界上一切伟大之物，甚至比它们加起来更伟大的妈妈，学舌鸟一般重复道：
“对呀？外星人在哪儿呢？既然它们一定存在，为什么我们看不见它们呢？”
“这就是【费米悖论】。理论上外星文明存在的高可能性，与现实中找不到外星文明存在证据的矛盾。”
妈妈说道：“但就在不久前，我脑海内突然闪过一个关于【费米悖论】的解答——其实外星文明的信号，早就发射到了半人马座。外星人存在的证据，就像是夜空中的轨转的星轮一般抬头就能望见。甚至，就在此时此刻，外星人的飞船，就静静地停泊在我们身边。”
“但是，Mercy，我们对此视而不见。有一帘无形的薄幕，遮住了我们的眼睛，捂住了我们的耳朵，屏蔽了我们的触觉，让我们根本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
我睁大眼睛望向四周。防空洞晦暗的光影下，一切的轮廓都变成了模糊的虚影。在这些虚幻的影子中——有一个外星人，正默默看着我们吗？
但即便它离我们这么近，被【无形之幕】遮蔽的我们，依旧无法与它结缘。
“这听起来像一个诅咒，妈妈。【费米悖论】像是一个源自宇宙的诅咒——诅咒我们无法和外星文明相遇。”
“不，这不是诅咒。”
妈妈摇了摇头：“Mercy，这是【费米的祝福】，这是宇宙的【慈悲】。”
“祝福？这为什么会是祝福？如果外星人就在身边，我们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因为——【没有爱，就看不见】。”
轰然一声巨响！
可能是一发、或者很多发对地战术导弹——不知道是常规弹头还是核/弹头——落在了防空洞的上方。
大地嗡鸣，犹如地底深渊巨魔的擂鼓。整个地下避难所都震颤起来，墙灰从老旧的钢筋混凝土墙面上簌簌落下。幽闭的空间中，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恐慌的气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蔓延。
我们半人马座人类的身体非常脆弱。生物自然进化，高度依赖着基因的突变。突变意味着偶发，而偶发则意味着错误。
无数次错误的基因片段的累计，造就了我们不堪一击的血肉。
我们平均只能活八九十年。最长寿者也不过享年147岁。
直到现在，百米短跑的世界记录还没有超过8秒。四百米游泳的最短用时极限，也被无情地拦在3分钟之外。即便是世界上耐力最强的人，跑完整场马拉松，至少也需要一个半小时以上。
如果我们的四肢被榴/弹炸断了，就无法再重生出一条新的。如果我们暴露在强力的辐射之下，不出几个月全身的器官就会在细胞的畸变中衰竭。而如果我们的心脏、肺、或者任何一条动脉，意外被流弹的脆片割伤，几秒内我们就会在失血的低温中冷冰冰的死去。
地面的交通在轰炸中几乎已经被完全摧毁，所有的飞行载具也同步被炸成了废铁。而我们背上没有长着能带我们飞离此处的翅膀。一旦这处避难所被破坏，所有藏身于此的人，也都将葬送在此，甚至连全尸都找不到。
维持着我们生命的这副血肉之躯，实在是，太过孱弱了。
头顶上方的轰炸慢慢停了下来。躁动的人群慢慢平复了下来。漂浮着汗臭味的闭塞空间内，隐隐传来几声哭泣，以及随之而来的低声呵斥。
我把自己更深的，塞入妈妈的怀抱。
“你看，Mercy。”
妈妈紧紧抱住了我：
“我们连自己文明内部的事情，都处理的如此糟糕透顶。为了争夺资源与发展空间，战争与死亡与悲剧，每天都犹如昨日重现一般轮回上演。
文明从基因里就带着向外扩张与掠夺资源的天性，每个毛孔里都渗着侵略、暴力与好战的脓毒。这样的我们，如果真的和外星人相遇了，会怎么样呢？”
“在与外星文明相遇的那一刻，星战就爆发了。所有被发现存在的文明，都将被卷入这场从过去延续到现在、并将一直通往未来的，永无休止的大战。
群星被战火燃遍，所有适合生存的类地行星都化为焦土。宇宙战舰的残骸在虚无中流浪，直到被引力撕成碎片。
而真空是无法传声的。所以哪怕是再痛苦的呼救，再真挚的爱语，再绝望的祈祷，在冰冷的宇宙深空中，都永远不可能传递。生死皆为一瞬的静默。”
我打了一个寒战，有点不想继续往下听了。
“离我们最近的、有可能出现智慧生物的恒星，距离我们也足有光年之远——连光都要足足走上一年啊！
如果我们跨越了光年的距离，在这浩瀚的宇宙星海中宛如奇迹般的相遇。最终的结果，却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那样，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妈妈温柔地，轻抚着我的头发：“所以，为了阻止这种太过悲伤的事情发生，Mercy，宇宙里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就仿佛一帘无形的薄幕，遮蔽了我们的眼睛。
这种力量遍布整个宇宙。没有质量，没有形状，无法观测。它不能对物质世界产生任何作用，却能干扰智慧生物的意识和认知。让现在的我们，根本无法认知到外星人的存在。”
“哪怕它们的飞船正擦着地表而过。哪怕我们早就接收到了外星文明的电磁波。哪怕外星人正在让恒星持续闪烁，来传递它们的坐标——
但是。
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忽视外星飞船摩擦大气层引发的焰火。所有的科学家都会不自觉地，把那段电磁信号当成宇宙辐射的混乱杂音。观星者的视神经忠诚地传递了，看见星星闪烁后引发的负电信号。但是更高级的神经中枢无法处理这些信息。他们的眼睛已经【看见】了，但在意识里，那颗星星不存在。”
“【宇宙意识】，正是通过这种干扰认知的方式，阻止两个不成熟的智慧文明，在不合适的时间点相遇。避免这场跨越了光年的奇迹相逢，沦为悲剧的开端。”
“只要敌意的种子还存在于心中，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发现外星文明存在的证据。唯有当我们的精神境界发生蜕变，完全超越了文明扩张与掠夺的天性。能够以【爱】去对待外星文明。这层遮蔽了意识与认知的【无形之幕】，才会从我们的眼前掉落。”
“那个时候，我们就会如梦初醒般地发现：原来我们身边居然有那么多的邻居！因为已经克服了文明的劣根性，所以它们不会想侵/犯我们的领地，我们也不会想掠夺它们的资源。
它们朝着我们亲亲密密地伸出手，快乐道：【你终于睁开眼睛啦！】。然后它们又说【嘘！快看！就在你们012-475-689方向，4.2光年处，还有一个文明，就快睡醒了！】
心中已经充满【爱】的我们，能毫无障碍地看到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但蓝星人仍然被战争与仇恨与死亡的阴霾蒙蔽了心灵，所以他们看不见我们。
我们探出脑袋，就跟好奇地观察一只即将破壳而出的雏鸟一般，望着那颗蓝星，在心里默默为它鼓劲【加油啊！你就快成功了！】
终于有一天，那颗美丽的蓝星，也从战争的梦魇中苏醒。【无形之幕】落下，我们笑着看着他们，他们也笑着望着我们。我们手牵着手，一起加入了热热闹闹的宇宙大家庭。”
冰冷黑暗的地下避难所，妈妈的灵魂，却像在柔柔地发着亮光。
她是这充满痛苦、恐惧与绝望的长夜中，唯一光辉的圣母像。
“所以，Mercy，不要为了找不到外星人而感到寂寞。文明走过的所有孤独之旅，都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能够微笑着相逢。”
“这就是我对【费米悖论】的解答——【没有爱，就看不见】”
“这是【费米的祝福】。此乃宇宙的【慈悲】。”
多年之后，面对着异星的虫族，我依然会想起漆黑冰冷的地下避难所里，妈妈温柔地怀抱着我，为我讲述爱与祝福的，那个不知晨昏的时刻。
没有【爱】，就看不见。唯有【爱】，才能发现。既然已经犹如奇迹跨越光年的距离相遇，那我们就应该试着，去沟通，去理解，去【爱】。
即使我已经离开了母亲身边，许久没有见面。但我对这一点，仍深信不疑。
但是，妈妈的观点，被证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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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历3600年】
联邦无人科考探测舰“潘多拉”号在距离半人马座人的母星，也是联邦和帝国中唯一的中立星比邻星b星0.74光年处，意外发现了一枚古怪的陨石，并在扫描后，发现其内居然有一具保存相当完好的外星人遗体！
舰载高级AI系统，当即对这具拥有和人类男性几乎完全相同的身体外观，背后却长着巨大的昆虫翅膀，头顶还有两根虫须的外星生物遗体，进行碳14测定。
量子通讯将检测结果同步传送回了联邦。全体半人马座人沸腾了！
这只外星有机生物，刚死去不足百年！
它所从属的外星文明，可能就在探测舰附近！并且那很可能是一个活着的，并未在时间的磋磨中灭绝的文明！
舰载AI传送回来的分析报告显示，虽然这具类人形的、额外长有昆虫特征的外星生物，生理结构和人类男性极为相似，并长有构造几乎完全一致的外生/殖/器。但其腹内却存在一个类似人类女性子宫的孕囊，并在其内检测出一枚疑似未发育成型的“卵”。
因此，生物学家将这只外星生物定义为“雌性”。
结合其孕囊大小及“卵”的相关特征，生物学家进一步推测这种被命名为“虫族”的生物，采用的是卵胎生的方式。
不同于一次可以产下上万枚卵的自然界的雌性昆虫，“虫族”的“雌虫”，一次仅能孕育1~2枚卵。从受/精到产卵，需3~6个月。而从一枚不足成年男性拳头大小的“卵”发育成身高足有190的高大成虫，显然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这些情报意味着，“虫族”很可能是一种采取了繁殖K策略的生物。区别于能够在短时间内快速繁衍大量后代，具有高度环境侵略性的R型，后代少而精的K型在生态学意义上，被认为是注重可持续发展，倾向于构建稳定社会结构的物种。
这提高了“虫族”是对外友好种族的可能性。
舰载AI系统很快就接收到了联邦发来的指令。要求“潘多拉”号科考探测舰的主舰，继续对周围星域文明痕迹的搜索。同时派出一艘飞艇，带着严密封装好的“虫族”遗体返航。
一艘最高速度可达1/20光速的，代表半人马座人最高航天科技等级的星舰，将前来与飞艇接应。将外星生物的珍贵样本带到联邦新兴殖民星球Gomorrah，以便下一步的研究。
【星历3607年】
万众瞩目之下，“虫族”被运抵距离殖民星Gomorrah地表4万公里的外太空的Ⅴ级生物实验室，进行解剖研究。
进出核心实验室的科研人员，需要经过整整12道极其严密杀菌消毒程序。仅出入安检耗时就在8小时以上。
半人马座人的体质非常脆弱。和充电五分钟，待机三十天的机器人不同。人类需要频繁进食，一天得吃三顿饭。且每24小时内至少需要6小时睡眠，才能保证神经系统活跃。
哪怕是最精壮的男子，也无法长时间承受如此高负荷的工作。所以大部分的试验，都是由人类在实验室外侧操控着精密AI辅助的机械臂完成。
如此艰巨高压的科研工作，最终取得了汇报。
研究显示，母体雌虫的细胞已确认全部死亡。
但是，其体内的“卵”，居然奇迹般保持了微弱的生物活性。
本该随着母体死亡一同失活的卵，在富含氧气、水和营养物质的培养基中培育了七周后，线粒体等关键细胞器恢复了正常功能。十一周后，细胞开始尝试进行分裂和繁殖。
“卵”内的胚胎细胞似乎并未真正死去，而是在外太空极端的环境下暂停了一切活动，进入了深度休眠。在Gomorrah星Ⅴ级太空生物实验室环境极其理想的培养基中，这些濒死边缘的细胞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生物学家将这解释为安娜斯塔西娅（Anastasis）现象，也即进入凋亡程序的细胞复活的现象。含半胱氨酸的天冬氨酸蛋白水解酶的活性，在这一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切割细胞的半胱氨酸蛋白酶在细胞凋亡阶段，并没有被正常激活。DNA没有彻底裂解，细胞蛋白质结构也尚未被完全切成碎片。这使得濒死或者已经死亡的细胞，得以完整保存下来。并在适当条件下，起死回生。*
可惜的是，这枚虫卵永远也不可能孵化了。
细胞在进入“假死”状态时，DNA还是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染色体发生了故障。在安娜斯塔西娅的复活过程中，细胞核内的遗传物质没有能够自我修复。且细胞膜发生了裂解。
虽然“卵”还活着，但就像是一个完全靠着呼吸机和体外循环系统吊命的病危患者。医学上不能宣布死亡，但实际上已经丧失了生气。
尽管如此，这枚复活的“卵”，仍然给半人马座人的生物科技领域，带来了启示的福音。
因为血肉太过于脆弱，无论如何通过基因工程优化，也无法实现质的蜕变。人类肉/体的性能，远次于智能机器。
没有回报，就没有动力。人类几乎已经丧失了探索生命本源奥秘的兴趣。
生物大类学科，向来被认为是没有未来的天坑专业。每年只有靠着从机械电子计算机专业的调剂过来的学生，才能勉强维持招生。
那只孕育了这枚奇妙虫卵的，同时具备女性孕囊与男性外生/殖器的雌虫，就仿佛生物科学领域千变万化的魔女。推动了半人马座人远落后于机械电子技术的生物科技，掀起了迅猛发展的浪潮。
生物学家通过提取细胞内促进生长和恢复的基因，研究能逆转衰老、治疗疾病的药物。细胞休眠现象，则被逆向应用在攻克恶性癌细胞通过假死抵抗化疗与放疗的难题。
甚至连航天界都受到了荫庇——“卵”分泌的，能够防止细胞在极度低温的真空环境中破裂的特殊糖原，打开了优化星舰中宇航员休眠舱内防冻剂成分的新思路。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联邦人民都期待着，茫茫宇宙深处的探测舰，发来找到外星虫族文明的消息。
大多数人都乐观地相信，如果能和这种具有奇妙生物特性的虫族进行交流，必将把半人马座人的文明，推向又一个高峰。
这枚承载了半人马座人联邦和帝国两大霸/权、共计十四个殖民星上，共计三百一十四亿人殷切期盼的，试图自我复活的虫族的卵，又被公众赋予了另一个名称——
【魔女之卵】
【星历3625年】
4月1日，距离地表4万公里的Gomorrah星球Ⅴ级太空生物实验室，发生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泄露事件——
受到宇宙辐射影响。70%的电子设备在高频电磁波干扰中出现故障。【魔女之卵】未经处理的培养基废液，被错误地汇入了普通污染物的管道。
7月6日，生物实验室内出现第一例病毒性出血热患者。在短短十五天时间内，迅速扩大至同科研项目组的二十七人。
据电子病历报告显示，患者们出现了恶心、呕吐、腹泻、发烧高热、全身酸痛、体内外出血等症状。晚期的病人就仿佛一个内部被溶解的人皮囊袋，从口腔和肛/门喷射出大量暗红色的内脏碎块。
在医生使用了埃博拉特效药后，症状好转。Gomorrah太空医学实验室的对外宣传负责人信誓旦旦地宣称，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星历3627年】
2月18日。Gomorrah星球地面TS-08基地工作人员出现首例地表出血热症状。接下来的两周内，TS-08基地内工作人员陆续出现高热、呕血症状。
医生试图依旧采用埃博拉特效药进行医治。
病毒发生变异。特效药失效。
3月18日，TS-08基地出现第一例死亡病例。
3月22日，死亡数骤增至218人。
3月30日，生物医学实验室紧急派发新型病情延缓剂。该药剂无法治愈疾病，只能拖延器官衰竭速度，为特效药研发争取更多时间。
3月30日晚，延缓剂运抵已经被重重警戒封锁的TS-08基地。
4月1日晨，TS-08基地内共计1928名工作人员，确认全部死亡。
同日，这种潜伏期长、但一旦发病就会立刻引发严重出血、死亡率极高的烈性病毒，被正式命名为【Gomorrah病毒】
【星历3628年】
1月19日，销声匿迹了八个月的【Gomorrah病毒】，在TS-171基地爆发。
共计2041名基地人员感染。在新型特效药的救助下，死亡率成功被压制在了45%。
Gomorrah太空医学实验室的对外宣传负责人表示，有信心在未来一年内，研发出【Gomorrah病毒】的疫苗。优化新型药剂成分，将死亡率压低至20%以下。
4月1日，【Gomorrah病毒】扫荡FL-177基地。造成1048人死亡。
病毒再次发生变异。新型特效药失效。
7月17日，【Gomorrah病毒】登录BP-54基地。
7月29日，BP-54基地内共计4871名员工，确认全部死亡。
此时Ⅱ期新型特效药才刚进入动物试验阶段。
9月11日，【Gomorrah病毒】虐杀UE-04基地。
9月14日，服用Ⅱ期新型特效药后，57%的患者在2-3天内出现好转征兆。
9月21日，症状本已缓解的病患们突发低溶血量休克。
9月23日，Ⅲ期新型特效药获批直接进入临床试验阶段。最终成功保住了UE-04基地内共计961名员工中，117人的性命。
Gomorrah太空医学实验室的对外宣传负责人在媒体会上，不住擦着汗与泪，声音颤抖道：“赶上了……我们赶上了……”
12月19日，BP-54，EW-86，CM-115等共计17处基地，同时爆发【Gomorrah病毒】
12月24日，Ⅲ期新型特效药宣布因病毒变异失效的同时，共计74871名员工，确认全部死亡。
12月25日凌晨，Gomorrah太空医学实验室的对外宣传负责人自杀。
【星历3629年】
1月1日。联邦最高统帅发表讲话。弃置Gomorrah殖民星。
Gomorrah星上将只保留绝对不会感染病毒的AI机器人。它们将用预计100年的时间，利用高温、强酸、毒性有机溶剂等一系列方式，彻底杀死该星球上一切有机生命。
2月18日，难□□输星舰抵达隶属帝国统治范畴的Sodom星球太空港。星舰总指挥表示愿意背叛联邦政府，交出【魔女之卵】。但请求帝国给资源严重不足，水和氧气即将告罄的联邦难民，施予人道主义援助。
3月4日。【魔女之卵】被帝国特殊部队秘密运抵Sodom星球地心Ⅴ级生物医学实验室。但运输星舰始终无法获得登录许可，被迫滞留在近卫星轨道上。
3月18日，舰内难民中出现三例高热、呕血、肢体疼痛的病症。尽管舰内医生反复解释这是因为高负荷星际旅途引发的败血症，但恐惧仍然如同烈性传染病在舰内迅速传播。
4月1日，资源告罄、仍然没有能获得进港许可的运输舰发生暴/乱。17小时后，飞船失控爆炸。舰内人员全部丧生。
这也是Gomorrah病毒最后一次出现的报告。
随着Gomorrah星球的覆灭，这种烈性传染病也成为了历史。
半人马座人活动的星球，从14个缩减为13个。
【星历3633年】
Sodom星球爆发不知名大流感。健康的人在短短三天内突然发病，眼睛红肿，口腔内满是血块，体温迅速蹿升至39℃以上。
此次细菌流感共计造成2万住民死亡。
【星历3649-3651年】
Nov大瘟疫爆发。约500万人患病，死亡率7.3%。
【星历3668-3670年】
Sept大流感爆发。仅Sodom星亲王城内，每天就会有2000人殒命。
【星历3679-3681年】
朊病毒大流行。传统的杀菌消毒手段对这种只有蛋白质结构的病原体毫无所用。
此次流行性传染病共造成约1.2亿人死亡，占Sodom星全球五分之一的人口。帝国切断通往Sodom星的所有航道。并使用星际导弹摧毁了Sodom星上所有星舰基地。阻止Sodom星住民逃入太空。
所有这些疑似因为虫族基因泄露而导致的传染病灾害，被心怀恐惧的人们统称为“虫瘟”。
【星历3685年】
帝国对Sodom星展开全球大轰炸。据某位执行轰炸任务的少尉回忆——“硫磺与火从天而降，将神罚降临在这颗罪恶的星球。”
半人马座人活动的星球，缩减为12个。
【星历3690年】
联邦第8号殖民星发现疑似虫瘟感染病例。患者的脊髓出现炎症，运动神经元受损，造成弛缓性瘫痪。现有已知所有抗生素对其都没有均任何作用。
【星历3695年】
距离半人马座人中立主星最近的02号殖民星出现“【魔女之卵】并未与Sodom一通毁灭，而是被秘密带出”的传言。
同年6月，人口密集的帝国02号殖民星爆发小规模虫瘟。传染病学家对此无能为力。
【星历3698年】
虫瘟扩散至中立主星。
生物医药的研发速度，已经彻底跟不上病毒与细菌变异的速度。
这场长达百年的与疾病对抗的战争，终于以半人马座人的惨败告终。我们的生物科技过于落后，不仅无法治愈病症，甚至连阻止传播都很难做到。我们彻头彻尾地败给了疾病。
充满偶发错误的自然进化，给半人马座人带来了这具脆弱不堪的血肉之躯。
仅有微米大小的细菌病毒，就能轻描淡写地杀死一个最健康的成人。
半人马座人在生物的进化上，终于走到了穷途末路。
但是，再强大的疾病，也只能对碳基生物产生作用。
如果我们甚至连有机生命都不是，那么病毒就对我们毫无影响。
【星历3700年】
元旦。
联邦与帝国发表联合声明：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大瘟疫将人类绝灭前，放弃这具脆弱不堪，充满病痛的躯体……使用机械义体，改装所有可能产生病变的部位……”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星历3701年】
“潘多拉”号探测器在距离半人马座人主星1光年处，终于找到了外星虫族的星球。
由于附近某种特殊引力场作用，这颗星球之前一直无法被天文望远镜观测。看起来就跟不存在一样。
这颗星球的环境和半人马座人的母星有很多相似之处。包括大气构成、水含量、重力系数，甚至地表光照和温度等等。
舰载AI试探性地与当地原住民进行了沟通，并发现，这颗星球上的虫族，是一种智慧种族。无论是智力水平，还是逻辑思维能力，都和人类不相上下。
只是它们大多性格天真，心性单纯。对于骗局、谎言和阴谋的敏感度极差。在半人马座人眼里基本属于智力八级伤残。
在它们的语言系统中，把自己的母星称作为“Medea”。
我们选择了我们文化体系中和这个音节发音相似的词【美狄亚】——法力高深的魔女，古典三大悲剧之一的主角，来称呼这种异星智慧生物。
虫族拥有相当先进的科技水平。不过和半人马座杰出的机械电子文明不同的是，虫族的生物科技，才是它们文明桂冠上的明珠。
虫族在诸如计算机、AI、机甲、星舰等领域，只相当于某颗太阳系蓝星二十二世纪的水平。它们的航天科技，甚至不能支持它们进行远距离星际探索。
但它们对于生命的深刻理解，和对基因的高超运用，却几乎已经达半个造物主级别。那些在人类眼中的医学奇迹，在虫族不过是治疗感冒般简单。
虫族分为两种性别——雄虫和雌虫。
无论雄虫还是雌虫，长相都和人类男性极为相似。
不同的是，雌虫的体格普遍比雄虫高大健壮，肌肉发达，平均身高在190左右。且长有虫须、甲壳、鳞翅、尾针等昆虫的特征。根据不同的昆虫特征，可以细分为诸如蜂族、蝉族、蝶族、螳螂族等等多个大类。
而雄虫则体型纤细，外表柔美，体质脆弱，和半人马座人的平均身体素质差不多。没有任何类似昆虫的性状，只是在后腰处长有一条用于交/配的纤长的尾钩。
如果用更易于理解的方式，进行一个不太恰当的类比说明：
虫族中的“雌虫”，仅从外观上来看，更接近于人类男性同性恋中的强大猛攻形象。而实际上在交/配中担任“攻方”角色的“雄虫”，反而看起来更像是娇柔弱受。
AI系统进一步发现，虫族的雌雄比例达到了惊人的【100:1】。这种极端的性别比例，造就了极为特殊的虫族社会形态。
珍贵稀少的雄虫拥有超然的社会地位。一出生就享受着超高待遇的社会福利供养。终生不需要参加工作，一切开销均由雌虫负责。
它们可以迎娶多只不同种族的雌虫，并根据地位等级高低，将它后宫的雌虫们分为雌君、雌侍和雌奴。婚后雌虫的财产，都要归属于雄虫所有。
而雌虫们。则把和雄虫交/配结合、繁衍虫崽，视作虫生目标。它们堪称狂热地追捧着稀有的雄虫，花费大量金钱资源，用于申请与雄虫进行约会。绞尽脑汁，哄得雄虫欢心。
这种特殊的社会形态，引发了虫族的两性之间，存在某种极为古怪的不平等——
表面上看，雄虫的地位更加优越。所有雌虫，无论等级高低，都需要敬称雄虫为“阁下”。婚后则需要称呼雄虫为“雄主”。
如果雄虫决定凌辱、虐打、甚至处死一只后宫雌虫，也不需要负任何刑事责任。
雌虫——无论是雌君、雌侍，还是最卑微的雌奴——在被虐待过程中必须保持温顺、驯服。如果胆敢进行反抗，甚至不慎伤到自己的雄主，则会被视为极其严重的罪行。
但是，整个虫族社会的军、政、财、科技等领域的要职，全部由雌虫所把控。雄虫不参加工作，也就不掌握任何世俗的权力。
一旦独揽大权，且具备强武力值的雌虫决定发起政/变，将所有雄虫豢养为禁/脔，那么雄虫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这种令人费解的社会权利结构，让人类很难判断在虫族星球，雄虫和雌虫到底谁更弱势，谁更需要平等。
不过我们半人马座人对于研究虫族中哪个性别更惨毫无兴趣。
毕竟随着机械改造人体的计划施行，从四肢到内部器官，我们的身体逐步完全被机械取代，人类很快就将不存在生物上的“性别”概念了。
如果虫族想要平权，我们唯一能提供的帮助，就是把它们也全都变成机械虫——
众械生而平等。
如果不平等，那就换一套零部件。
【星历3702年】
“潘多拉”号探测舰舰载AI系统通过量子通讯，传回了一份由虫族的科学家提供的医学报告。
严格来说，虫族并没有真正的“顶尖科学家”。它们只是很多只能力平平的学者虫聚集在一起，就莫名其妙地攻克了一项又一项震撼宇宙的医学难题。
后来我们知道，这是具有超智慧的虫群意识作用的结果。但当时我们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份多达几百TB的医学报告吸引。
虫族的科学家在了解到半人马座人星球上不幸的疫灾后，“虽然不懂”但“大为震撼”，因为“可怜的外星人类居然能被这种小病逼得快要灭绝”。
虫族“深感同情”、“表达歉意”，决定“承担责任”，并提供了这份极为详细的说明书，指导人类研发对抗病毒的疫苗与特效药。
【星历3704年】
在虫族科技的指导下，我们用很简单的生物工程仪器，就实现了医药的量产。
曾一度把我们逼的必须全体变成机械人的疫病，终于溃败了。
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令我们欢欣鼓舞。很多人将这份跨越光年的相遇，重新视为宇宙中的奇迹。
越来越多的人承认，虽然虫族的机械电子水平，堪称惨不忍睹，甚至连一个装配有初级AI系统的智能机甲都做不出来。
虫族个体的地位等级高低，居然不是看谁更聪明智慧，而是看在肉搏战中谁的武力值更强，物理意义上谁的拳头更硬。这简直就和丛林野兽无异。
但毫无疑问，它们是具有和我们同等高度的科技水平，势均力敌、实力对等的智慧种族。
虫族提供的医学援助，充分展现出了它们对外友好的一面。我们希望能进一步加强和虫族文明和合作关系，取长补短，共同进步。
只要它们能够帮助我们提高生物科技，别说只是貌似雌雄之间地位权利不平等。就是雄虫为了保养皮肤每天要用九十九只雌虫的血液泡澡，或是雌虫忍无可忍把雄虫统统送上了榨/精机，我们都要夸它们一句“文明社会”。
不过虫族的友善，确实引发了一场关于社会问题的讨论。那就是——
【机械飞升，是否还有必要继续？】
我们在疫灾的步步紧逼下，迫不得已做出了抛弃了血肉之身的战略计划。
但是现在有了虫族的帮助，疾病被轻而易举地克服。那么似乎我们就不需要再这么激进地，要把所有人都变成冷冰冰的智能机械。
很多人都在社会调研中，表达了对有机生命形态的眷恋与不舍。
请不要误会，我们舍不得的，不是这具脆弱不堪——尤其是在虫族中的雌虫强悍的身体素质对比之下，显得更加垃圾废物的血肉。
我们舍不得的，是温暖的拥抱，是轻柔的爱抚，是满怀爱意的亲吻。是随着机械取代了肉/体，也一并丧失了意义的【爱】的表达。
机械飞升，似乎应该停止了。
【星历3705年】
新年第一天。
就连在虫瘟最严重的时期，都只是捏着鼻子进行短期合作的帝国与联邦，宣布统一为最高联合政府。
同一日。
最高联合政府发布最高级指令。
全星域进入战争警备状态。
人类向虫族宣战。
举国哗然。
【星历3706年】
主星发生叛乱。参与叛乱抗议活动的成员，不乏大财团、大贵族的后代。
激进的年轻人驾驶着A级作战机甲，攻入了最高政府大楼，炮击了最高统帅办公室。
他们的诉求只有一个：【停止战争，寻求和平】
不出一周，这支缺乏实际作战经验的团队，就被训练有素的机械卫兵团击垮。几个领袖被送上了军事法庭。
这场公开庭审，在半人马座人统辖的12个星球上同步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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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在【万神庙】举行。
这是一座完全通过微型机械搭建而成的建筑。上万亿个电子元器件通过强大的作用力连接在一起，在一天之内，构筑成了这座雄伟的殿堂。
庙宇顶部为一个直径足有43.3米的巨大半球形穹隆。穹顶中央开有圆洞，将澄明的天光引入神庙，照亮雄伟宽阔的内部空间。
万人陪审团均采取全息投影的形式参与庭审。真实到场者只有被告人、公诉人、辩护审判庭等寥寥数十人。这使得这座纯机械建造的宏伟建筑愈发的空旷。
审判台上，年轻美艳，冷若冰霜的女审判长宣布本案开庭。紧接着公诉人进行起诉。辩护人发表辩解意见，公诉人对辩护人的辩解意见进行回应并对证人进行质询。
漫长的质询过程中，几名领袖带着高压电子镣铐，昂首挺胸，端立于台下。他们以穷凶极恶的暴/徒身份站在被告席上，坚毅的背影却仿佛像一个英雄。
叛乱党领袖普遍只有25-40岁。正是目光如电，信念如火，深信自己所坚持的才是正义的年纪。
只有一个例外。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也是叛军所使用的AI机甲中人机交互系统的总设计师。
她沉默地站在角落，用隐含着脉脉温情的眼神，遥遥望着高处审判台上，那名容貌如霜冻玫瑰，冷艳动人至极的年轻女审判长。
岁月在老妇人的脸庞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皱纹堆叠在她的眼角。暗沉的丝素在曾经光滑紧致，如今却松弛垂落的皮肤下累计成斑。
但细看之下，这名年老色衰的妇人，和台上年轻的女审判长，面容具有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她身边的同伴发现了他们总设计师的异样。偷偷捅了捅她，用口型问道：
[不会吧？那个巫婆是你亲戚？女儿？孙女？]
老妇人没有回答。
台上，年轻的女审判长请被告人进行陈述。
一名年仅32岁的领袖站了出来。
“我拒绝公诉方对我方行为的一切污名化指控。”
这是一场公开的庭审。面对全12星球同步直播的摄像头，他义正言辞道：
“我们的一切暴/力行径，均是在追求正义之路上，必须采取的手段。此次对最高政府发起的叛变，绝不是为了我们个人的私心、利益，抑或权名。而是为了更崇高的公益。
与美狄亚虫族建交后，虫族所表现出的一切行动，均能证明它们是一个没有对外侵略扩张倾向的种族。它们对外星种族没有任何敌意！反而愿意对我们提供生物医疗科技援助！
可我们做了什么？我们的最高政府，居然单方面对这些善良的种族宣战了！我们毫无理由地，把善良的异星智慧种族，视作了敌对目标！这其中根本毫无正义可言！只有赤裸裸的，侵略和掠夺的野心！
此乃恶魔才会做出的残忍行径！此乃不义之战！我们正在把自己，变成异星的恶魔！”
女审判长面无表情，在被告方慷慨陈词完毕后，请公诉方对被告进行询问。
沉稳地公诉人站起身，望着昂首挺胸的叛军领袖：
“被告，公诉人代表现在对你进行询问，你要如实回答问题。首先，你们是如何做出【此乃不义之战】的判断？”
“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显而易见！”
“直觉性的推论。”
公诉人点了点头：“但是，【要进行战争】，是最高政府战略司令部准将级以上军官，以及由最大的超级量子计算机支持的三个高级智能AI，共同做出的决定。
你凭什么认为，你简单的直觉性推论，能比军部最高级智库，都更加聪明智慧？”
“……”
被告方沉默。
“【傲慢】。”
公诉人平静地评判道。
“第二，是谁做出了，你们如何做出【虫族对外星文明没有敌意的】判断。”
“它们在我们被疫灾逼的只能机飞的时候，无私地施予援手！它们毫无保留地贡献出了自己的科技！毫无疑问，它们是一个善意文明！”
“什么叫善意文明？”
“这很简单——善意就是指不主动攻击和消灭其他文明，恶意则相反。*虫族文明是善意的！而即将发起战争的我们，就是典型的恶意文明！是异星的恶魔！”
“【虫族是善意文明】，这句话的时态，是什么？过去时？现在时？还是将来时？”
“过去是，现在是。只要我们共同努力，维护和平，也将变成未来时！”
“毫无理由的臆想。”
公诉人叹了口气：“你口口声声我们恶魔文明。那么你知道，在修辞学及诡辩术上，一种经常被使用的招数吗？
【Probato Diablolica——恶魔的证明】。
你要如何证明【恶魔】是不存在的？
逻辑论证过程中，证明“没有”远比证明“有”要困难。如果想要证明【恶魔】存在，那么只需要找到那种名为【恶魔】的生物，就能完美论证其存在性。
但是，证明【恶魔】是不存在的，却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哪怕你翻遍了整个世界，仍然没有找到【恶魔】存在的证据，也无法证明【恶魔】这种未知生物不存在。因为反对方总能如此进行驳斥——
【恶魔是存在的，只是你还没有找到而已】
无论如何努力地论证【没有】，你都不可能达成完备的逻辑。因为【恶魔的证明】，本身就是不可能完成的证明。
现在，请问你要如何证明，虫族文明，对我们是没有敌意的？
无论你列举出再多虫族文明善意的表现，我们都可以坚称——【虫族对我们是怀有恶意的。只是这份恶意，你还没有找到而已】
而就算我们承认，过去的虫族是善良的种族，现在的虫族也同样善良。但你如何证明，未来的虫族，也是充满善意的文明？
你根本无法证明。你其实根本无法用贯通的逻辑说服我们，未来的虫族，不会变成【恶魔】。一切都是你狂妄地猜想。”
“……”
被告方沉默。
“还是【傲慢】。”
公诉人苛刻地评判道。
“第三，如果未来的虫族，会变成我们的【恶魔】。那么现在的我们为了避免未来的我们可能会遭遇【恶魔】的攻击，需要做些什么？”
“需要……需要……”
“需要在现在对可能会在未来化身恶魔的种族，奴颜婢膝乖顺讨好，以便在未来对方化身恶魔之时，能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公诉人的语气骤然冷肃起来：
“此乃懦夫之行！绥靖与投降，从不出现在半人马座人军队的词典当中！我们能从一个血肉如此孱弱的种族，发展到坐拥12颗星球的强大星际种，所依赖的唯有钢铁的信念，和不屈的意志！
如果未来的对方，可能会化身为攻击我们的恶魔，那我们能做的唯一的选择就是——战斗！
从现在开始，以对方未来会成为恶魔为最坏打算，竭尽全力发展军备！掌握能彻底摧毁对方星球的武器！
如果有朝一日，虫族妄图消灭我们，那就让它们来吧！超能电磁炮已经充能完毕！分子裂解枪已经蓄势待发！在对方露出恶魔的真实面容的那一刻，我们将以无情的铁拳，予以敌军致命的打击！”
“但是……但是如果我们率先开启了军备竞赛……”
被告方结结巴巴道。
“是的。”
公诉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因为根本无法证明虫族文明【未来】不会成为恶魔，所以我方【现在】必须要以对方【未来】会成为恶魔为最坏打算发展军备。从现在开始，尽可能快地研发出能在【未来】给予对方致命打击的强力武器。
可一旦我方【现在】开始以能在【未来】彻底摧毁虫族文明为目标发展军备，显然就会被虫族文明视作敌意行为。所以【现在】的我方在对方眼中，已经成为了恶魔。
而因为【现在】的我方已经成为了虫族文明眼中的恶魔，所以【现在】的虫族在我方眼中，也就成为了恶魔。
论证【恶魔】存在，远比论证【恶魔】不存在，要简单的多。星际文明一旦发现彼此，就理所应当地应该把对方视作恶魔，进行不择手段的军备竞赛。
这就是我们宣战的原因！在我们两大文明相遇的那一刻，实际上就已经不宣而战了！”
“可是……可是虫族怎么会攻击我们呢？它们连千分之一光速的飞船都造不出！它们连最低级的智能机甲都没有！它们根本没有能力对我们发起有效军事打击！”
“没有能力？没有能力？！”
公诉人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美狄亚虫族，是一个拥有高度智慧的星际文明！虫族文明是一个，与人类的世界势均力敌，甚至某种程度上，更加高级强大的文明！
它们的生物科技，远在你我所能想象的高度之上！
虫族中的蜂族雌虫，已经进化出了足以穿透最高水准陶瓷合金装甲的尾针！蝉族雌虫，则可以随心所欲发出制定频率的声波，利用共振摧毁一切地表军事基地！攻击力高但防御不足的螳螂族，也正在逐渐拥有高硬度的骨质化鞘翅！
就在几周前，探测舰的舰载AI系统，在虫族的夜行虫中，发现了一种新生的蝼族！它们膜翅上的细胞器，能快速生成直径仅有千分之一厘米的导电纤维粒子。以及另一种可以在真空低温环境存活30天以上，能还原硫酸盐为硫化物的特殊厌氧细胞。
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导电纤维粒子，将使得我们的计算机立刻短路烧毁！我们在精密电子仪器上具有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厌氧的硫酸盐还原菌，则可能会附着在我们撤退的星舰、飞艇，甚至薄薄的光压太阳帆上，被带回我们的基地！在基地适宜条件下，这些腐蚀性微生物将快速增殖！用不了一个月，我们的军事基地就会沦为布满密密麻麻虫洞的废铁！
这还远远没有结束！一种能以120/KM的速度高速飞行的黑蜻族，已经可以做到短时间内肉身宇航！一种长有蝶翼的混合种族，翅膀上的图案人类哪怕看一眼都会立刻疯掉！
而它们几乎是杀不死的——高等级虫族几乎每个体细胞，都拥有胚胎干细胞才有的全面性！哪怕是被炸断了四肢、砍掉了半个脑袋，它们都可以残躯重生！
现如今，那个被虫族称为【王庭】的地方，正在持续产出这种堪称怪物的生物兵器！
而你——一个对于这个族群一无所知的，甚至都没亲眼见过虫族的异星人。
你凭什么认为，虫族无法对我们发起有效军事打击？！你忘了被毁于一旦的Sodom和Gomorrah，忘了我们的十四星，是怎么变成了现在的十二星了吗？
你凭什么如此轻率地判定，具有极高等级科技的虫族，是一个无能的文明？
你难道居然自比于神明，而那些虫子，都是匍匐在你的神座下，庸碌愚钝的凡民吗？”
公诉人的语气越来越强重，到最后猛然一拍桌子：
“这就是【傲慢】！”
“肃静。”
女审判长敲了敲桌子，制止了公诉人愈发激动地言行。
被告席上，形容衰老的老妇人紧抿着嘴，目光柔软而温情地，遥望着年轻美丽，与自己颇为肖像的女审判长。
被告方脸色铁青。
公诉人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继而缓缓道：
“机械飞升战略，必须毫不动摇地坚持下去。想要和这些在生物科技领域遥遥领先，直到血肉一切奥秘的虫族对抗，唯一的办法，就是干脆彻底抛弃掉血肉之躯，让它们根本没有办法在生理上攻击我们！
而事实上，虫族也正在进行同样的战略。它们正在像我们放弃肉身一样，放弃一切尖端的机械电子科技。
你该不会以为，虫族甚至连最低级的智能机甲都造不出来，是因为它们智商不够吧？
只要给虫族时间，它们其实也能掌握智能机甲的制造工艺。但如果这些智能机甲，会在战争正式爆发的那一刻，被我们的超级AI入侵，瞬间叛变，将枪口转而对准虫族。那么，在已知不可能创造出更强力AI系统的条件下，最优解就是根本不要拥有机甲。
同理。如果它们的导弹系统会被入侵炸毁自己的基地，那就不要有导弹。如果它们的核电站安全系统会被入侵引发爆炸，那就不要有核电站。如果它们的光速飞船加速系统会被入侵，毫无预警地突然最高档加速把舰内虫族统统碾死，那就干脆不要有光速飞船。
只要它们的星球上只有很少——甚至根本没有任何依靠电子计算机技术的设备。我们就不可能向他们发起我们最熟练的电子对抗战。
以退为进，这正是最高明的战略之一。
可你在想什么——【虫族都是笨蛋】？
你真的尊重过这个，你自己也口口声声具有超强科技水平的种族吗？”
公诉人锐利地逼视着被告游移的双眼：
“我们尊重。所以我们决定不择一切手段，发展军备力量。”
“我们充分认识到，对方是与我们势均力敌的敌手。之所以还没有正式爆发热战，而只是双星对峙，也正是因为我们势均力敌。没有一方能够以碾压的态势，彻底毁灭另一方。
但如果有一天，某一方突然发生了科技大爆炸，掌握了超前的足以发起毁灭性攻击的武器。或者某一方因为懈怠懒惰，导致原本水平相当的科技落后于对方，那么，这份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而可以预料，弱势的那一方，最好的结局，也是沦为奴隶。
我如今已经有87岁。我死之前，双方的力量应该不会变得过于悬殊，以致于打破对峙的僵局。
可是年轻人，你们呢？你们的后代呢？你们后代的后代呢？
如果我们现在不竭尽所能发展军备，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些异星的恶魔，真的对我们的后代，发起了悍然的攻击。
我们的后代会绝望地发现，他们子弹击不破虫族坚硬的虫甲。他们的导弹被虫族轻易碾碎。他们的血肉之躯保守各种变异病毒的折磨。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那个时候，一败涂地的未来人站在你的墓前，流着血泪质问我们，为什么没有给他们留下足以和虫族抗衡的武器。
难道我们要回答——【因为我们当时判断虫族是善意文明，而为了避免引起虫族的猜忌，我们终止了对虫族专用武器的研发】吗？”
被告人面如死灰。
“你说你们发起暴/乱，是为了更崇高的公益，可难道我们发起这场不义的宣战，是出于个人的私心、利益，抑或权名吗？
我们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你们啊——年轻人！我们所求的唯有我们的后代，能拥有光辉的未来！文明能够得以延续！
为什么你会如此自大地认为，唯有你们才配拥有崇高的宏愿？”
公诉人失望地望着叛乱军的领袖：
“此时此刻，你们所被判处的罪刑，早已不是发起暴/乱、轰炸政府，故意伤害了。
而是被称为人性中第一原罪的——【傲慢】啊！”
被告方终于在全12星球同步直播的公开庭审中，灰败地闭上了眼睛。
漫长枯燥的庭审，还在继续。
几个叛军领袖，完全放弃了抗辩的权利。
只有那个面容苍老的老妇人，依然静默地遥望着审判台上那个和自己年轻时，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身影。
终于，合议庭完成了评议。法庭做出了最终的宣判。
不出所料，所有的叛军均被判处死刑。
但是，年轻美丽的女审判长在结束了判决宣读后，又用她冰冷的嗓音说道：
“最新民调显示。67.4%的人类不愿意进行身体机械化。为了提高民众接受义体改造的意愿，就在刚刚，最高联合政府发布指令。
次月起，12星球每个月都要从尚未经受机械改造的自然人里，随机抽取出一男一女作为贡品。这些总计24名贡品，将在指定场所进行【饥饿游戏】*。
选手们需要想尽办法在缺少水，食物，药物的恶劣环境中艰难求生，并努力杀死其他23名选手。直到最后只剩一个活着的幸存者时，游戏结束。
【饥饿游戏】将进行全12星同步直播。强制要求所有人观看。那些拒接机械改造的人，将在这场生死搏杀游戏中，亲眼见证血肉之躯的弱小与无能。
【饥饿游戏】的直播节目每月都会更新，直到90%以上的民众，完成了机械改造。”
法庭内一片哗然！那些本已信仰崩塌的叛乱军，愕然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耳朵！
直播厮杀游戏？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恐怖威权暴/政！
就连那个一直表现地极为坦然的老妇人，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不……不！”
老妇人喃喃道：“这是不对……这已经完全背叛了人性！”
她猛然挣脱了押解自己的机械警卫，冲到被告席最前方，朝着年轻女审判长喊道：“你们不能这么做！这太残酷了！”
“一切都是为了对抗异星的恶魔。”
眉眼与这位年老的罪犯极为相似的女审判长冷漠地回答道。
“不……不是这样的！”
老妇人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痛苦：
“你明明说过！[心怀敌意的文明会被【无形之幕】遮蔽双眼，认知不到其他文明的存在]！你明明说过[没有爱，就看不见。这是费米的祝福，此乃宇宙的慈悲]！你明明说过[文明走过的所有孤独之旅，都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能够微笑着相逢]。”
“不。”
女审判长说道：“费米悖论在虫族文明的那一刻起，就不复存在。公诉人已经借用恶魔的证明进行了详细的论证——文明相遇之时，就只能立刻宣战。”
“宣战？我们之间跨越了光年的距离——连光都要足足走上一年啊！在这茫茫宇宙中，我们宛如奇迹般的相逢，可你现在居然说，我们只能宣战？”
“是的。”
年轻女审判长说道：“为了种群的进化。为了文明的延续。为了半人马座人的未来。为了——”
“【机械文明，荣光不朽】”
“【机械文明，荣光不朽】？哈哈哈，是啊，【机械文明，荣光不朽】！”
老妇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
“你口口声声这些高尚宏大的词语，可是,【爱】呢？【爱】又去了哪里？你亲口告诉我的，让我相信的，人与人之间的，文明与文明之间的【爱】，在哪里？！
回答我！审判长！为什么你食言了！为什么你后悔了！为什么你背叛了曾经对【爱】的信仰！为什么！回答我！
难道出生在这肮脏、腐朽、卑鄙的黑暗宇宙森林，所以我们生来就不配拥有对【爱】与和平的憧憬和期许是吗！回答我——”
老妇人死死盯着年轻女审判长——
那个在冰冷黑暗的地下避难所，唯一柔柔发着亮光的灵魂。那个在充满痛苦、恐惧与绝望的长夜中，唯一光辉的圣母像。
“妈妈！”
女审判长如白瓷一般年轻美丽的脸上，滑过道道冰蓝色的光纹。瞳孔机械性地收缩聚焦。
所有人这才愕然发现——女审判长原来是一个已经完成了全身义体化改造、只因为现有科技水平不够被迫保留了大脑的机械人！
所以她看上去，甚至比自己没有接受机械改造、肉/体自然衰老的女儿，还要年轻！
“妈妈！妈妈！”
老妇人朝着那具冰冷的机械之躯，发出宛如孩童般的呼唤：
“Mercy！我是你的Mercy！不要进行那个残酷的厮杀游戏！试着去理解、共情外星虫族！不要让这份跨越了光年的距离奇迹般的相遇，沦为悲剧的开端！Mercy！Show Mercy！妈妈！”
AI智能机械卫兵，猛然把试图逃脱的罪犯重重摁倒在了地上。
女审判长走下台来。冷酷的金属义眼，漠然望着狼狈地趴在地上，口中还在不断呼唤着“妈妈”的老人。
“机械义体已经取代了我95%以上的血肉之躯。通过血缘来维系的亲缘关系，与我而言已经不存在了。”
机械义体的母亲对着她的血肉之躯的女儿说道：
“我和压制你的这具机械卫兵，有70%的零件来自于同一个厂区。现在我和它的亲缘关系，比与你更近。”
“机械卫兵，杀了Mercy。”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异星的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