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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寂静之时 ...

  •   其实现在的时间还不算太晚,路上的行人并不少,毕竟帕迪莱克区是南部最繁荣的地区之一尤其露隆区还是它的中心。

      马车停在居住区外围的街道,凭借着记忆,顺着地图上的路线前进着。

      那个干枯的湖泊过去确实曾与罗洛河相通,在几十年前,大约是那场推翻王朝的战争中,森林发生了火灾,在哪之后它便干涸了。火焰烧干了所有通向湖泊的支流,也烧干了湖泊。在那之后这个湖泊一直保持着现在的样子,环境保护部门确实来处理过几次,但每次引水之后的第二日它又会莫名其妙的干枯;他们又尝试将它用泥土填平,同样失败了。好在它位于偏僻的树林中,几乎无人会在意,于是也就不再处理了。

      确实蹊跷,因为这个传闻,湖泊周边的房子很少有本地人居住,大多都出租给了对此一无所知的外地租客。而玛尔宅,我不禁回想起它诡异的种种,晚风拂过皮肤激起寒颤,此刻林间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城市的灯光透过层层树影艰难的照在小路上,斑驳一地。

      在目前调查的资料中,玛尔宅确实是玛尔宅,但它属于鲍尔·玛尔。从南部的另一个城市搬来的住户,最初的住户名单上是他和他的养女——玛利亚·玛尔。鲍尔曾在露隆区的一家纺织企业工作,但在差不多半年前辞职。

      玛尔夫人,那位自称“朵·玛尔”的女士在我们询问家庭成员时,并没有提到过鲍尔和玛利亚,这很奇怪。我并不想以最坏的打算去思考这件事,或许他们是不太熟的亲戚,而那对养父女正巧出去旅游了。

      周围的声音是树叶的摩擦声,脚下落叶的破碎声,和远处隐隐约约的人声。在那场大火后,我以为我不会再去拥抱恐惧,不会再惧怕那些虚无的想象——我想我是错了,虽然谈不上恐惧,但这种令人胆寒的阴影它们无时无刻的伸出细小的触手触摸着人脆弱的内里,再从那些微小的缝隙间争先恐后的钻入,让人永远无法逃脱。

      它从一开始就在我的心中买下了恐怖的种子,我认为的克服不过是折断了它的某一根枝干罢了。

      我感到有人在看我,而四周明明除了树什么都没有。就像玛尔宅里的无数幅诡异的画作,他们的脸从树的枝干中钻出,直视着我。那栋刚刷过漆的白色房子,它向外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纠缠的纹路铺满了天花板,它们伫立在腐朽杂乱的院子中,平静地注视一切。

      正如朵·玛尔黑色的双眼,她的一言一行在脑海中复刻,她绝对不是不知情者,也不可能是时一切的元凶,直觉如此强烈的感应着。博物馆的案件也好,昆蒂遇袭的原因也好,她就像一位编织者,将这几件事缠绕交汇。

      深呼吸,我忍着刺痛,加快了脚步。

      这里是……?

      我很确信我并没有走错,这里就是那个干枯的湖泊——但此刻它却充盈着,充满生机。湖的周围不再只有湿润的泥土,它长出了绿色的草和彩色的花。干净的水面上没有任何涟漪,看不清水下也没有鱼类或水草,它躺在这里,一副静谧美好的样子。它的上方没有树影遮挡,月光洒在湖面上,泛出银色的光辉,而,湖上没有月亮的倒影。

      今晚,水面会上涨。它确实上涨了,正如昆蒂所说的那般。

      晚风依旧吹着,吹动整片林子的叶子,仿佛在为湖水的新生献上奏鸣曲。我拿起透明水瓶,瓶中水不断摇晃,折射出湖的倒影——那是成百上千条的黑线,它们交织在一起,匍匐在湖面上,延伸到岸边,密密麻麻使人头皮发麻。我后退两步,继续沿着黑线的末端看去,那个方向是玛尔宅。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能确定它们是否有独立的意识,也不明白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我退后到那些黑线无法触及的地方。这些线没有实体,脚下的触感和一般的草地没什么两样。如果这些黑线的末端连接着玛尔宅,那两位女士会不会有危险?它和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那些生物都不同,它们的存在更为抽象与活跃。

      这使我不禁联想到今早在玛尔宅的天花板上看到的纹路,眼前的线条就像是纹路的延伸,它们同样诡异扭曲。

      地面蠕动的线条与下水道的蛆虫简直别无二致,以一种可以说是本能的反应运动着,大脑甚至产生了闻到腐烂气味的幻觉。一种反胃感占领了我的大脑,胃中的酸液不断翻滚,差一点就要呕出。我不断进行着深呼吸,但依旧做不到平静。比起恐惧我更愿意用震憾来形容眼前的场景,它糅杂了太多情绪,厌恶、疑惑、惊吓,等等所有令人作呕的负面感情。我又有些庆幸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还好昆蒂没有来。

      线条的数量依旧在增加着,从玛尔宅的方向蠕动至湖泊,它们似乎正在有秩序的结合:无数条线纠缠在一起,形成粗壮的黑线,从中端又散开,与其他的细线交织,让两条粗线互相连接。它们在编织,不像网格也并非布匹。

      这让我想到一个过去认为很愚蠢的问题:蚯蚓可以再生身体,那么竖着切一刀,不要切断,它是否会长出两个头或者尾巴?

      它们或许来源于一个更加抽象、巨大的怪物,它借助这些线条吞噬月光,从湖中吸取养分。这就是昆蒂想要让我看到景色,在我做了无数次心里准备后依旧为之震惊。等等,昆蒂……她是被砸伤了头,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的手僵直在半空,昨日的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回去了才对,而她早上所说的时间明确指的是今晚……她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种阴冷的想法涌入脑海,这是一个陷阱,就像在学校时老师说过的:有些心怀不轨者会伪装成你的熟人,骗取你完全的信任之后再进行犯罪。但是,不,不可能,她不会是这样的人。我一定是遗漏了什么:玛尔宅,玛尔,昆蒂,博物馆,无数名词填充了我的思维使它混乱、水泄不通。我靠在树旁,站不直身体,太阳穴突突跳着,左腿传来阵痛,糟糕极了。

      但我必须把这件事弄明白,不能在这样糊涂下去了,这是我来这的目的。放下手中的水瓶,面前的一切又恢复到最初的宁静,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我好像对脸部的肌肉失去了控制,只是张着嘴不断的大口呼吸。

      对,我不能在迷茫下去了,我必须找到真相,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昆蒂。离开依靠的树,大步向玛尔宅的方向走去,我想象到此刻我正在穿过那些恶心的黑色线条,它们盘踞在我的衣裤上,让步伐变得沉重。但我必须前进。

      当湖水升起,真相也浮出水面,就在今晚,就是现在。

      “我好害怕,丽维,我——”

      “不用担心,我亲爱的朵。”金棕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显得加夺目,丽维紧紧的回握住黑发少女的手,弯下腰轻吻女孩被手套包裹的手背,“奥利弗·玛尔是一位品德高尚且才华横溢的先生,您无需担心。”

      “不,丽维,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离开你。”少女没有收回手,她紧紧地盯着面前人同为金棕色的睫毛,它们微微颤动。从手心传来对方的体温,这是她从儿时到现在最熟悉的温度,它在冬日给予自己温暖,在孤独时给予陪伴,她无法离开她。

      朵最终还是没有在丽维的口中听到除了安慰以外的任何话语,马车在石子路上颠簸着,行李箱互相碰撞夹杂着首饰上珠宝的叮当声,原本令人烦躁不堪的声音如今却像一颗在水滴挣扎的石子,无法荡起丝毫涟漪。她不想去那个所谓的玛尔先生的宅邸,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丽维,不想再一次感受孤独。丽维温暖的手抚摸着朵发尾有些翘起的发丝,嘴唇微抿。黄昏十分,玛尔的宅邸已经临近了,她们或许就会就此道别,她当然不想分别。因此她选择沉默,将所有的回忆和不舍都封闭在因痛苦而扭曲的心中。

      奥利弗·玛尔是一位不怎么出名的艺术家,他的画作就像带着墨镜去看这个世界,一切都灰蒙蒙的被笼罩在阴影之中。他本人并没有任何的眼疾,他多次声称。作为富商玛尔家的次子,从出生的那刻起,他几乎享受着所有的、最好的资源。只是好景不长,在南部政府政策不断的更改下,他们还是失去了大部分的资产,为了延续和东山再起,玛尔家主决定让他和弗雷曼家的女儿联姻。

      奥利弗并不同意这场称得上荒谬的联姻,不仅仅因为弗雷曼是来自北部的没落贵族,还因为他根本不想要结婚,他的一生是自然也必须奉献给艺术的。可他没有拒绝的权利,为此家主没收了他所有的作画工具,这是命令并非商议。

      这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婚礼,因为南北的紧张关系,它举办的不为人知,在场的只有朵、奥利弗和见证人。没有人的表情是幸福的,在这之后也没有人会得到他们想要的幸福。他们彼此交换着象征家族命运的誓言,它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它是一种束缚,将两头濒死的野兽捆绑想要以此找到命运的出路。

      他们的绝大部分时间分开度过,奥利弗将自己关在画室,只有吃饭睡觉或是采购东西时会离开,日复一日。朵几乎每天都会出门,并不允许任何人的跟随,每个月会出几次远门,她同样不允许有人跟着她,有一次甚至整整一个月未归。他们很少见面,对于两人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起夫妻更像是两个陌生人,是不熟的邻居。

      “丽维,就要到时候了。”朵·玛尔坐在餐厅长桌旁的椅子上,面前摆放着一盘几乎没有食用过的肉排。餐食已经完全冷掉了,隐约散发着酱汁的黑胡椒味,明明是平时觉得诱人的气味,现在也只让她觉得恶心。

      “是的,我亲爱的朵。”丽维端上一杯温水,放在朵的身前,“您不该一直皱着您漂亮的眉毛,喝点水吧。”

      “白天的那位警司……她肯定已经察觉到什么了。”朵注视着面前的玻璃杯,室内没有开灯,月光也照不进这间屋子里,餐桌上的烛台尽职尽责的散发光亮,空气中夹杂着蜡油的味道。她端起面前的水,一口饮下,温热的水流过食道流进胃里,让她好受了许多,“我们得离开这,丽维。”

      “但离开了这,我们又能去哪?”朵继续说了下去,她不想去叹息,“我们……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不顾。为了我们也为了,这里的所有人。”

      她的目光瞟向前方无尽的黑暗,即使她已经习惯去忍受,也依旧会颤抖,很少有人能够克服对于未知的恐惧,黑暗将这种感官放大使其充斥整个大脑。她当然知道黑暗后的门内有什么,或者说正是因为她知道,她才会感到害怕。左手紧拽着丽维的袖口,她渴望对方温暖的体温能够化解心中的恐惧。

      门内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奥利弗·玛尔。

      不,他不是。朵无法形容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确实有着奥利弗的皮囊,他热衷于艺术,他冷漠、神经质、胡言乱语。朵并不熟悉奥利弗,似乎在见面后对方一直是这样子,她说不清这些。可能是家族遗传的诡异直觉,她一直认为这是弗雷曼家族的一种天赋,她察觉到一切走向奇怪发展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种子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昨日,那位稚嫩的见习警员到来时,她是兴奋的,也伴随着惶恐。她渴望让这里的一切得到解脱,但这显然不是对方能办到的事情。对方想知道的,所调查的东西并非与她无关,可这一切都太过于复杂,过于魔幻。没有人会相信。

      “我亲爱的朵,你的慈悲和善良会成为杀死你的毒药。”丽维回答她,声音平稳,她微微叹气,“就像那个从北部过来的男人,他带来灾难,引来了更深的祸患。从一开始——即使是现在也不算太晚,我们必须从根源杀死所有的不幸。”

      “可他们已经被杀死了,不,他们并非不幸,我们也不是。这不是不幸,因为我至少还有你。奥利弗,他是我们不幸的源头,但同时他也是不幸的,他所有的遭遇无不透露他令人悲伤的命运,或许一切的最初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愿望,只不过这个愿望被他的父亲打破了,他又许下另一个愿望,而他并不知道这会带来多大的后果。”

      朵闭上眼睛,她想起几年前的经历,那是他和奥利弗为数不多的结伴同行。他们在康庄的神殿中,在稻穗与灵感的女神温柔的目光中,他虔诚的念着圣祠,他渴望被神眷顾。她站在他的身后,只是盯着神像,她发现一只蜜蜂停在了神像脚下的花圈上。于是艺术家被女神赐予种子,那是可以将想象化作现实的力量,是可以创造爱与美的力量。

      也是一份让人陷入疯狂的力量。

      “为了玛尔先生,也为了您。”丽维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房间回荡,“朵,你也看到了,他所追求的一切,这份力量的恐怖。早晨回到这里的警司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知道,我们是杀不死他的,但是为了不让这场噩梦继续延续我们必须这么做,无论付出什么。”

      “我愿意成为您的剑,就是这几天,趁那些疯子离开了这里,不能再犹豫了,亲爱的朵。”

      朵重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已经烧了一半多的烛火,面前的餐食已经完全凉掉了。这栋房子现在是如此的安静,是那么的孤独、沉默,就像这栋房子里的他们。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朵此刻所有的遐想,二人回头朝着不断被敲响的大门,声音急促凌乱。

      “玛尔夫人,抱歉打扰了,我是莉莉丝·布拉尔,今天早上的见习警员,很抱歉那么晚来打扰你,但我——”

      不是那群疯子,朵叹了口气,只要不是他们什么都好。她果然知道了什么,不知道现在的心情究竟是激动还是紧张,如果是昨天的警司告诉她的,说不定对方会知道的更多。

      “欢迎,布拉尔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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