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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情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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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70 -
谁也给不出那个所谓的“正确答案”。
或许正如那日那个女子所说,一切的一切,无非都是羁绊。
是早就定下的;
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羁绊。
灰蒙蒙的天,深秋的寒,仍残余在每一个呼吸的吞吐间。
避免不了年月浸蚀的老建筑,正随着缓缓打开的动作,笨重地发出油尽灯枯的警告。
“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上门外的场面,闻歆冷着一张脸,看不出波澜。
“你得先出来嘛。”
高海琛似是回到了初见那日,整个人都散发着文质彬彬的疏离感,
“出来了——”
他转头朝着正不耐撇嘴的医师一笑,
“他才能进去啊。”
沉默紧跟每一步;
衣料摩挲间,随着呼吸,若隐若现的白雾散在脸旁。
正要推开院门的高海琛察觉身后异样,停步回首,
“你不是一直想要见她?”
闻歆就这么静静站在不远处,隔着始终不肯亮起的浑浊天色,像是要化作石像,如此永存。
“你不用这么看我。”
高海琛低声道:
“若是真想要亓三死,我有的是动手的机会。”
再怎么说,亓斯攸手中握着的,在先前,也都是那个男人的;
更是高家二房长子的。
这也是亓斯攸永远都洗不掉、摆脱不了的。
垂眸片刻,又抬起,高海琛眼中带了笑,
“你放心,我再如何,也不会对血亲动手。”
他收回落在闻歆身上的视线,推开了门;
满院无人问津的苍凉,被发出的“咯吱”声,砸得粉碎。
“至于你——”
他轻笑,再没回头,而是直接向里走去。
深吸一口气,闻歆抬步跟上。
与院中的景象不同,屋内的陈设虽简单,却也算整洁妥当。
身后的门,在闻歆向里走去时,被关上;
回身,高海琛并没入内。
就听里头一阵咳喘,紧跟而来的,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正费力想要够取完好茶盏来喝水的郑思瑶,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去,
“你……你……”
她的表情,险些崩坏。
郑思瑶再不见往日的高不可攀;
而那盛气凌人的不屑,此刻也正为着一杯清水,认命低下。
身着单薄衣衫的她,早已狼狈地被汗水濡湿;
肩膀处,额头上,也正包裹着厚厚的纱布。
纱布处,已经被鲜血浸透;
可以看出,受了不轻的伤。
“是三爷。”
闻歆笃定道:
“三番两次地给三爷下药……”
她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郑思瑶,
“你怎么敢的。”
打蛇要打七寸,闻歆可太知道,落在哪里,才最有效。
果不其然,只这么几句话,郑思瑶就已经气到面颊开始抽搐,
“是啊,那又如何?”
事已至此,起身不成的郑思瑶索性摊靠上床头,
“有一有二再有三……哪怕日后我再来四五六七八,三爷他还是不会舍得对我下死手的!”
她得意地朝闻歆笑起,
“换个人再试试呢?”
闻歆置若未闻,扫视昏暗的屋内一圈,迎着郑思瑶的慌张,走上前,慢条斯理地亮起一盏后,又退后几步。
只这么弯腰伸手的几个动作,那些他落于她身上的红梅点点,悉数被一旁的郑思瑶,收进眼里。
对上整理衣襟的闻歆,郑思瑶不敢置信,摇着头,口中魔怔了般重复着:
“不可能……不可能……”
她情绪激动,一不小心翻下了床,疼得浑身冒汗,纱布填满鲜红,却还是咬牙抬起了头,死死抓着闻歆。
“不是三爷……”
郑思瑶就是不愿意相信,
“三爷待你这么好……你这个不要脸的……是谁!”
眼珠一转,似是找到了个能完美填上的,
“是他……是高海琛!是不是!”
闻歆摇着头,蹲下身,用看“可怜虫”的目光,看着面前连最基本的起身,都不能的的郑思瑶。
“除了亓斯攸,还能有谁?”
她一抬手,宽松的袖子滑落,手腕翻转,露出被他啃咬得斑驳处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闻歆装作思考的模样,
“啊——”
就听她夸张的一声,
“可能,是在他那样处理棱北副官时——又或者是——更早前?”
那时,闻歆几乎是以献祭自身的方式,殊死一搏;
而她所求,无非是亓斯攸的一眼。
当然,最后的闻歆,也搏赢了。
而事后,亓斯攸只需合理收尾即可,并不用以那样的方式,给早已凉透的尸体,添上难以解释的残忍。
可若真要刨开了,说明了;
那理由,就只能是一个——
闻歆。
郑思瑶脸上的扭曲,转瞬即逝,随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也不再执着于起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都无所谓的。”
郑思瑶道:
“三爷恼我给他下了药,不肯,也是正常的。”
忽然生出的底气,不知从何而来,
“和我比,你闻歆,什么都不是。”
摇曳的光,将不知何时攀爬上面部的细纹勾勒加深,
“三爷会原谅我的……无论我做什么,三爷都会原谅我的!”
“哦?是吗。”
可惜,闻歆的反应,并不是郑思瑶想要看到的。
“就因为你俩儿时,那短暂的交集?”
闻歆起身,慢步查看四周,语气似是闲聊,
“那后来——怎么是大太太,先找上的你?”
她寻到一面被反扣桌面的手持镜,开始检查起颈间红痕,
“且,若不是后来的你主动告知,他甚至都没有认出你——”
闻歆笑着回身,换来郑思瑶尖声大叫。
瘸腿男人在带着母子俩去往南方前,也曾为了躲避追查,故意无目标地辗转于棱北附近的小城镇,用以迷惑对方。
也是在那时,一墙之隔的郑思瑶与亓斯攸,有了短暂的交集。
那时的郑思瑶还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被丈夫逼迫的母亲,以及靠吸妻子与女儿们的血,为生的父亲。
那个“父亲”,时常痛下狠手,伴随着嘴里一句句分明的:
“野|种”。
可他又不敢伤了作为“女儿”的她们分毫;
孩子的生父是谁,男人并不在意,只要女儿分得妻子的美貌,那就能被卖出个好价钱。
也是在那时,有人抱着小小一块饼,翻过围墙,推开窗户,走至被饿得无力起身的郑思瑶面前。
只可惜,再寻常不过的一夜后,隔壁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空了下来;
而郑思瑶期待的那束光,也再没出现过。
后来,一对路过小镇的夫妇,一眼就看上了被罚跪门前,满身倔强的郑思瑶。
夫妇直言,二人无法生育,并出了高价,将郑思瑶带走;
一路上,也是嘘寒问暖,一副慈父慈母的做派。
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气派宅子,郑思瑶尚来不及陷入美梦,夫妇二人便亮出了爪牙。
二人不能生育是真,可原因,竟是因着那对药物病态的痴迷——
因着时常免费赠药,夫妇二人名声在外;
热心的邻里街坊眼见郑思瑶到了差不多的年纪,为了报答,主动提出了学堂之事,直言可以免除学费。
就这样,为了维持表面的假象,夫妇二人不得不咬牙点头,将郑思瑶送去学堂。
而那时的郑思瑶,早已被各类不知名的药,给灌得面目全非;
连同那看似无异的身体,也早被各类刁钻的器具,毁得遍体鳞伤。
他们喜欢看着郑思瑶在药效的发作下,痛苦却仍倔着不愿求饶;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被困透明容器中,撞壁挣扎的蝴蝶。
可日子总要过下去。
那本在一遍遍翻阅下,早就破烂不全的诗集,也成为了郑思瑶的精神支柱。
后来的她,学会了收敛骨气,装得乖巧,找了各类与学堂有关的借口,向夫妇二人,讨要不起眼的零钱。
可她顾不上攒钱逃跑,而是将所有的真金白银,全投去寻人。
那个年幼时,向她递送吃食的他并没找到;
因拒绝替那些个公子小姐摘抄情诗的郑思瑶,过得无比艰难。
又一日,不知是谁,在路过郑思瑶的座位时,夸张地“哎哟”了一声,双臂一挥,就将她桌面的书册,全拂撒在地。
正为脚下皮鞋犯愁的闻歆一不留神,在那敞开的册页上,留下了小半个脚印。
她急忙蹲下身,捡起,想要将那鞋印擦去;
映入眼帘的,是满页洋洋洒洒的花体情诗。
不过一个愣神,手中纸张被抽走,臃肿的背影在慌乱间,将东西藏进怀中。
可最后,是满地的碎纸,以及在一伙人的嘲笑声中,被公之于众的,那块从郑思瑶身上搜到的手帕——
那个歪歪扭扭,绣满了情诗的手帕。
“哎哟——这是思|chun了——”
“哈哈哈哈——”
也是在那天傍晚,失魂落魄晚归的郑思瑶,于一个拐角,被人拦下。
原是她寻人的描述太过详细,详细到引起了正追查亓斯攸过往的大太太的注意。
趴伏地面的郑思瑶惊恐地瞪大了眼;
她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似是想从中,寻到被识破的原因。
可幅度一大,就扯得半边伤口绷裂,疼得人不得不清醒面对。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她发了疯般尖声吼叫,
“最了解他的是我!最爱他的,也是我!我为了他,经历了那么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
蓦地静下的室内,只剩地面正起伏的粗|喘。
过了好半天,就听闻歆“呵”了一声,
“你们都好爱问‘为什么’。”
她将手持镜对上地面的她,
“可根本就不存在‘为什么’啊——”
因为,从始至终,都只有那自私到极点的自以为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