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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瞒人使计金玉成姻 泪送花殒绛珠离魂 ...

  •   且说自贾母死后几个月,凤姐原还好,近来也渐渐卧病,宝玉时常犯疯癫病,黛玉病情亦日益严重,每日夜里必咳醒两次。想起宝玉疯疯傻傻不认人状,心中悲痛至极,遂咳疾加剧,痰中带血。王夫人、薛姨妈见黛玉病重不能出屋,宝玉头脑又不甚清楚,遂哄骗宝玉说给他娶林妹妹,实则把宝钗嫁去,叫宝玉这几日安心呆在怡红院中等待大喜。又嘱咐丫头们不许走漏风声,嘱咐袭人麝月等万不可放宝玉出去。那袭人如今得王夫人赏识,自然知道宝玉和宝钗的婚事,一个字也不敢告诉宝玉。每每宝玉问起黛玉,袭人便用顽话搪塞过去便是。
      近日见宝玉疯病渐渐好转,能认得人,饮食生活等已与平日无异,袭人自是欢喜,报告了王夫人。王夫人等也松了一口气。一日,宝玉忽然对袭人说道:“林妹妹近日怎么样了?我好些天没看见她,她也不来顽。我找找她去。”把袭人吓得连忙拦住,道:“林姑娘身上不太好呢,大夫嘱咐了要静养,你这会子过去一闹,她的病岂不是好得更慢吗?”宝玉道:“谁闹了?我瞧瞧她就回来。上次你说她犯了咳疾,想必是夜里又得咳醒了。不知道好得怎么样了。”说罢抬起脚便往外走。袭人忙拉住道:“小祖宗,你安生地呆着罢。你看看这外面的风雨天,病才好一点又要往外跑,待会子又病了我们谁带担得起!实话告诉你罢,是太太不让你出去,说怕万一又病起来耽误了娶亲怎么好?”宝玉听得她如此说,还只当是为了娶黛玉,于是信以为真,又道:“那林妹妹若是总病着,不是一样耽误!”说罢想了想,又道:“你到林妹妹那里看看她去,就说是我说的,瞧瞧她身上怎么样,正用什么药,要不要添些东西。”袭人听了,心里无奈,但禁不住宝玉又劝又求,又想到万一自己硬是不从,恐又给宝玉添病,给王夫人添恼。于是只得叫麝月秋纹看住宝玉,自己遂到了潇湘馆来。
      且说黛玉身上本弱,近日又遇贾母亡故,宝玉疯癫,身上自是不大好。加上这几日风雨连天,天气骤冷,便不甚出屋,只以吃药休息为主。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她丝毫不知。湘云回家,平日只有探春李纨偶尔来瞧一瞧,却没瞧见宝玉。今见袭人前来,甚是欢喜,于是便问起宝玉的病如何。袭人笑笑道:“姑娘别担心,我们二爷这病也不是头一次了,没什么大碍。近日来……好些了。虽然……时常也犯一两次,可也不是着急的事儿。倒是姑娘应该好好养着,再别着凉了。二爷让我问候姑娘呢。”黛玉听她如此说,心中的痛苦立刻减少了一半。刚要说话,却又两腮通红地咳起来,用手帕遮着,咳个不住。袭人紫鹃连忙帮着捶背,端茶。黛玉吃了茶,袭人见没什么大碍,又恐话多了说走了嘴,便起身告辞道:“姑娘安静养着罢,我就不扰姑娘,这就去了。”说罢仍回了怡红院来。只说黛玉闻得宝玉无碍,这两日身上病症便略有好转,痰中虽仍有血丝,但不似前几日严重。醒时能看一会子书,写些字,逗逗鹦哥;倦时便躺下休息。暂且无话。
      这天身上略好了些,便在园子里绕了几处,不觉转到秋爽斋前头来,黛玉见了倒想找探春叙叙,便对紫鹃说:“我找三姑娘说说话,你先回家罢。”紫鹃道:“我送姑娘进去。”黛玉笑道:“罢了。也没有弱到那个地步。走一步两步还得要人扶。已经到了,你先回去罢。”紫鹃见黛玉固执,又想已到秋爽斋门前,也不至于再出事,便只得依黛玉,方回去了。黛玉走进秋爽斋,正碰见待书出来。待书笑道:“林姑娘来了。姑娘好些了么?”黛玉点点头,笑道:“好些了。三姑娘在家么?”待书道:“我们姑娘上大奶奶那里去了,还有些事情没完。姑娘进来等罢。”黛玉知探春近日和李纨一同理家,今日还没回来,必定是有事绊住了。便笑道:“三妹妹这两日忙,我改日再来罢。先回去了。”待书便只得道:“姑娘慢走。”
      黛玉出了秋爽斋,原想慢慢地回潇湘馆去,谁知却不觉又走到了当日花冢下。黛玉一步步走来,看今日的景致,心中不觉些许痛感。雨意未消,虽已是四月天气,尚有微凉。黛玉忽觉隐隐头痛,眼前渐渐朦胧起来,便连忙坐在一棵树下,合上眼歇了一歇。再睁开时,却见远远地一位仙姿绰约的女子走来。那女子有天下无双之美,待走近了一看,却觉好生眼熟。黛玉正自罕,那仙女却先道:“三回春秋梦,悲喜一世间。如今时已到,红尘不了缘。问世间情为何物,汝可心知了?”
      黛玉才想起,眼前这位仙女便是自己刚入荣府不久时,梦里见过的“警幻仙姑”。便笑道:“仙姑姐姐此来所为何事?”警幻道:“只为将你接回离恨天外,离了这繁华世间。”黛玉仍不解,道:“我从十三岁起便入住外祖母处——金陵贾家至今,从未听说过什么离恨天。不知……”待正要细问时,那警幻仙子却笑道:“真乃‘一入人世终不醒’,任凭什么灵秀仙姝,一进了人间这迷魂阵,也难再通灵。且别问,快跟我回去吧。”说罢拉了黛玉便要走。这一拉黛玉便醒了,再想梦中之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得慢慢地踱着步子,回潇湘馆来。
      且说今日便到了宝玉娶宝钗的正日子。一天下来日光和暖,晴朗秀丽,到傍晚微微来风。晚饭后黛玉和紫鹃在院中坐着看月看竹影,说话解闷儿。忽然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锣鼓之声,又似唢呐笛箫之音。黛玉因问道:“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像是锣鼓,外头这两日有什么事么?”紫鹃也纳闷,说道:“何曾听见有事了?姑娘这两日病着,我们照顾姑娘,也没怎么到外头去。”二人沉默了一会儿,黛玉忽然说道:“是不是姨妈的生日?我记得上个月凤姐姐说这个月姨妈生日,要在院子里搭戏台子呢。”紫鹃摇摇头道:“不应该吧?若是看戏向来都是晌午,况且就算是姨太太生日,也该打发人来请姑娘去。就算姑娘现在病着,也该来个人通告姑娘一声。何以这么不声不响地就摆了戏台子?”黛玉也觉得奇怪。遂和紫鹃说:“咱么出去瞧瞧?万一是姨妈生日,也该去一趟。”紫鹃听了忙拦道:“姑娘疯了?这外头已经有了些风,姑娘这两日刚好些,这一出去回来万一又咳得厉害了可怎么好?就好好养着罢。”黛玉道:“不碍事儿。我瞧今日一天都好好儿的。你把披风拿来咱们穿上。”紫鹃无法,只得帮黛玉添了衣服,嘱咐了雪雁在院子里好好看着。黛玉又道:“咱么去瞧瞧,我听这声音好像离咱们不远,不是姨妈生日也或许有别的事儿。”说罢便和紫鹃一同出了潇湘馆,寻着声音走来。
      二人顺着声音来到一处假山后面,远远看见两队迎亲人马从现今薛姨妈住的屋子里出来,前面的举着杖牌,中间的抬着八口箱子,上面披着红缎花。后面一顶八人红轿,一派喜气荣升的景象。黛玉见了心下一惊,想道:“好生奇怪!宝姐姐竟今日大喜?难怪这两日她不来瞧我。”又想到宝钗的喜事自己竟然连一点消息都不知,可见外祖母死后自己在别人眼里便视如无物。因又悲伤起来。紫鹃见了也诧道:“姑娘,这是宝姑娘的屋子不是?怎么没听说宝姑娘出嫁呢?许了谁呢?咱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黛玉被紫鹃一说,忽想到还不知是谁娶了宝钗。遂和紫鹃悄悄地走在暗处,跟上仪仗队。在一处桥口,只见另一队人马从桥上过来,中间的马上骑着一位年轻的公子,一身盛装,威武辉煌。黛玉在一处凉亭里看着,那人的面貌好似宝玉!心中遂紧张起来,手扶着柱子,身上不住地颤抖。待队伍走进了一看,可不是宝玉么!黛玉顿觉遭五雷轰顶一般,头晕目眩,幸而有紫鹃扶着。只怔怔地凝视着锣鼓声中一脸兴奋的宝玉。眼里早含满泪水,仍旧一眨不眨,瞪着眼睛瞧宝玉。身上如同抽搐一般。紫鹃见娶亲的人是宝玉,早已愤恨不已。又见黛玉满身发抖,连忙摇着黛玉叫道:“姑娘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这里寒气大,咱们回去罢。”说着连忙要拉走黛玉。又说道:“了不得了!回去又要请大夫了!”黛玉却无感觉,脸上不知是喜是恼。手里抱着亭柱子不放,紫鹃拼命想拉却拉不开,无法只得叫道:“姑娘我求求你跟我回去罢。到时候再咳出血可怎么得了!”黛玉仿佛听见,缓缓把脸转向紫鹃,淡淡地道:“妹妹,你去走近些看看,那马上的人是宝二爷不是?”紫鹃听如此说,还当自己可能是看错了,便穿过前面的花廊,走到仪仗队下,待看清了确是宝玉时,回到凉亭,早已不见黛玉踪影!
      话说林黛玉见了宝玉和宝钗成婚,心如死灰,目似枯槁,一路跌跌撞撞,借着月光之昏黄来到湖边昔日和宝玉葬花之处,刚要迈步,突觉嗓子里一股腥甜气上来,忍不住向前一栽,吐出一口鲜血。待要再往前走时,只觉头重脚轻,勉强扶住当日立的花冢,靠着坐了下来。霎时天边一阵寒风袭来,吹得落花满地,草叶纷飞,莺燕惊鸣。月华如练,照得树枝影影绰绰,花瓣飘忽不定,竹枝随风而曳,萋萋稀稀。黛玉登时眼泪落下,双目低垂,心中哀痛已无可说,哭声入锥心泣血一般,撕心裂肺。忽见花冢前空了一块白地,恰巧被月光照着,便拾了一块石头,尽最大之力写道:

      寂寞春已晚,孤独云自闲。清风有意,幽林瑟瑟如萧;冷雨无心,落红漾漾流水。凄清呜咽千家碧,寒凉有泪万户红。玉梨簌簌,恰似香雪濛濛;桃杏杳杳,仿佛胭脂絮絮。春泥花为故,柔石掩斑斑。青枫疏影谧,菡萏滴露残。

      写毕,无力扔下石头,勉强站起,眼前如幻景一般,闪回从前种种:初进府时,宝玉凝视她道是旧相识只当作远别重逢;微雪之夜晚为宝玉披上斗篷一同回园;午休之时宝玉闹了她来编排林子洞之故事,恍恍惚惚,虚虚实实,梦里一般。又见她和宝玉两个在桃花树下读《西厢记》,大吵之后怄得呕吐之时宝玉来陪不是,风雨夕宝玉冒雨探望。黛玉似着了魔一般,不见前面一片湖水,只怔怔地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对宝玉说道:“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怎么忽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话音轻柔无比,神情如一如往昔娇美灵巧,却径直走向那水里去了!待黛玉完全沉下之后,桃花之瓣遂被风吹起,覆盖在方才黛玉沉下那片湖面上。
      且说紫鹃因不见了黛玉,心中万分惊慌焦急,故先回潇湘馆,见黛玉并未回来,便叫丫头们出来四处寻找。问到园子里的人,皆说未见黛玉。紫鹃一下着了怕,忽地有种恐惧涌上心头。忽见眼前便是宝玉和宝钗的新房子,仪仗队已到达,新人正在屋内拜堂成亲。屋外屋内的人来往进出,服侍的丫鬟、婆子一班接一班,各种亲眷皆来道喜,无一不是欢欢乐乐喜气洋洋。紫鹃见此情景,心中早已积满一腔怨愤,想到宝玉平日里对黛玉之心,不料在今日原形毕露。正欲离开,忽想到现今园里人大都聚集于此,王夫人等也必定在屋内,便是请人帮忙也只得找他们了。因此方拭了拭泪,刚要进屋,就被几个婆子拦在外头:“宝二爷正和宝姑娘拜堂呢,姑娘你这么淌眼抹泪衣冠不整地闯了去,太太必是不允的。况且方才太太才吩咐,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胡闹,就连我们都只能在外头,姑娘还想进去?”紫鹃急道:“林姑娘不见了,找遍了园子也不见人,还请几位妈妈进去通报太太一声,请太太派人一定要找到林姑娘!”一个婆子冷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儿!没看见宝二爷今儿个大喜么?太太必是要在这儿的。林姑娘没了干太太什么事?不把自己主子看好了反倒来这胡闹。一个姑娘家还能跑哪去?”紫鹃登时变了脸色,怒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成日里兴风作浪搬弄是非就罢了,这会儿还不管林姑娘死活,真真是个没人性的!我自己进去找。”说罢便要闯进去。几个婆子便死命拉住。紫鹃见闯不进去,想到磨下去更不是办法,索性转身跑了。老太太在时自然无事,如今老太太一死,林姑娘便成了任人宰割的物件。想到这不禁痛哭起来。忽又想起如今凤姐病了,探春理家,便如得了救星一般,刚要跑去找探春,迎面却碰上李纨。李纨得知黛玉不见,也吓了一跳。忙派人四处寻找。紫鹃跑得大汗淋漓,终于进了秋爽斋,一见探春便跪下哭道:“三姑娘,快派人找找林姑娘吧!”探春从未见紫鹃哭得这般模样,便知事情不妙。忙退去丫鬟,扶起紫鹃问道:“林姑娘怎么了?”紫鹃道:“我和林姑娘在家听见外面有鼓乐声,林姑娘还以为是姨太太做生日,就拉了我出去,没想到看见的却是宝二爷娶宝姑娘!姑娘一下就……不好了!我一错眼珠儿,姑娘就不见了!”又将方才去找王夫人被婆子拦住一事告诉了探春。探春听了,顿时明白了原理。忙命秋爽斋大小丫鬟分几路绕园子各个房屋、亭阁、山石、林子去找黛玉,又向紫鹃道:“我带你去找太太。老太太没了,林姐姐的事儿太太不能不管!”说罢便拉了紫鹃往新房子处来。
      且说宝玉和宝钗已拜完堂,送入洞房后,一干丫鬟、妇人皆退出门外,单留一个托喜称的丫鬟在一旁服侍。宝玉心下好生奇怪:怎么今日服侍的丫鬟自己一个也不认识!就连紫鹃、雪雁也没见。又看见新娘子还静坐着,喜帕也没挑,还只当是黛玉,心里又欣喜异常。想到自己和妹妹平日一处顽闹,今日终于结成夫妻,心想事成。怎能不欢喜!于是便拿了喜称来,由下而上挑起喜帕,谁知这一挑便唬得下了一跳!喜帕和喜称均摔在地上。宝玉方看清:这不是宝钗么!太太口口声声说给娶林妹妹,怎么反倒把宝姐姐娶了来!宝玉脸色登时铁青,一张脸就凝在那里。宝钗还悄悄抬眼看他,却见他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定定呆了半响,宝玉抬腿便冲出新房。宝钗和丫头不防备,连忙叫着追了出来。
      外厅里,王夫人、薛姨妈等都在吃茶说话。忽见宝玉跑了出来,连忙拦住,问去哪里。宝玉头也不抬,只管往外冲,口里叫道:“去找林妹妹。”王夫人忙命人关了门,堵住宝玉不让出去。于是一干丫鬟、婆婆呼啦一下子都跑了来拽住宝玉,死命不让出去。王夫人一面拍宝玉的脸一面叫道:“我的儿!我的儿!你好好看看,新娘子就在面前,你还要上哪去?”一面把宝钗拉到跟前,宝钗见王夫人着急,宝玉又半呆半痴,自己也不免难过,低下头去。宝玉低着头,两眼发直,见到面前的霞帔红袍,便顺着往上看,看到脸上,还是宝钗!于是指着宝钗哭道:“她不是林妹妹!我要去找林妹妹!”又像失了弦般往外撞。怎奈人多撞不出去。正闹得天翻地覆时,忽见探春、紫鹃从门外进来了。宝玉见了紫鹃,眼睛又回过了神,忙拉住紫鹃流泪道:“紫鹃姐姐,林妹妹呢?”紫鹃掩住口鼻,泪落如雨。探春忙向王夫人道:“请太太派人找林姑娘,林姑娘不见了!”王夫人、宝钗等听到了也愣在那里。宝玉一听这消息,顿时如发了疯的野兽一般吼道:“谁把林妹妹藏起来了?谁让你们藏的?我非要找到林妹妹不可!”一面拼命挣脱众人拦阻,一面叫嚷道:“让我去找林妹妹!”王夫人被惊醒,怒道:“宝玉!不许胡闹!好生呆着!”宝玉见母亲不允,慌忙中想到一法,便突然把玉摘下,用力向远处一掷,嚷道:“都是这劳什子惹的祸,我砸了你完事!”又把众人吓得都跑去拾那玉。宝玉趁机箭一般冲出屋子,一翻身便骑上方才迎亲时骑的马,奔出新院子寻黛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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