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云台》青城一少

1、第一节

　　蜀州市文物商店选址在城市的中心商圈，对面不远处就是蜀州唯一的涉外五星级酒店。
　　按道理说此地随时都有外国人出没，文物商店生意应该很好才对，可1990年开始商店里人员工资都要拖欠好几个月，状况堪忧。
　　今天后堂会议室里，商店唯一的两位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正忙着沏茶摆放椅子，提前为领导到来做好准备。十几位中老年男人们抽着烟聚在一起低语，几位中年女人们手织毛线衣表情各异地小声八卦着。大家都知道局里昨天就发了红头文件，对下属各级门店的人员尽力劝说停薪留职，此事说白了就是减轻政府负担，可谁又愿意丢掉这铁饭碗自寻活路，江湖凶险不是谁都能搏击江海。
　　中等个子，大眼翘鼻的叶知龙拿抹布认真擦拭手上的水渍，对还在摆弄脚下水瓶位置的刘杰说道：“所长从十二桥所里过来应该很快吧？”
　　刘杰点点头，嘴却撅起小声道：“我叔最好别来，昨天他到我家..."
　　他话还未说下去门外有众人脚步声传来，大伙的目光不约而同跟着来人的移动齐聚在眼前那几个茶杯前。
　　刘红心端起茶杯喝上大口后故意清了清嗓子，老练地环顾四周才慢声说道：“大家应该早得到了风声文件已提前看到，内容我就不细说了，局里昨天就下了文，领导们还是决定在上午开完党动员大会再发文宣布。”
　　下面没人回应他，男人，女人们斜眼瞅着茶杯后的这几个人莫言表达抗议，刘杰与叶知龙躲在角落小声对话：
　　“昨天他来我家就说商店暂时不改制，我们可以停薪留职，可我一初中生离开这到那里就业挣钱？还是在店里呆着靠谱，你是大学生，又是中文系毕业应该好找工作。”
　　叶知龙听他小声说完只回应一个假笑，现在这世道失业人一大堆，大学生算个屁，看来自己只能向学长们学习孤身闯荡深圳或京北了。
　　眼前的刘所长见大家都以沉默表示抗议，声音开始提调：“这次是全国行动国家鼓励，大家有能力的都出去闯闯，没准还真闯出来为所里争光”
　　有中年男人忍不住打断他话：“我们一把年纪出去找工作谁要？还要自己交社保，钱都不够吃饭怎么交，刘所你干吗？”
　　另有人附和道：“听说局里要在河滨公园开办文物市场，后院仓库那些评不到级的东西，能赊货给我们卖吗？”
　　刘红心尴尬地笑道：“我还有两年就退休，跳不动了！至于库房里的东西能不能赊，我要请示上级领导，今天就先收集大家意见，”说完此话他看向叶知龙：“小叶年轻又有文化，你说说想法吧。”
　　叶知龙昨夜想了整晚，毕业工作两年月收入未到四百，如果不出去闯闯店里工资三百再减半，这以后日子还怎么过，要不就出去见见世面，不行再回来继续摸鱼。
　　“刘所，我就一个条件，能一年后再补社保金吗？我确实没钱。”
　　还是年轻人好说话，自己要是年轻二十岁也想闯闯，要不真是要穷死了。刘红心点点头回应他：“我会向上级反映这事，年轻人就该出去走走，特别是我们这些搞考古，搞文物鉴定的不走远门身不贵，只要你们有这个雄心，需要开介绍信所里绝对支持。”
　　刘杰靠近叶的耳廓小声说：“其实我也想出去走走，可爸妈死活不干....唉！”叶知龙转头看向他：“跑个两三年万一又发了财呢，要是真不行我们又回来混日子，损失不过是时间。”
　　刘杰咬着下嘴唇狠狠点着头，两人都没在意周围的人的话语，直到几张盖着大红印的文件纸与笔传到两人面前，叶知龙心里第一次有了丝恐惧，未来的三年再没有组织为自己兜底，这以后需要独自找吃食...可怜啊！想到这他不自觉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刘红心离开会议室前故意拍了拍年轻人的后背：“叹什么气，你的要求我会争取，这几天有空到我家坐坐。”
　　叶知龙苦笑道：“要三更天，开半扇门吗？”
　　“臭小子！别忘了。”

　　这天下午他如约来到刘红心家，屋里家具简单，没有平常家流行的沙发与板式家具，两人各占一把明朝圈椅对坐在百年大理石方桌前。
　　刘红心将沏好茶的青花盖碗放在年轻人的面前，自己端起紫砂圆柱杯细品起蜀中特有的毛尖茶。
　　“师父叫我来有什么事，重要吗？”叶知龙恭敬地问道。
　　刘红心认真而严肃地盯着自己的关门弟子：“现在新社会不讲师徒传承，明面上我们不好师徒相称，可你这次停薪留职师父还是要在暗地里管管。”
　　“父母同意我出去闯闯就是没有钱支持。”叶知龙双手抓住膝盖上的裤子，声音小的毫无自信。
　　刘红心从大理石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红绸布包裹放在徒弟面前：“这是我几年来背着女儿藏的钱有两千多，借给你做本钱，三年后回来可要两倍还给我，小子能做到吗？”
　　叶知龙的桃花眼睁到最大，配上圆形大嘴：“我可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外面的红糖锅盔才卖五毛，”
　　刘红心看着那夸张的表情觉得十分滑稽，嘴里满是嫌弃：“你小子什么表情，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是借你的要还，等办了留职手续就去西面温江太极村我一老友家，他会带你到附近农民家里收点小玩意，再去京北番家园古玩市场，那里有我朋友已经回信说愿意教你如何练摊，等我们河滨公园文物市场开张，你再回来自立门户。”
　　两人对视着，老头镜片后的双眼充满慈祥，叶知龙强忍笑意嘴巴弯翘，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老茧，那是一个月前被派到田间帮考古队挖土留下的印记，心中那份酸爽直冲头顶，两年来在刘红心门下学习所受的气瞬间烟消云散。
　　“我真的可以独当一面？”叶知龙抬眼盯着师父，幸福来得太快怕接不住。
　　“钱是多了点，我...”刘师父抬手去拿桌上的包裹，徒弟伸出双臂抢过红绸布包紧紧抱住：“师父，我绝不会给你丢脸，刘杰能和我一起吗，第一次独立收货还是有点虚？”
　　刘红心右脚有踹人的冲动，他忍着这不好念头骂道：“你这没出息样太丢我脸，还是在店里呆着好点。”
　　叶知龙见师父起身来抢包裹，忙跳到门口站立：“徒儿还是回去准备准备，过几天就出发。”
　　“臭小子记住，收到玩意回来先拿给师父过眼，免得京北同行笑话。”
　　叶知龙眼圈微微泛红，他深深鞠了一躬：“我把私房钱翻上十倍，为师父续弦一位美女做我们的师娘。”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