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屋》蛋奶包

16、【完】屋子（三）

　　方芳在这里独自居住了很久，她定了定心神，再睁开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船越来越近，她也逐渐看清了人脸，是柯厉站在船头，笑着朝她挥手。柯厉身后因为视野原因重叠了一个身影，她只是看见一头浓密的黑发。对方探了探头，两人的视线接触不过一秒，倏然分开。周丰抿了抿嘴，能感觉心里不断地跳，他想了好久的人，如今就出现在眼前，他巴不得船开得再快一些。
　　两人从船上踏在坚硬的地面上，心里踏实了不少，柯厉转头和船员说了什么，点了点头，船员驶着船往回开了。周丰定定得看着方芳，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往前迈了一步，随即又愣在原地。方芳依旧站在那里，但他分明看见那一刻她眼神闪过了一丝抗拒。方芳心里七上八下的，竟然是他们，他是来找我的么，他为什么，方芳满脑子都是那个人，她本来就忘了的，都忘了的。一股熟悉的呕吐感又要卷土重来，可在他们踏上这个小屋的范围时又突然随风消散了。
　　屋里的正抄着菜的锅冒着气，方芳连忙快步走回厨房，翻炒起锅里的菜来。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淡淡的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方芳，真的是你，真的好久没见了。”柯厉有些吃惊的说，今年又要人口普查，收到上面的要求，还有这么一家钉子户要上门访查，柯厉原本以为是个苦活，毕竟据说是个很轴的老太太呢，想到还要试着游说她搬离，他就有些害怕，没成想遇见熟人了，他转头瞥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周丰，对方脸上一如往常的冷淡，他嗤笑的想，不会是吓傻了吧。柯厉接着说，
　　“这么久没见，不介意蹭一顿饭吧，我都闻到菜香了。”说着还闭着眼作势嗅了一下。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厚脸皮，方芳心想。
　　“进来吧，你们来的正好。”
　　柯厉赶忙应声，两人前后进了屋。
　　饭桌上，柯厉不免惊讶，里面不同于外面的简陋，干净整洁，常用的物件看不出灰，插着花的花瓶泛着白光，屋里处处都藏着主人的小心思，他想方芳住在这儿有不短的时间了。
　　周丰刚坐下就想开口，方芳招呼着吃菜，他又生生咽了回去。桌上摆了不少菜，像是知道他们要来似的，除了用即食的牛肉，热一下就可以吃，其他都是一些小菜，都是干菜炒制而来的，两人都没说话，埋头吃了起来。
　　“怎么样？”第一次给除方奶奶以外的人吃自己炒了菜，方芳有些窘，毕竟她做菜都是随便做做，也不考虑味道，只要能吃就行。
　　“这个茄子糯糯的，很入味，挺好吃的。”周丰骤然开口，令两人都抬起了头。柯厉把嘴里的菜顾不上嚼，咽了进去，忙道“是呀，还有这个豆角又香又美味，让人只想不停的夹。”
　　“噢，这个是方奶奶晒的，我就有样学样炒一下而已。”方芳这话一出，柯厉松了大半口气，接下来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气氛好了许多。周丰也夹起菜，默默的在旁边听着，没打断他俩，只是时不时目光就要在对面停留一下。
　　饭后，方芳借消食为由，端着一碗剩饭来到屋外，还满地溜达的鸡，闻着味似的凑到她面前，她如同以往一样，把饭洒在地上，鸡围绕在一起，低头啄食，她半蹲着，有些出神。
　　她已经不再想着去纠结周丰和周丰父母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他们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此时此刻，看着屋子的一切，菜园里个大饱满，绿意葱葱的水果蔬菜，装满水的大水缸，吃得肥壮的家鸡，洁净纯白的云和蔚蓝的天空，和方奶奶有些唠叨的叮嘱和有些厚重的棉大衣，她那悬着的，不受控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要不要邀请曲娴静过来玩，她是不是在很远的地方，方芳神游天外，屋里的两人恍若空气。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方芳垂下眼，低头把剩饭全倒在地面上，家鸡挤在一起，争夺着这些剩饭，很快地面就一颗白色米粒都瞧不见了。她起身，
　　“方芳。”
　　\"嗯。”周丰走到她身边，见方芳眼神望着水面，他盯着水面，此时很是平静，偶尔会泛起一阵涟漪，很快又消失不见。半晌，周丰骤然开口道\"方芳，我。”犹豫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很符合他的性格，方芳这样想，
　　“你是个温柔，体贴，内敛的人。”
　　“我，不是，我。”周丰有些语无伦次，耳廓红红的
　　“但同时，你也是个胆小，懦弱，没有担当的人。”方芳转头看着他，周丰被她的话击中了，刚才砰砰跳的心忽然坠到了谷底。方才在餐桌上，方芳和柯厉聊的都是景色美，屋子的布置很温馨，问她住在这里感觉如何一些轻松的话题，方芳谈不上多热情，但也礼貌地一一回复了。方芳突然说这么重的指责，恍若说的是今天早上要吃什么一般，语气平静，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周丰抿了抿嘴，半晌，哑着嗓子，憋不出一句话来。这几年他虽然逃离不了父母的掌控，但也从未听从接受父母介绍的女生，他知道自己心里住了一个人，他想象不出方芳独自面对这一切该有多么痛苦，方芳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踪迹。他只能通过工作之余，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次寻访河上的不愿搬迁的一户人家，说主人是个方姓的老太太，他借着这么一点线索和渺小的希冀争取了这个工作，方芳真的在这里，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他爬的更高，就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她。
　　周丰刚想开口，方芳打断他，
　　“我不需要你做任何，可能收到威胁的信件时需要，被迫辞职的时候需要，可是，现在不需要了。”
　　“不，你知道的，我摆脱不了他们，我可以照顾你，你相信我。\"周丰突然抓住方芳的双手，力气大的她根本无法挣脱，喂饭的碗也掉在地上，碎裂开来，方芳的手被攥得紧紧的，忍着手心的痛，看着周丰一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样子，她问自己，自己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心疼，担忧，只有一点微不可察的讽刺。
　　“你，放开。”她绷着脸，冷冷的说
　　“诶，谈多久了，该谈正事了吧。”柯厉本来识相的给这对“旧情人”叙旧的空间，直到那一个响声，他忍不住好奇，一看，周丰神色悲伤地拉着方芳的手，方芳抗拒的样子，他连忙打断，周丰是不是记不得自己是代表政府上来劝说的呀，要是人家投诉信一封，他们就完了。
　　柯厉连忙上前拉开周丰，周丰还不愿意，力气真大，拉都拉不开，柯厉小声却粗狠的警告他“你他妈还记得自己是公务员吗。”柯厉再一使劲，两人才分开。柯厉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方芳说”方芳时候不早了，我们谈一谈关于这个房子的事吧。”方芳活动了一下有些发疼的手指，嗯了一声，往屋里走去。
　　在大厅里，柯厉绘声绘色地说了许多政府承诺的好处，还神色散漫地说这里偶尔住住还行，要是长期住还是又各种不方便的。听着柯厉费劲巴拉的讲着，嗓子都快冒烟了，方芳好心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柯厉叽里咕噜的说，一边期待着方芳的回答
　　“这事只有方奶奶说了才算。”方芳老神在在的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她简单说了一下柯厉和周丰的来意。电话那边顿了顿，突然传来中厚十足的话“不行，这里有我跟老头的回忆，谁也别想动，不准拆。”方芳笑着回复，连连保证自己会按照方奶奶的话，替她看着房子的。方芳把手机收起来，望着气氛有些低迷的二人。
　　直到船员按照约定时间驶船而来，柯厉二人也没让方芳就屋子的事松口，准确说是柯厉一个人为着这事着急，另一个人像是游魂一般，一言不发，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柯厉哪知道这里面还有周丰父母的事，只是感叹他太年轻，经不住和旧情人见面的场景。拉着人上船，周丰却突然回头想说些什么，可话却堵在喉咙里，方芳只留给他一个远远的背影，砰地一声，木门被关上。
　　周丰心里很是难过，你要他道歉，弥补他都做得到，难不成要他和父母断绝关系吗，她就不能理解理解自己么。时至此刻，他才有些意识到，或许自己就和方芳就不合适，他只能望着水上的屋子，缓缓在视野里化成一点，直到消失不见，他也终于断了对方芳的想念。
　　方芳觉得浑身轻快极了，她扫了扫屋子，把桌椅板凳都摆好，转眼间，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她听着船渐渐远去的声音，低着头，两鬓的碎发遮住了脸，看不清她的表情，直到彻底听不见船驶动的声音，她才动了动身子，接着扫起来。
　　晚上，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很快浸湿了枕头。她想，流吧，流吧，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即使他不告而来，乘船而离，她的心也从未难受半分，只是她忽然想到曲娴静，才想到已经四年过去了，她已经在这个屋子里住了这么久。她想如果当初没有肄业，或许就不会经历后来的一切？不，不会有如果，她想她总是会遇见“周丰”，在人生的某一个十字路口，她总是会爬起，倒下，爬起，倒下重复着这么一个过程。这么想着，在朦胧的睡意里，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记忆的高中。
　　接下来的日子，太阳照常高高挂起，阳光铺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也给屋子披上了一层暖衣。望着偌大的院子，方芳整理心情，开始浇水，松土，晒衣服被子等一个接一个的活。
　　那是一个凉爽的清晨，女生提前联系了船员，把她接到了陆地上，她感谢着船员，在公交车站坐着，等来了一辆公交车，她上车，在后座里，看着窗外不断变幻的场景，有学校，有商业街，有奶茶店，还经过了几座办公大楼，夏天的江城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水汽，打在人身上，清凉舒爽，在某一个熟悉的地点，下了车，她正要走到一家餐馆，却瞥见一只小猫卧在马路上，腿一抽一抽的。她眼皮一跳，连忙上前半蹲把受伤的小猫搂在怀里，受伤的小猫，挥了挥爪子打在她的手背上，没什么劲儿。女生心急，刚站起身，一阵亮光打在她脸上，下一秒，整个人倒在几米外，许多人围上来，猫咪被搂在怀里，没受什么伤，下意识舔了舔女生的手臂，对方却毫无反应。
　　“呀，快叫救护车。”围观的人望着四溢的血迹大喊，之后怀里的小猫也得到了救助，可.......
　　女生从床上醒来，屋外喊着她的名字，
　　“快起床，要迟到了。”女生连忙起来，生理反应地洗漱，穿鞋，自己的书包被放在餐桌旁的凳子上，她愣了一会，背起书包，拿着面包，出了门。
　　“也不多拿点，不怕饿着。”顾不上屋里的抱怨声，她连忙赶去学校，望着四周熟悉的街道，小摊她呼吸急促，渐渐跑了起来，看见不远处有些欣长的身影，她眼眶微红，冲着上去，搂住她的肩，对方被吓了一跳，
　　“方芳，你干什么，你这个子，别逞强了好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