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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降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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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灵峰内,越沉安坐在一刻不停燃着青蓝色焰火的融灵盘边,此处是整个吹灵峰能悬浮飞行的动力来源,是原来这座小山的核心处,镇着的四轮符咒。用灵气催成的火焰集起轻气,带动着这座小山似的庞然大物自由轻巧如天上的鹰隼,飞得又高又快。
火焰很烫,热乎乎的焰光映照在越沉安脸上,他盯着不停跃动的焰火看了一会,他想伸手摸摸,五指却犹如水中捞月,从变幻着的符咒间穿过,只触碰到轻灵飞过的一阵烟。
少年身材瘦削,伸出手时,衣袖从他腕间落下,露出苍白皮肤上一串一半黑一半白的珠子来。
越沉安看了一会自己的新手串,然后把它脱下,举着对着那丛一直袅袅飞着青烟的灵火看去,他似乎又看到了景幽衡带着点歉意的面容。
越沉安其实撒了个谎,他感知到有人在他身上下了符时就惊醒了,听到秦漫琴说他是人妖混血时已经是心如擂鼓,藏在锦被里的手忍不住攥紧,他装不下去了,却是真为了那珠子。
那真他母亲留给他的,但又确实不是什么好物,等景幽衡把十三颗结香乌骨珠都碾碎了,他会发现里面藏了妖皇一族的信物……
但是母亲说得对,人族最好面子,景幽衡看着位高权重大约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听了他说话那张冰雪似的脸上也带上了些愧疚,最后还从他随身的芥子戒里取了几颗新的珠子,不知是什么稀罕东西,补成了一条新的手链给越沉安带了回去。
景幽衡摸摸少年的头,低下头来和他讲:“我们没在落渊找到别的人族,你母亲大约是已经不在了,我也不知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景幽衡讲到这,奇怪地顿了顿,又诚恳地和他道歉“总之,是我不好,这就当赔你的吧。”
说完就把越沉安赶出了吹灵峰顶,跟在景幽衡身后的那笑眯眯青年,看这小子还一脸懵懂想赖在峰顶的样子,忙推了越沉安一把,朝着他向外挥了挥扇子:“快走吧快走吧,你身体没事了再带着我们收不住威压你可就不好受了,快走快走,大人们要讨论大人的事了。”
越沉安还钻在吹灵峰底发呆,一只大手却忽地搭上了他肩,把越沉安整个人都一下夹在只胳膊里。
董小烛嘻嘻哈哈的声音在越沉安耳边炸了开来:“越小兄弟,藏在这里干什么呐?难得有机会坐上飞来峰,你不到外边吹吹风?”
一般修士,多有灵器法宝代步出行,也有饲养灵兽当坐骑的,能飞天遁地都不是什么奇怪的,像他躲藏在落渊荒草间时,看到即使是妖族,也会驱使蟒象兽。
可是要说起飞来峰,就不是每个修士都能轻而易举拥有的。
这样飞行穿越云层稳当如同平地上一座小堡垒一样的山峰,往往需要先挖空了山体,再按着主人的心意从山顶往下建起屋舍,按照一个洞府布置起来,最后也就是最关键的,要有能托举起整座小山峰的大阵和供阵法运行的灵气,会阵法的不一定有能力在云层之间也聚得起足够的灵气,因此建这样一座飞来峰不算容易。
但是景幽衡自己能独占这样一座飞来峰,取名,吹灵,正与他在云间的洞府“灭灵峰”相配。
这样都是董小烛和他说的,从吹灵峰顶下来,董小烛就十分可怜这小少年的身世。
人妖势不两立已经有几百年,而到了董小烛这一代,又因为突然叛出天盟阁的乐咏年人与妖越发剑拔弩张,被掳走的美貌人族女子,大约会被蹂躏惨死。
董小烛不忍把这少年残酷可怜的身世告诉别人,只自己放在心底坚定他一定要学习景司教的好心肠,于是总是跟在越沉安身边一副要罩着他的大哥样子。
现在,董小烛就把人夹在了自己胳膊下面,热情地鼓动着越沉安出去走走。
“你看啊,东边那个小点,就是马上我们要歇脚的地方,吹灵峰要停下来四五日。”
凭栏而望,下修界群山连绵,各处人烟聚集,是很热闹很有生气的景象,吹灵峰从低矮的人间村落城池之上掠过,投下的阴影惊起市坊间玩耍孩童一片惊叫,大人却忙上来摁着小孩脑袋,朝着高高在上的飞来峰磕头,脸上一派感激又钦羡的神色。
董小烛明显是对这样的动静很是受用,离着地面那么远,越沉年还看到他颇为自得地整了整自己的道袍。
他一歪头,也看到了越沉安的脸色,奇异地“诶”了一下,又把人拉了过来拽到自己胳膊底下,“越小兄弟,你这是表情啊?此处犀首郡,三年之前,乐家那个叛徒在犀首郡现身,引来上百妖族张牙舞爪进攻郡府,你看此处,灵气稀薄,能对阵妖族的修士颇少,还是我们天盟阁赶来的及时,救下了这些平民百姓呢。”
他话说着,吹灵峰平稳滑过这犀首郡一处高楼,黄铜铃铛“叮铃”晃动,不远处,一座学宫一样的建筑对着吹灵峰慢慢飘起门前层叠银色纱帐,像是欢迎一样。
越沉安看到建筑里一角白玉雕像,衣角都有点眼熟的样子,再想细看,董小烛已经激动地跳了起来:
“你看你看,那里面就是景司教的玉像,往日从前,景司教起了大阵庇护百姓,好多人都感激司教呢。”
果然,等吹灵峰掀起一阵巨风,吹得那学宫门前的纱帐飞舞不止,这座小山稳稳地落在了玉像前的空地上,越沉安听到整座飞来峰上响彻景幽衡淡漠声音:
“各位,我们且在此休整五日。”
伴着景幽衡的声音,是一老头糊着满脸的眼泪鼻涕,从纱帐里带着一群穿着同样天蓝色衫子的少年,急匆匆朝着吹灵峰扑来。
这哭的涕泗横流的老头声音比景幽衡还要大:“仙君啊,衡仙君啊,是老朽不好都是老朽当年放走了那乐家的畜牲,才铸成了今日大祸!落渊危险万分,仙君呐你要是受伤老朽,老朽怎还有颜面苟活啊!”
越沉安看着这老头哭得气都有些喘不过的样子,他心里想的,却是那个一再被提起的名字……越沉安偏过头,刚想去问董小烛:“乐……”
景幽衡已经从吹灵峰顶步下,他看到了在一众蓝白道袍里,看到了那少年还裹着带着画皮鬼深青血迹的衣衫,上前把越沉安牵了过来。
“你离我近一点,我们要下去了。”
他低头嘱咐越沉安。
手里已经化成桃花枝的木剑掷出,后面跟着白来修士飒飒如雨的剑光,一行人已经从吹灵峰上落到地面,停在了下修界犀首府人称“鵷雏阁”的天盟阁学宫面前。
他灰白衣摆沾了地,就轻轻送了握着的少年的手,低头看去,见越沉安像是第一次踩在剑上,即使自己刚才拉着这少年靠紧了自己,飞落而下时,小孩好像还是有点害怕的样子,从他桃木剑上下来,仍低低垂着个头,让景幽衡只看到墨蓝头发上两个发旋,和皮肉稀薄透出血色来的耳朵。
只是这么看着,景幽衡忽然觉得心里升腾出一终熟悉的感觉来,像他碾碎这半妖的少年母亲遗物时,他嗅到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有种朦朦胧胧的熟悉感……
景幽衡这稍微一走神,被甩着鼻涕眼泪扑上来的老头飞快地打断。
老头很激动,眨眼哭湿了景幽衡半张袖子,秦漫琴眼见着景幽衡是要忍不住后退一步的样子,忙上前用扇子隔开了两人。
“你要是退了,可就是输给他们黄家了,回了天盟阁,不知道有人要怎么笑你!”秦漫琴传音入密,提醒了一句景幽衡。
“这老头惯会演的,真要这么愧疚,我抓黄议一起下下修界时他怎么不肯?这一家子的人,都是只会做面上功夫的。”秦漫琴仗着两人修为高,密语无人可窥探,毫不留情地对景幽衡吐槽道。
他说得果然不错,不说接下来如何,这老头确实一下摆上了大阵仗。
在刻着景幽衡冷然面容的玉像之前,天盟阁置于下修界的学宫鵷雏阁代司教黄谐领着鵷雏阁修仙学子,纷纷朝着景幽衡拜下,行的是五体投地的大礼,对于相见只是立起指法稍稍点头致意的修士们来说,这样的大礼有些过于隆重了。
成仙之路将就因缘,无故受此大礼,跟在景幽衡身后的百名低阶修士忙点着头立起示好的手势螃蟹一样横着跳开,只有景幽衡,无视着黄谐低着头却偷眼盯住自己的举动,和一边收了扇子的秦漫琴一起向前又进了一步,才在脸上带起一点礼貌的笑意,把黄谐扶了起来。
寒暄过后,景幽衡带着身后的修士步入了鵷雏阁:“他们这次随我入了落渊诛妖,身上带伤,回云间路途遥远,不得不借了鵷雏阁暂休几日,我替他们谢过黄司教好意了。”
老头:“哪里哪里,鵷雏阁随便住,这本来也是天盟阁的学宫,随便住随便住。”
这么说着,景幽衡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去,浩荡人群后,董小烛把胳膊搭在了越沉安肩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左右张望着学宫看热闹一样,没注意到前面景幽衡投来的视线。
景幽衡望了一眼,桃枝从他怀抱间飞出,飘飘袅袅,一阵酥骨春风拂过,越沉安被桃枝引着勾到了前边。
景幽衡一只手落在少年肩上,又像是那日送他珠子补上他手串一样带着一种怜爱般的眼神摸了摸越沉安的脑袋。
少年头发无父无母,估计是还不会打打理自己,半长的头发刺挠挠地落在他颈窝初,乱蓬蓬的一头墨蓝头发摸着茸茸的,像什么小兽皮毛。
景幽衡把越沉安向着黄谐推了一步:“这是我之前寄灵鹤上和你说的,我们在落渊里找着的他,你看能留他在鵷雏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