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遮掩》如暖

56、人生轨迹8

　　尊敬的乘客您好，前方到站安南站，请各位旅客带好行李准备下车。

　　韩珞的思绪随着身边躁动的乘客慢慢回归，看着窗外的景色，依然是熟悉且有点衰败气息的车站，唯一新鲜的是墙上每年过年会新刷的一遍墙漆，这个车站是韩珞家所在城市唯一一个高铁兼普通列车的车站。

　　韩珞最后一个下了车厢，站台外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雨，空气中是熟悉的潮湿和闷气。深深吸一口气，揉揉发僵的肩膀，回到家乡的安心慢慢围绕在身边。

　　身后那个慢慢腾腾举步不前的身影，脚上还是穿着凉拖，安南这种城市是没有北城的集中供暖的。冬天的那种冷是直钻骨头缝的冷，有一点点空隙都会被那种潮湿给填满，阴冷的让人浑身不得劲。

　　你这身体是不想要了？韩珞无奈的提醒。把手臂上搭着的给韩唯一买的羽绒服递了过去，我爸的，你先穿着吧。

　　这人是跟着来的时候半秒没犹豫，这会倒是期期艾艾的挪不动步。

　　韩珞担心隋周行被冻着，也没多言，率先走在了前面。

　　等到了出租车排队口，车站外的旅客已经寥寥无几了。

　　把人推进车后排，韩珞进了副驾驶：师傅，去xx酒店。

　　两人一路无言，司机看着严肃的气氛也没敢多话，就是频频探寻的眼神来回窜个不停。

　　隋周行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嘴角的笑是怎么压都压不住。

　　到了酒店门口，隋周行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就是普通小区门口的连锁酒店。

　　韩珞看了一眼隋周行，怕他住不惯：这里拐个弯就到我家了，算是附近能找到的年份比较新的酒店了。

　　无论两人的关系如何，这人是跟着她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的，她起码得把人全须全尾的送回家。

　　你先休息吧。韩珞本想说等会找身韩唯一的衣服给送过来，想想又止住了。

　　转身推着行李朝小卖部的方向走去。

　　冻得指尖有点泛红的手慢慢搭在了行李扶手上，推着行李默不作声的立在韩珞身旁。

　　我家里，韩珞本想说，她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的不招待一下。

　　然后又看了眼隋周行这会越发挺直的鼻梁，妥协道：你要跟着就跟着吧。

　　跟着了，看到了，也许就能懂了。

　　韩家小杂货铺里的那个小阁楼，哪里有多余的地方能让隋周行过夜，连凑合的任务都无法完成。

　　韩唯一尚且伸展不开，何况隋周行比韩唯一的身长还要略高些。

　　熟悉的街角在不远处，韩珞看着年年修缮，年年被车辆轧的坑坑洼洼的路段，本/能的提起行李箱。

　　我自己来吧，韩珞快速的一抽一提，垫着脚丫，避开有些污水淤积的砖块。

　　隋周行把手踹回兜里，眼神随着前方跳跃的马尾晃动，气定神闲的跟着后面。

　　踩上小杂货铺门口的阶梯，只看到了方叔忙碌的背影，韩珞习惯的跺跺脚：方叔，我爸呢？

　　噢，方叔抬头看了一眼，裂开嘴笑着：去送货了，你爸刚还叨咕你怎么晚了？还说是不是火车晚点了呢？

　　韩珞点点头，提着行李进了杂货铺。侧着身子轻巧避开各种挂着售卖的小物件。

　　身后笨拙的身影却尴尬的摸着鼻子，展现了各种碰瓷小技巧，最后在肩膀扫掉一连窜还没巴掌大的小零食时，无奈的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方叔噗嗤一声大笑出了声，只喊了句：先放柜台上就行。然后又招呼着下班归来的人群，卖着菜。

　　韩珞把行李先提上了阁楼，放在一旁没打开。

　　从墙边上立着的半个衣柜翻出韩唯一的一套旧衣服，这衣服也是韩珞买的，运动服，浅灰色的加绒加厚款。

　　伸出半个脑袋看着乌龟一样的隋周行招招手：你先上来。楼下也没换衣服的空间，只能先上楼。

　　把衣服整齐的放在阁楼里占据了大半位置的床上。

　　韩珞指着衣服对隋周行道：你先凑合穿。隋周行那身衣服太单薄了，就那么傻兮兮的连个衣服都没换的就跟来了。

　　那身衣服在养尊处优的环境可以。但是在安南，安南可没有到处都是暖气的环境。

　　这个小杂货铺别说暖气了，空调都没有。

　　韩珞错开身子让隋周行换衣服，哒哒哒的下了阁楼。

　　第一时间先去看了韩唯一的小煤炉子，补上两块碳火。

　　然后麻利的走到柜台里抽出压在钱盒下的小本子看了看今天的送货单。

　　卫生纸、纯净水、饮料、几箱子牛奶，就依然还是这些又重又累人的货。

　　韩珞从最后一个送货单往上数了三单，先把要送的货点了一遍装进小推车里。小推车不大，就是那种放快递的车子。

　　这种车本身比较轻便，不会再给送货的人加重一层负担。当然缺点是容量太小。

　　饮料和纯净水最下层，牛奶放中间，卫生纸最上面。还有一些零散的小单装着塑料袋里提上。

　　看了一遍没啥漏掉的，在小本子上划掉最后的三行，对着方叔交代一句，拉着推车离开了杂货铺。

　　隋周行默默的跟在车后，双手还在和领口的拉链做斗争，搞了老半天只能求助的看着韩珞。

　　韩珞看了一眼，想起来这件衣服之前拉链坏了还没送去修。

　　这件衣服是套头款式的，领口把拉链拉上可以立起来的。

　　等眼神落在隋周行脚上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罕见的懊恼和羞赧。

　　忙活一圈了，隋周行还穿着北城酒店里的那双凉拖。

　　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这会耳朵红的遮都遮不住。

　　隋周行眼神柔软的看着韩珞，内心很是愉悦，起码证明韩珞还是很在乎他的，没多言一句，就那么静悄悄的陪伴着。

　　算了，爱咋地咋地吧。韩珞少有的觉得自己无可奈何。

　　推着送货车的速度又加快了点。

　　都快九点了，再不送到，就会打扰很多人休息了。

　　第一家是两箱牛奶。昏暗的楼道里只有楼栋门口的路灯能洒进来一些，很多老旧的楼即使有物业公司接收，但是物业费也很难收。不是说能不能收齐的问题而是很多老小区几乎就没有交物业费的概念，等到楼老的掉渣的时候要交物业费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户是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房子等不到拆迁也没法置换，这么大的年龄一直爬着四楼生活。韩珞熟悉的站在防盗铁门前，小手拍的砰砰响，就这样，屋子里也是缓了一会才渐渐有走路的声音传出来。

　　孙爷爷，您家订的两箱常温牛奶。老人家颤颤巍巍挪到门口，手在伸向防盗铁门的过程中抖的不能自已。孙爷爷透过铁门看着韩珞楞了一下，韩珞加大声量：孙爷爷，我是老韩的女儿。

　　老人家乐呵的笑了起来，小韩的女儿啊，等等啊，等我开门。

　　韩珞提着牛奶外包装的把手，把牛奶竖着靠在冰箱旁边，叮嘱道：那个贴纸上写的日期是保质期到期的日期，您记得注意看。

　　常温牛奶一般保存的时间是60天，孙爷爷夫妻几乎每天都喝牛奶，按他们的习惯虽然不会放过期，韩珞还是郑重的叮嘱了一遍。

　　韩珞又往卧室看了一眼，孙奶奶迷迷糊糊的打着鼾。随即很快的帮忙把门都关上，快速的离开了。

　　第二家是同小区的一户半地下室，也可以说是一楼吧。很多以前的职工楼都是有这种设计。

　　韩珞在半地下室一楼的窗户口蹲了下腰，然后绕道正门敲了敲门。

　　接着又到隋周行推着的车里拿了四包面包，重新等在了门口。

　　门被小心翼翼的拉开了半步，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露了出来，看到是韩珞，眼睛放光的叫着：姐姐。

　　韩珞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径直去了离门口最近的一间屋子。

　　木质旧板床上垫的是薄薄的，有点跑棉且发黄的棉花床垫，床上是两床薄被子，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

　　床上躺着一个露着脚丫的婴儿，韩珞抱着在屋子里的孩子，走近摸了摸婴儿的脚，是冰的。小婴儿被韩珞摸的反射性的蹬了蹬脚丫。

　　韩珞把面包递给开门的大孩子，怀里孩子瘦的脸上也脱相了，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这几个孩子是男孩女孩。

　　琳琳，面包保质期就两天，不能留着的，坏了的食物吃了会拉肚子的知道吗？大孩子乖巧的点点头，怀里的孩子也老实的搂着韩珞。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从推车里拎了一箱子牛奶出来塞进了门缝。韩珞没再进屋，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这个小小的半地下室仿佛扼制住了她的呼吸，直到转头看到了站在楼栋门口树下的隋周行，才觉得空气里有了点温度。

　　韩珞的手搭在推车上刚走了两步，有点生气：刚才忘记把牛奶的外包装拆了带出来的。

　　撒开推车转过身，想了想算了，孩子们大了，知道面子了，这样不好看。

　　随即又推着车子自顾自往前走。

　　直到快走到第二家客户那条街，气才顺了点，也不管背后的隋周行爱听不爱听，叹了一口气道：琳琳家，就刚才给面包的那家。父亲是个烂赌鬼，琳琳的母亲在生了第三个孩子后离家出走了。

　　房子是之前这个街道的老人赠与的，老人没有孩子问事，街道一直帮忙照顾到去世，老人临走之前把房子赠给了街道。

　　后来街道为了帮助三个孩子，就把房子暂借给了琳琳家。但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家里稍微有点值钱的都会被烂赌鬼拿到牌桌上去。

　　仿佛还是觉得不稳妥，韩珞快速的转身，推上车子，走走走，还是得把牛奶箱子拆了。不然那箱牛奶到谁肚子里就说不好了。

　　隋周行把着推车，知道这会韩珞心情不好，指指前面近在咫尺的楼：第二单要送的货先给送了再回去。

　　我去，隋周行拎起一堆生活用品，两分钟保证完成任务。说完快速的跑上了楼。

　　韩珞的眼神追着隋周行，看着灰白色的墙面上，一会闪出一个跳动的身影，蓬松的头发在灰白色的墙面上隐隐飞扬。

　　一层一层又一层，很快这个跳动的身影，又蹦出各种姿势，韩珞猜隋周行肯定是五个台阶那种一并蹦下，甚至更多。

　　结果跳动的身影闪过二楼以后就不见出来了。

　　韩珞歪着脑袋看了一眼，隋周行拎着凉拖尴尬的咳了两声。

　　韩珞撇了下脸，硬生生止住了笑，嗓子痒的不行，但是还是一本正经指着推车：你坐着，我推你。

　　推车里面的货基本送完了，这会空出很大地方，稍微挤个人坐着不成问题。

　　这车可以承重500斤呢！韩珞嘀咕出声。

　　隋周行看了一眼车子，又看了一眼韩珞的脚，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抬着大长腿踩进了推车，然后抱着双腿，乖乖坐好。

　　你别说还挺轻的。韩珞再次嘀咕。窄窄的老旧马路上，小推车的轮毂在不甚平坦的路面上颠颠的发出了工作的声响。

　　隋周行知道韩珞的意思，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安南冬天的夜晚，树叶都好像是沉甸甸落地的。

　　这里室外温度虽然不至于像北城一样低到零下二三十度，但零下七八度是有的。

　　虽然他这会没穿鞋，但是送完货后身子骨是暖和的。

　　隋周行朝着背对着他的韩珞伸出了双臂，路面上，韩珞在灯光下的微弱背影和伸出来的双手形成了完美的倒三角。

　　老旧小区里能看到的行人越来越少，到处乌黑一片，有点点吓人。

　　韩珞，你舍得吗？隋周行放下手臂问道。

　　舍得不要他吗？

　　韩珞心里其实没有表面那么自在的，不然也不会到家歇都不歇一下，就一头扎进小卖部里干活。

　　舍不得。韩珞轻轻的回答。

　　但是，回了安南之后她更加的清楚，她没办法只做北城的那个韩珞。

　　那里的韩珞有一帮闺蜜，有还不错的出租屋，有帅气的男友，还有很好的师兄姐妹和老师。

　　北城那里太好了，好到她都想一头扎进某人的怀抱就那么堕落下去。

　　但是不行的。清醒的韩珞才是完整的韩珞，清醒是她这么多年一直努力坚持下去的本质。

　　隋周行，我没有阻止你跟着，就是想让你看看的，她的人生不仅仅只是属于她。韩珞淡淡的看着脚下的路说。

　　这个老旧小区里的很多孩子身后都拉着一辆沉重的马车。

　　她和这个小区里的孩子没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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