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楔风》雾乌月

2、新始

　　陈泽林是被楼下保洁阿姨和保安吵架的声音吵醒的。
　　醒来后他有点慌神，昨天下午在火车上他和迎新学姐说六点之前可能到不了学校了，麻烦学姐稍微等一下。学姐让他不要着急，六点半之前来签到就好，刚开学事情很少可以再等半个小时。
　　可是直到睡着他都没记起来和学姐说一句不用等了，学姐白等半个小时估计对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负面印象。
　　思考了五分钟应该怎样开口和学姐道歉之后他终于决定起身拿手机。
　　“你醒了？”
　　“哎呀我草！”陈泽林一哆嗦，旁边儿咋还有个人啊！
　　他不假思索的吼出来：“你谁啊？！吓我一跳……”
　　王九润有些不可思议，心想原来偏头痛难道还有短暂性失忆的后遗症？
　　“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信吗？昨晚我给您扶到这儿来的，汉口火车站又帮你拿行李又帮你打车订酒店的那个您还记得不？”
　　“对啊！我这不是在酒店呢吗？！”陈泽林震惊了，敢情这人是专门在这房间里守着他还钱的？！但是他没给人家钱这确实怪不着人家，这酒店看着就肯定不便宜。
　　于是他尴尬的试图和对方商量：“我当时疼的啥也不想想了，忘了转你钱了。咱俩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把钱转给你？……但你也住了要不咱俩AA？车费多少我再另转给你？”
　　陈泽林十分的鄙夷自己：怎么有人能厚脸皮的如此理不直气壮，但是这酒店实在看起来不便宜，全付的话不得要他半个月生活费？热心同学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要有这个经济实力我肯定不自己提出来A的。
　　“打住，打住打住！”王九润完全没他想的这么多，“不用转了，这我租的房子，布局有点酒店统一风格而已，车是我朋友的，他今天在汉口那边有局顺便接一下我。”越说语调越来越上扬，“总而言之，小同学，A都不用A了，你一分钱都不用给！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在你如此狼狈之时遇上我高不高兴？！”

　　陈泽林松了口气，然后心想不对先别松！对，他说不用给钱了。
　　等一下！不用给钱了？
　　那给什么？给一颗感恩的心？！
　　但是对面这人的需求好像真的只是感恩的心。

　　所以他嗯嗯点头，理直气壮：“高兴！”

　　“对了，昨天你手机消息太多了还一直有语音电话打过来，我觉得可能是关心你的，一直不回别造成误会了。所以借你指纹打开回复了下。你别介意，我没想偷窥你隐私。”王九润也理直气壮。

　　“没事，你看了也没事。我手机里也没啥东西……”而且我就算有什么不堪入目的秘密也值不得你探究的。
　　陈泽林腹诽完这才又重新记起来他本来要干什么，还没跟迎新学姐道歉呢！
　　于是他慌忙打开手机点进聊天界面，然后彻底松下气来了。

　　屏幕中赫赫然是：

　　czl：“学姐，我临时有点事今天实在到不了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汉语言小班周瑜学姐：好的，不着急。明天再来也行！
　　czl：不好意思了学姐，耽误你时间了！！！[大哭]
　　汉语言小班周瑜学姐：没事哒~我们刚做完今天的工作，不要有啥心理负担哦。[心]
　　[心][心]

　　妈妈：[语音通话]
　　妈妈：儿子，下车了吗？
　　妈妈：[语音通话]
　　妈妈：到学校了吗？
　　妈妈：[语音通话]
　　妈妈：有急事吗？怎么不接电话？
　　物竞天泽：没事，妈，我刚刚收拾东西没看手机。我到学校了。您早点睡！
　　妈妈：[点赞][点赞][点赞]
　　妈妈：[祝您睡个好觉JPG.]

　　很显然！热心同学帮他回复了！还顺带着模仿了一下他的聊天风格！陈泽林盯着聊天记录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心里想这真是热心同学不是上天派下来救我命的神仙？

　　王九润看着对面经过一晚良好睡眠，面色从苍白转为红润，但是此刻脸色在短短一分钟就完成了从震惊到慌乱到凝重最后到高兴的、遇上了自己的幸运儿，内心有种诡异的不安。

　　他是不是对我感激到难以言表了？我要不先发制人打住即将到来的隆重感谢？还是我回复的太好笑了？算了王九润你内心戏是不是有点儿太丰富了？

　　“那个……我回复的没出格吧？不会让人觉得被绑架了的那种？”

　　陈泽林面露红光，非常欣欣然：“没有没有，谢谢你，不然我麻烦大了。”

　　王九润连忙摆手：“别跟我说谢谢了，你从昨晚到现在谢谢俩字就没停下过。再听下去我耳朵要起茧子了，哈哈。”

　　陈泽林一时间不知道咋回复他。不用说谢谢，那说啥？显得他多心安理得啊！这多不好意思。

　　其实王九润有点儿摸不清，按道理这时候如果是个正常男性就该和他称兄道弟交换联系方式过两天一起约着出去打球了，怎么到对面这里气氛能一直这么凝固这么低沉的，怎么品怎么尴尬。

　　但是他长得这么好看那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吧。

　　这样一直尬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想了想再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大一新生吧？在哪个学校？成年没呢？以前来过汉城吗？不是本省人吧？普通话还挺好的哈哈，欸要不你说：牛奶，刘娘……”

　　陈泽林被对方一大串问号和最后的两声尬笑砸懵了，哏了哏。然后躺回床上蒙上被子，语调黏黏的：“哎呀，你查我户口呢？”

　　我靠。
　　王九润打了个哆嗦！
　　他这是在跟我撒娇吗？真有人跟刚见了一面的陌生人用这种语气说话？

　　陈泽林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还觉得这人有点儿毛病，怎么他一说话对方就愣一会儿，反射弧太长了吗？

　　“保密意识还挺强。”王九润愣了半晌终于评价道。

　　“不是，你问这么多我一次性答不来呀。”
　　陈泽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猛的掀开被子坐起来。“我得去学校报道了，这次真的太谢谢你了。”

　　王九润这下是真觉得要被谢谢、感谢、太谢谢你了给砸死了。

　　王九润觉得对方蛮有意思的。

　　尽管最后还是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是不是刚来汉城，人品如何。

　　就是一箱奶被十分显眼地落在了桌子底下。

　　人悄悄往底下塞的时候王九润刚从厨房探出头问他想不想吃什么，看到陈泽林往桌子底下塞奶的动作直想笑。

　　看起来确实挺爱喝奶的，估计是把手头除了钱以外最珍贵的能表达谢意的东西掏出来了。

　　鬼鬼祟祟的像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既然这么想谢就谢吧，确实也不是什么熟到可以跳过这一步必要社交礼仪的关系。

　　于是他又若无其事的转回去开始擦碗。

　　过了会儿果然听到外面一阵行李箱的咕噜声，紧接着传来一句“我先走啦！”
　　然后门被很轻地带上了。

　　王九润突然间有点儿后悔没要他的联系方式。
　　汉城这么大，以后想再见一面估计很难了，可他心里莫名的不想就这样结束这段堪称奇缘的关系。

　　-
　　九月的汉城骄阳似火。

　　陈泽林抹了把脸上的汗，拧开瓶盖猛喝一大口水，觉得整个人都要被烤熟了。
　　刚刚他去迎新摊点领东西，又跟负责学姐道了个歉，学姐笑着说他怎么死心眼，都已经说了没关系了还来道歉。
　　陈泽林觉得到目前来说除了不合时宜的偏头痛不太顺心以外，遇到的所有人都挺好的。

　　然后又不可抑制的想到那个人。
　　真的是很奇怪的人，帮了忙不要任何回报，还总在拒绝别人的感谢。
　　不知道他看到桌子底下的奶没有。

　　陈泽林现在无比庆幸把那箱奶不经意地“落”在那儿了，否则又要拎着爬一趟七楼。

　　宿舍其他三个人都到了，大家正在商量着要不要一起出去逛一逛，吃顿饭。

　　邻铺是个很大大咧咧的男生，说着一口很标准的湖北普通话，见他回宿舍了上来就拍他的肩膀问他要不要一起。

　　陈泽林想了一会儿他叫啥名字还没想起来，索性放弃了：“我就不去了吧，今天太累了我想先睡会儿。”

　　他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没钱。一个月就一千块钱的生活费，在汉城这个华中新一线城市估计只够半个月的，在没找到兼职之前他根本不敢有任何吃喝玩乐的心思。

　　虽然知道就这样说出口其实也没什么，高中的时候偶尔也能和同学开开玩笑互相喊对方一句爸爸蹭一顿饭。但他那没用的自尊心一旦开始作祟，就是不想让任何人觉得他可怜，另一方面是刚开学大家还不熟，上来就对彼此知根知底有点让人不习惯。

　　于是宿舍就剩下他自己了。

　　刚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陈泽林打开来看，是陈越问他到学校了没，适应的怎么样，用不用帮忙，方不方便电话。
　　陈越是他表哥。开学前老妈请这个表哥来家里吃了个饭，表面上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实际上是什么意思大家都能明白：他要来汉城上学，怕他生活上遇到啥困难，得给他找个伴儿照拂一下。
　　陈泽林觉得这样非常丢脸且非常麻烦人，显得自己像个18岁的巨婴。
　　大家都是这么独立着长大的，凭啥他就得有人专门照顾着？
　　好在姨妈家没搬走的时候两家离得还算近，他和表哥的关系也亲。
　　有小时候亲密的基础在倒是不至于让他觉得这份请求非常尴尬，起码还是有点儿亲情在的。
　　不然他自己都要嫌弃起来自己了。
　　不过吃饭的时候他妈一直在说话，他都没时间单独和陈越聊聊，现在他也摸不清这个表哥对他的态度。
　　于是他回：“到啦！我不用帮忙，我适应的挺好的！”
　　然后又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对面秒接。
　　陈越开门见山：“小林，改天找个时间咱俩吃顿饭？”
　　陈泽林想拒绝，但觉得不太好，还是咬牙回：“嗯嗯好！麻烦你了哥！”

　　陈越在屏幕前都要笑了，觉得这个弟弟越长大越拘束了：“麻烦啥？吃个饭而已，你来汉城我也没帮上啥。正好咱俩吃个饭我带你出去玩玩，你刚来汉城人生地不熟的，顺便给你介绍点儿人认识一下，以后我要是没空管你，你尽管找他们。”
　　陈泽林简直感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后嗫声：“谢谢哥！”
　　陈越这下真笑了：“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陈泽林也笑：“习惯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