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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晴日 ...

  •   梦飞箴听着赵老板回答他的这句话,面上仍是轻松闲适,心里的戒备却越来越重。

      昨日他分明拿下了陈清如,将她押进了暗牢中,今日在江州城里,却遇到了另一个陈清如。

      昨日是四月十一,今日又是。

      梦飞箴想起昨日陈清如那句“入我梦来”,含笑问赵老板:“今日那碧衣琴伎叫什么名字?”

      赵老板用一种颇自豪的姿态挺了挺身子,道:“姓陈,叫清如,今日才是头回上台,孟公子喜欢?”

      梦飞箴装模作样道:“喜欢。怎么不喜欢?”

      他开口提了个价,要单独见这琴伎陈清如一面,赵老板却委婉拒绝。梦飞箴知道他的拒绝不过是要等一个好价,于是又往上提了提,直接说了五百两。

      他看见已经有仆从上楼了,估摸着就是要去问陈清如。

      但赵老板与他周旋几句,待那仆从复又出来,对着这边摇了摇头,于是赵老板再次拒绝。

      梦飞箴没再提价,冷着脸离开清月馆,重新回到青竹山。

      玉弓来迎他,故意取笑他:“公子不是说了夜半回?这会儿倒早。”

      “遇到趣事了,所以早些。”他问玉弓,“陈清如还在暗牢里吗?”

      玉弓莫名:“自然在的。只是今儿审了一日,不见她张口。”

      梦飞箴拧眉:“审了一整日?”

      玉弓道:“是,韩涉亲自审的。刑具和幻梦术都用过了,什么也查不到,那陈清如的记忆里是一片雾,谁也看不清。”

      梦飞箴转身往暗牢去。

      陈清如被关在暗牢底层,如今只有他的部下韩涉,坐在她对面。

      韩涉见到梦飞箴,起身行礼。

      他脸色不大好看,大约是觉得自己无能,才叫梦飞箴亲自前来,满面的懊恼与愤怒。

      梦飞箴扬手示意无妨,自去看陈清如。

      陈清如唇上有幽蓝色的符咒禁锢,是梦宗的禁言咒,免她再用言灵术开口逃脱。

      她四肢都被符咒紧紧束缚,但因为一边肩膀还没恢复原位,所以整个身体怪异地扭曲了一个角度。

      她脖子上的伤口倒是被止住了血,只是没包扎,瞧着很深一道口子。

      梦飞箴打量她的面孔,还是原来那张脸,丑陋的,带着狰狞的疤。

      那伤疤不是假的,而江州城里的陈清如,也不是假的。

      梦飞箴瞧着这样可怜的陈清如,不知为何,突然泛起了一点心软。

      他走近,屈膝蹲在她身前,伸手取下她唇上的禁制。

      “陈姑娘,还不肯说吗?”

      他说话还是惯常的温柔,十分贴心,仿佛这一切都不是他命令所为似的。

      陈清如缓缓抬起眼,她满脸的血污,眼睛在这昏暗的暗牢里却还是明亮的。

      她细细地望着他眼睛,梦飞箴忽而察觉不对,覆在她唇上的手立刻上移,遮住了她的眼睛。

      陈清如笑了:“都提醒过你,怎么这样没有防备。”

      她一天没喝过水,本就难听的嗓音更加嘶哑。

      梦飞箴想不明白这女人究竟会多少东西。言灵术修习十分艰难,正道八门里精通者极少,她能控制宗门数百精通幻梦之术的守卫,本就令人惊奇。

      而她还能准确摸准他的腕脉命门。若是那天她真的下死手,他只怕不死也要重伤。

      如今,她居然看他一眼,就又可施展幻术。

      他的心有重重梦境遮掩,常人不可察觉。

      她却问道:“如今认得我了吗?”

      梦飞箴有些不解。

      这女人精通幻术至此,纵然武艺差些,想要从青竹山脱逃,恐怕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么她宁愿受刑也要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牢室中两人都是梦飞箴心腹,梦飞箴倒也没有避讳。

      “你早就认得我。”

      陈清如道:“是。”

      梦飞箴问:“何时?何地?因为何事?”

      陈清如顿了顿,没有开口。

      梦飞箴淡淡威胁:“陈姑娘,我不愿意用粗人的法子,但你若一直不说,我的部下,可能没有太好的耐心。”

      韩涉:……

      不是,到底是谁说审问可以不限手段的?

      陈清如丝毫不怕他,道:“那你就快一些。”

      她偏了偏头,示意他将手放下来。

      梦飞箴收回了手。

      陈清如望着他,只是望着他,道:“世界万事,都有因果。你不知道为什么,说明你还有没做完的事。”

      “快一些,梦飞箴。”

      她再一次说。

      陈清如的眼睛很认真,她的表情甚至有些耐心的包容。

      梦飞箴看她一眼,在她唇上和眼上都重新设下禁制,起身走出暗牢。

      --

      次日一早,他又往江州城去。

      梦飞箴是冲着清月馆里的陈清如来,步履也不似从前游玩般悠闲,却有摊贩叫住了他。

      “公子,我这里有新采的菱角,可要买些?”

      这话可太耳熟了。

      梦飞箴抬眼看,这中年人粗衣短打,手里捧着菱角,和昨日拦住他的模样一般无二。

      可他神色很是陌生,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似的。

      “倒是新鲜,来些。”

      他不动声色重复了一遍昨日的答话,那中年人说句好嘞,转身去拿纸包。

      是梦。

      梦飞箴非常清楚。

      昨日头回入梦来此之时,他感到身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并且等他走过长街,依旧一直跟在身后。他示意跟在自己身旁的暗卫去找,却毫无所得。

      他以为那是自己太过防备的错觉。

      但现在,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知道,即便再命部下去找,他们也是依旧找不到的。能在梦境之中来去自如的,只有梦主人。

      而这个梦主人,是不会轻易让他找到的。

      梦飞箴的眼神巡视过街上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都与昨日一般无二。

      他们有的人是摊贩,站在路边热情地招呼着他,有的坐在街边闲聊,说着四邻里的新奇事。

      有的说,那边街角拐过去的玉器店,老板前些日子进了一批不错的玉料,正找人打造玉雕;

      有的说,赌坊里今日押了新的宝贝,好几个赌中好手都跃跃欲试,泡在赌坊里不肯出来;

      有的说,烟花巷里来了不少乐伎,听上一曲便叫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

      每一句话,都与昨天他听到的一模一样。

      昨日尚不觉得,今日仔细一听,每一句话,都促成了他最终来到清月馆的举动。

      梦飞箴一路行来,意料之内地看见赵老板站在门口迎他。

      “公子许久不来了,我这儿新来了个琴伎,古琴乃是一绝,今夜请公子品评。”

      梦飞箴脸上含笑,眸子里却全是冰冷的森然。

      他听着赵老板的吹嘘,明知故问:“是吗?那我可一定要来听听。”

      仍旧是昨日那套雅间,茶水上的是与昨日一样的龙井。

      梦飞箴悠哉地靠在椅背上,听完一曲,看到院中花树底下,陈清如一身碧衣,起身自花枝下露出完美无缺的面目。

      她淡淡地扫过每一位雅间的客人,没有在他这里停留分毫,而后行礼,抱琴而去。

      梦飞箴这次没有追上去。

      再来一次,若他还想昨日般被人操控着追赶上去,说出那么一番没脸没皮的表白之言,那也太没用了。

      梦飞箴叫来赵老板。

      他摇着扇子,一副风流浪荡公子哥的做派:“五百金,请赵老板割爱,叫这位姑娘来与我弹琴。”

      赵老板推辞的话和昨日一模一样:“陈姑娘每日只弹一曲,每七日多加一曲,公子想听,可明日再来。陈姑娘是不单独迎客的。”

      “一千金。”

      梦飞箴毫无负担地加码,势在必得:“抑或赵老板去问问这位陈姑娘,要什么条件,才肯来单独为我弹琴?”

      他解下了玉佩,放在桌上推给赵老板:“此物押给陈姑娘,我现在便命人去取,赵老板可以去问了。”

      梦飞箴的手对着窗外比划了一下,命自己的部下去钱庄取钱。

      他是解梦的行家,非常清楚这个梦主人的实力强横。这个梦境已然和现实重叠,他与部下共同走入这江州城内,甚至还可以互相沟通,但他在梦里,他的部下在梦外。

      所以他们去追梦主人的时候什么也查不到,因为他们本就不在梦中。

      但这也有一点好处。

      就因如此,他才好将自己在现实中的一千金,经由这一出,拿到梦境中来。

      当有物品发生置换,一切便有可供解开的破绽。

      部下替他支了实打实的一千金,半分不显麻烦,赶着车拉到清月馆来,一箱一箱地抬进雅间里来。

      梦飞箴起身,将手放在这装着金子的箱笼之上。

      只需一瞬,拉入梦中。

      他将一枚金锭放在赵老板手中,道:“劳烦赵老板,再请陈姑娘一次。”

      这次没有传来再拒绝的消息了。

      梦飞箴屈膝坐在窗边,叫赵老板换了酒来。

      他承认陈清如的琴确实好。虽然楼下的乐伎演奏技术高超,但在陈清如之后,都显得不太能入耳了。

      于是他干脆关了窗,耐心等陈清如来。

      若他先前还没法确认梦主人是谁,那么在经历这些事以后,也能确认是陈清如在作怪了。

      只是他还尚不能确认,这个梦,究竟属于江州城里的陈清如,还是属于青竹山上的陈清如。

      梦飞箴没等太久,便听见陈清如敲门。

      他侧目,十分有兴趣地瞧着陈清如进来。她生得美貌,表情却比青竹山上的陈清如还要冷怠三分。

      她命侍女将琴放下,这才问:“公子何必如此固执?”

      梦飞箴十分风流地笑道:“在下昨日听了姑娘弹琴,心中十分喜欢,所以今日无论如何,都希望能与姑娘相见。”

      不就是逢场作戏?

      他也是个中好手。

      陈清如面上冷然:“公子可是喝醉了?我今日初次登台,公子昨日又听的是谁的琴?”

      梦飞箴瞧不出她是不是真听不懂昨日今日的话,从善如流道:“是吗?原来是我醉了。”

      他坐直身子,伸手请陈清如落座。

      “姑娘愿意前来,想要什么?”

      梦飞箴希望她是个直率的人,最好是在知道他不同于常人之后,便肯打开天窗说亮话。

      是敌是友,也好早早有个结果。

      然而陈清如叫他失望了。

      她反讽他:“公子已许了一千金,我若再要什么,岂非厚颜无耻?”

      她微微拉起袖口,手指落在弦上:“公子想听什么?”

      梦飞箴不想听什么。

      他觉得陈清如真是个有趣的人。

      有趣在,明明素昧平生,瞧着万分可疑,却还是叫他生出三分心软,甘愿让步,多问她一遍。

      “姑娘今晚的心情如何?”

      但陈清如似乎是十分厌恶他的。

      她用十分排斥的口吻道:“我的心情,都在琴声里,公子若是真懂,就可听出来。”

      梦飞箴低头微微笑了,声音里带着低哑晦涩的温柔。

      他原是个惯会玩风弄月的公子。

      “姑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心意,我却极想,知姑娘于人心方寸之地。”

      他问她:“姑娘若是什么都不肯说,我又要如何去做呢?”

      陈清如讽刺道:“公子流连烟花之地,纵要交心,我又如何敢信?”

      梦飞箴打量她神色,终于确认,她是真的讨厌自己。

      她和青竹山上那个陈清如一点也不一样。

      “现下有些意思了。”

      他低声道了一句。

      陈清如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他又凭什么,只把她当个有趣的玩意儿呢?

      她收回手,起身:“公子若是不听琴,我先告退了。”

      “诶,听。”

      梦飞箴复又变回了那副浪荡样,靠上了椅背软靠,悠闲地阖上了眼睛。

      “我要听姑娘喜欢的曲子,试试看,能不能听出姑娘今晚的心情。”

      陈清如这次抬了眼。

      她望着梦飞箴,手指在琴弦上一拨,琴音泄露的瞬间,她口中低声道:“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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