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压重门》北唐春

3、第 3 章

　　钳制在脖颈上的力量陡然加大，呼吸瞬间被剥夺，纪云杉只感觉耳边嗡鸣不止，额头像是被一把钝重的铁锤敲过，突突地跳个不停。

　　她抬手死死地抓着身上那人，两脚胡乱踢蹬，但挣扎不过片刻，便浑身软绵绵地瘫下来。

　　就在她意识涣散的时候，脖颈上的那股力量却突然弱了好些，刹那间，周遭空气争先恐后的往她口鼻中倾灌，唤回了渐失的五感。

　　眼前清明的瞬间，她撞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宛若利剑般冰冷的目光，眼底仿佛浸着一捧冬日寒雪。

　　“你是谁？”

　　比眼神更冷的声音凌厉地刮过耳廓，纪云杉这才注意到她完全被此人压制在地上，但除了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其余的地方却几乎没有碰到。

　　视线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她马上意识到此人即便受了伤，力量也完全在她之上，要想逃脱，还得先顺着他来。

　　她急促地喘着气，待到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气息稍稍平稳，才低声开口。

　　“我……”

　　刚吐出一个字，她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只好抿唇润了润嗓子。

　　“我是……三元巷贺家的远房表亲。”

　　说这话时她气若游丝，眼中也蓄起一层雾蒙蒙的泪水，这我见犹怜的样子，七分是真，三分却是演。

　　听他的口音不像是扬州人，但既出现在扬州，便不可能不知道贺家。所以她假扮贺家远亲，一来借贺家的名头让他有所顾忌，二来借远亲的身份进行迷惑。真假掺半，才不易露馅。

　　两相无言，那双凌厉的眼眸依旧微垂着盯着她，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

　　气氛一寸一寸地冷下来，寒意顺着脊背攀爬，激起浑身战栗。纪云杉渐渐屏住呼吸，但却始终不敢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唯恐在眨眼间露出半分怯懦，让他察觉。

　　清凌凌的眼底映照出她分明害怕但却强撑的模样。

　　半晌，似石子投入古井，那眼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撒谎。”

　　胸腔微微震动，他从喉咙深处滚出两个字，本已放松的手忽然之间又抓紧，霎时间，那股濒死的感觉又从她脖颈处散布至四肢百骸。

　　纪云杉害怕了，抬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慌乱之中，双脚误打误撞踢到了那扇屏风，摩擦时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猛地用力朝那扇屏风踢去。

　　也不知是不是濒死前的求生欲格外强烈，几下过后，她竟将那屏风踢得一个不稳，晃晃悠悠朝二人倒下来。

　　电光石火间，那男子浑身一凛，一腿跪地撑住身子，一腿伸直抵住了将要倒下来的屏风，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也顺势一转，捂住了她的嘴。

　　咯吱一声，屏风保持着危险的平衡斜倚在墙面上。

　　他动作间带起一阵风，令满室尘埃卷扬。光线透过那扇半倾的素绢屏风漏下来，昏黄的一团将二人笼在了角落。

　　视线扫过他的肩膀，纪云杉这才看清，他那身黑衣上尽是斑斑血迹，尤其是自己方才挣扎间碰到的地方，只见已经干涸的血迹中间又晕出了一小团鲜血。

　　周遭静得可怕，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却只见他眉头紧锁、屏息凝神，目光透过屏风落在外间。

　　有人进来了？

　　纪云杉忽然想起了南枝，于是也凝神去听，果然察觉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但仔细分辨之后，却发现那声音谨慎稳健，丝毫不见慌乱。

　　若是南枝折返回来寻她，定不会这般冷静。

　　纪云杉顿时意识到，院子里的人可能是追着这个男子过来的。再联系眼前人这一身的血迹，她略一思忖，便想通了内里关节，心中立马浮上一条脱困之计。

　　沉了口气，她轻轻拍了拍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

　　男子本浑身紧绷地注意着外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按在她脸颊上的指尖微微瑟缩，回头看过来时，眼里还带着戾气。

　　纪云杉被他这一眼看得打了个冷颤，但还是硬着头皮示意他松开自己。

　　似是没想到她身处劣势竟然还敢提出这样离谱的要求，男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眉头紧皱瞪她一眼后又转回头去。

　　逃脱的机会近在眼前，纪云杉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于是她又拍了拍他的手背。

　　这次，男子极为不耐地回头，捂在她嘴上的手也稍稍用了力，似在警告。

　　纪云杉疼得皱眉，但还是趁他回头的机会，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然后摆了两下，做出挥退的动作。

　　或许是她的大胆让男子侧目，他耐心地看完她的动作，而后轻轻挑起一边的眉毛，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可以赶走他们？”

　　纪云杉双眼一亮，点了点头。

　　不过男子显然不信，轻嗤一声之后，抬眼在四处寻找能离开的地方。纪云杉心里着急，正要再劝他，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两人顿时又朝外间看去。

　　细细密密的声音传来，男子浑身紧绷，紧皱的眉间尽是疑惑。但纪云杉几乎是瞬间便听出那是南枝和张晖在争吵，料想两人定是在窄巷岔口撞上了。

　　她心中松了口气，觉得正好可以借此让这人放她出去。

　　男子显然也察觉到了端倪，不消片刻，他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他回头看向纪云杉，目光从外间扫过，似是询问。

　　纪云杉意会，轻轻眨了下眼睛。

　　两人无声对峙，外面的声音越发清晰，脚步似是朝着这边过来了。

　　纪云杉本以为这一次总该松手让她说话了，但她还是低估了此人的谨慎。他确实松手了，但却又反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虽不是紧紧地扼住，但纪云杉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敢大声呼喊，下一刻，这只手便会把她的脖子掐断。

　　不过他的担心倒是有些多余，她还没有傻到自己的性命还攥在别人手里的时候，就故意激怒他。

　　听着院子里越发靠近的声音，纪云杉轻声道：“外面是我的丫鬟和盐商张继业的儿子张晖，我方才就是为了躲避他的骚扰才闯入这里的。他们眼下已经在院子里闹起来了，只要我从这里走出去，便可证明这屋子里没别人，之后我再找个由头与他大吵一架，阵仗闹得大了，那些寻你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自然就会离开了。”

　　轻飘飘的声音腾转在两人之间，男子背着光，面容隐在暗处，眼眸半垂，看不真切。

　　一颗心砰砰地跳着，纪云杉脑中飞速思考，抿了抿唇，又开口道：“即便他们不走，只要我将外面的动静闹大，你也可以趁乱离开。”

　　说到最后，看着男子依旧毫无变化，她已经有些心灰意冷，却不想面前这人忽然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起身将屏风扶正。

　　纪云杉心中一喜，忙从地上站起来，顾不得整理衣衫，转身就要离开。

　　却不想刚迈出半步，身旁男子便长臂一伸，揽着她的肩头将她推按在墙上，一手捏着她的下颌，将一粒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纪云杉登时瞪大双眼，抬手反抗的时候，男子已经用力在她喉咙上一捏，将药丸送了下去。

　　她忍不住咳嗽，却又害怕外面的人听到，只能捂着嘴死死憋着。

　　但这并不妨碍她眼含愤怒向他质问。

　　见她这副模样，男子神色更冷，凑近在她耳边低语：“不用点儿手段，我怎么保证你不会骗我？”

　　气息喷洒在耳廓，纪云杉被激得轻颤，只好偏头去躲。

　　冰凉的目光扫过她的侧脸，男子抬手拢上她的脖颈，拇指在颈侧轻轻一蹭。

　　“记住你说的话，别想耍花招，不然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

　　语罢，男子松开她，退到了一步之外。

　　纪云杉紧绷的身子顿时松了些，再没看他一眼，迅速转身走了出去。

　　纤细的身影从昏黄屏风上匆匆掠过，与屏风后男子负手而立的侧影一瞬交错。

　　待脚步声远去，他才抬起方才拢在她脖颈上的那只手。

　　只见指腹上沾着些许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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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已经乱作一团，张晖粗暴地拽着南枝，让她将纪云杉找出来，但南枝却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纪云杉去了哪里。两人谁也不肯退让，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就在张晖扬手准备打人的时候，纪云杉从东厢房跑了出来。

　　“住手！”

　　闻声，张晖心头一喜，立马朝这边看过来。南枝趁着他分神，猛地挣扎开向纪云杉跑来。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她急急地问，可下一刻当目光触及到她脖子上的指痕时，顿时面露惊愕，“小姐，这……”

　　纪云杉攥住她的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配合我。”她在南枝耳边低语，而后一手捂住脖子，面上迅速换上了一副又惧又怕、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张公子，去岁之事我已被你害得够惨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难道真要我削了头发上山去做姑子，你才肯罢休吗？”

　　她一番话说得凄怆哽咽，再加上那一副泫然欲泣、柔弱无依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被纨绔恶少调戏欺辱的良家女。

　　其实纪云杉本来只想借此唱出戏，打消暗中盯着的那些人的疑虑，但没成想方才被那男子吓唬时的害怕委屈这会儿倒是都浮上来了，没说两句竟真的落下泪来。

　　晶莹的泪珠滚过脸颊，坠在下巴上欲落未落，衬得她原只有五分的娇弱也变成了十分，梨花带雨的模样直看得张晖心疼不已。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只要你别哭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真的？”纪云杉戚戚然抬眸。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呢？”张晖被这一眼看得失了神，脚下不自觉的朝她走去。

　　见状，南枝迅速抬手挡在纪云杉身前，两人慢慢向后退去。

　　正对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的轿夫和张晖的家仆纷纷出现在门口，只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便一窝蜂地涌进来挡在了自己主子面前。

　　张晖的脚步被阻挡，不满地拿折扇在面前的家仆脑袋上敲了一下，“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倒是积极，坏我好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几个家仆被他打得一头雾水，但也不敢言语。

　　与他不同，纪云杉则是松了口气。趁着混乱的空挡，她状似无意地往四周扫了一眼，敏锐地发现了藏在正房被烧毁的廊柱后的一片衣角。

　　她心念一动，一边给南枝使眼色，一边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朝那边退去。

　　南枝会意，抬手护着纪云杉的同时朝张晖破口大骂，“张二公子，我纪家怎么说也还坐着两淮商会的头把交椅，你再无理取闹，也该有个限度吧？你张家在扬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这样几次三番欺辱我家小姐，可是不把我们纪家放在眼里？”

　　眼见方才还有所缓和的气氛忽然又剑拔弩张起来，张晖只当是突然出现的家仆让她们受了惊吓，忙着要解释，但南枝却完全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发生一次，两家还能以小儿打闹遮掩过去，若是张二公子因此而得寸进尺，再闹得满扬州城沸沸扬扬，那可就不是简简单单一句‘不懂事’便能揭过的了。”

　　说话间，她二人已经退到了正房阶下。纪云杉听到身后极轻的窸窸窣窣的细响，愈发放慢了步子。

　　张晖跟着走到这边，想要解释却插不上话，踮起脚尖也看不到被挡在人后的纪云杉，心急如焚之下把气都撒在了前面的轿夫身上，皱着眉一抬手，“把他们都给我轰走！”

　　那几个家仆得了令，虽说之前两方打架谁都没讨到好处，但眼下主子下了令，又不得不遵守，摆了个架势就冲了过来。

　　两边又纠缠在一起，拳脚相向，打斗之声不止。

　　南枝护着纪云杉退到了台阶上，纪云杉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躲在这里的人已经不见了，不知是从后头翻墙走了，还是躲到了其他地方。

　　她又朝东厢房看了一眼。

　　到这一步，她已经尽力了，至于那人能不能逃走，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他挡在前面我们也过不去，可这院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小门。”南枝看着打得不可开交但谁也没占上风的两股人，不免担忧心急。

　　纪云杉收回视线，看了眼对面想要找空隙过来的张晖。

　　“哎！做什么呢！”

　　她正思索着，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大喝，抬头看去，只见两名头戴小帽、身着红背甲的捕快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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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儿你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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