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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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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馨萍的眼中充满了质疑,像是斥责菜市场上缺斤少两的小贩一般皱着眉开口:“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能懂什么?”
像是对她的回答早有预料,司衡的表情波澜不惊,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对您来说我的建议参考价值的确不高,不过希望您可以就此问题咨询下老师,或者...尊重下您女儿的意见?”
对方连续搬出了两个无法无视的人,像是棋盘上越过楚河汉界的兵卒,尽管威力不大,也依旧能让对方增添几分忌惮。
杨馨萍先前步步紧逼的态度明显有了动摇,她眉心不展,语气生硬,看着池悠的眼神似是征询,实为施压:“你想留在海市吗?”
怎么说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杨馨萍心中十拿九稳,女儿向来软弱耳根软,自己都这样低声下气来求她,她自然不会拒绝这个决策。
一想到这,杨馨萍便忍不住自信满满的昂起脖子,本以为能听到池悠顺从的回答,比如说“不想留在海市”,或者“想要去凌港”,再不济也会是“我听您的”之类的...
可万万没想到她反其道而行之,认真地抬起头,语气难得果敢,像是在飘摇在风雨中也依旧绽放小花的酢浆草。
池悠:“嗯,我想留在海市。”
杨馨萍听后只觉得胸口窝了口气,一整个“肩膀上扛火盆”——恼火。
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果真是老池家的人,没长良心的。”
本想这么说,但站在对面的少年目光逼人,年纪不大气场却不小,杨馨萍吞了吞口水,还是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她换上一副似笑甚哭的表情,像是天下最可怜的母亲般开口:“你不走,妈妈怎么办?”
此话一出,果真像是王炸一般将池悠唬在了原地。
看着女儿再次垂头陷入纠结的苦恼中,杨馨萍洋洋得意地双手抱怀,仿佛在宣告着这场面子大战的胜利一般耀武扬威。
池悠感觉自己再一次陷入了粘腻潮湿且难以自拔的沼泽。
她曾在八九岁时去过一次凌港,那是印象中,杨馨萍和池峻第一次大动干戈。
两人大打出手,险些拼个你死我活,盛怒之下杨馨萍收拾好行李,强拉硬拽着女儿回到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
跟在杨馨萍身边,颠颠簸簸坐了四十多分钟轮渡,就在早饭即将突破喉咙涌向大海时,船舶终于靠了岸,池悠第一次登上了那座空气中弥漫着咸咸的海腥味的小岛。
这座叫凌港的岛非常小,无论站在哪里,都能一眼望到广阔无垠的大海,像是漂流在汪洋中,一艘迷失航路的巨轮。
那年冬天不算寒冷,但海风带着潮湿直钻骨头缝,是一种在城市中难以体会的凛冽感。
岛民居住的院子前贴着破旧的对联和年画,偶有一些像是新贴上去的,在众多院门前显得格外突出,似乎是因为岛上人口较少的原因,大街上的商铺百业凋敝,很是萧条。
“哎呦!这不是萍妹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母女二人一进那座低低矮矮的平房,坐在电视前嗑瓜子的中年妇女便差异地惊叫了起来。
她的叫声吸引了屋内的人的注意,没一会,两人的身边便围满了人。
杨馨萍轻车熟路的抬了把凳子坐下,像是打算将心中的怨气全部撒出来般念叨起来:“我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那个死老头要是不来凌港请我回去,我就不跟他过了!”
一群大爷大妈一见有八卦可听,立刻来了兴致,纷纷找地方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着自己关心(看乐子)的问题——
“哎呀,你老头对你不好呀?”
“还是你婆婆欺负你?”
“早说了吧,那城里人鬼精鬼精的,哪像咱岛上的小伙老实!”
此刻的杨馨萍像是众星捧月的明星般,一句一句地回应着“粉丝”们的期待——
“他就没对我好过!天天钱挣不来,脾气还不小,你看看我这胳膊让他打的...”
“那个死老太太,月子里根本没管过我,平时一干点活就这疼那疼的,打起麻将来比我还灵光!”
“哎别说了,后悔当初没嫁给养海参那家的儿子了。”
......
杨馨萍眉飞色舞地宣告着两人的恶行,听众们也都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起哄,话题七扭八扭,不知怎么就拐到了池悠身上。
“她们老池家就没一个有良心的人!”杨馨萍怒拍了一下桌子,伸着食指指向还站在原地的池悠,“就我这好闺女,我辛辛苦苦在外地给他爸伺候吃穿分担压力,结果回了家,人家看了我半天,根本不认识我是谁!真是让算命先生说中了,我命里子女缘薄。”
大爷大妈们听了,纷纷扭头看向池悠,她忽然就像船上的稻草人一般,成为了众矢之的。
“哎呀,你这小孩真是的,怎么能不认自己的妈妈呢?”
“你看你妈多不容易,离家出走也要带着你,你应该知点好。”
“这我就要说说你了...”
一群无关的人仿佛突然就拥有了特权,不管自己知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上来就是一通指责。
池悠只觉得很委屈,明明就是聚少离多的原因,为什么就变成了她一个人的错?
不孝女这一口锅从此便重重地扣在了她的头上,不知会被那群人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念叨多久,或许这个印记从此以后都不会消失。
不知这次拒绝了杨馨萍的提议,“不孝”这个词语会不会在她身上刻的更深一分?
可她并不喜欢凌港。
不喜欢凌港那群爱看人热闹且尖牙利嘴的大爷大妈。
不喜欢那里咸腥潮湿的海风。
不喜欢消波块缝隙里密密麻麻的海蟑螂.....
可拒绝的话该如何才能说出口呢。
或者说...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她不去凌港呢...
用力将嘴唇抿得发白,可她依旧没想出有力的答复。
“刘老师好——”
身边响起男生慵懒平淡的声音,稀疏平常如平日里的每声问好。
池悠下意识抬头跟声,正和其他老师一起去食堂的刘丽随意应了一句,看见她身旁的杨馨萍,恍然间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和其他老师交待了一声便快步走了过来。
刘丽笑得客套:“诶?池悠妈妈,怎么来学校也没说一声?”
还不等杨馨萍开口,一旁的司衡瞬间插进话:“阿姨好像要和池悠商量转学到凌港的事情。”
“你...”被抢了话的杨馨萍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她此次偷偷来就是为了给池悠吹耳边风,凌港和海市的教育资源天差地别,对此她心如明镜,但只要做好了女儿的思想工作,过几日和池峻拿了离婚证并手攥抚养权,就算是老师也不好再多插手什么。
可没想到池悠突然主意正了,这下一切计划都将被打乱。
“呃...是这样的刘老师,”杨馨萍硬着头皮解释,“我和悠悠她爸爸呢...打算分开了,悠悠的抚养权归我,我一个女人在这边也没有人脉和朋友,肯定是要带着孩子回老家的呀。”
接收到这样的讯息,刘丽一时间迟疑了一下,脑子里不断思考着要不要掺和这种“家事”,最终感性还是将理性打败,她下定决心,义正言辞地开口。
刘丽:“悠悠妈妈,我劝您为池悠考虑,海市的教育资源全国数一数二,而一中又是海市最好的私立,凌港是没有办法比的。”
“况且...”刘丽苦恼地看了池悠一眼,叹了口气,“池悠这孩子成绩也不算特别好,需要有人拽着才能有进步,她一个女孩子,前程对她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你可得三思啊。”
杨馨萍面露难色:“可是...我也有难处的啊。”
刘丽转头认真问池悠:“你想留在一中吗?”
池悠用力点了点头。
刘丽拿起手机给同事发了条请求帮忙带饭的微信,随后将其塞回衣兜里,拉起杨馨萍的胳膊往教学楼走:“这样吧池悠妈妈,咱们单独聊聊这个问题,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此刻骑虎难下的人变成了杨馨萍,但现在除了同意聊聊以外又没有其他选择,她只得生硬的点了点头,尴尬道:“好...好。”
两个成年人一边说一边往教学楼走,池悠不知自己该走该留,便默默跟在身后,脚步轻悄,像个幽灵。
“池悠啊,”刘丽听见了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回过头朝她招了招手,“快去吃饭吧,一会该没饭了。”
池悠听闻,乖巧地应了一声后,转身快步走向食堂。
司衡不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或许是在杨馨萍和刘丽讨论学业的时候,也可能是在刘丽到场的那一刻。
总之附近的藤萝架下,还有旁边的人工湖周围都没有他的身影。
食堂门口格外的清净,只有零星几个往外走的同学,饭点里那诱人的烟火气此刻已经消散的差不多,很有可能已经到了闭餐时间。
池悠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走了进去,里面的大爷大妈们果不其然在收拾残局,打饭台的桶里也只剩下一些残羹剩饭,正被后厨大爷一点点往塑料袋里装,偌大的食堂此刻只剩碗盘相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跌来撞去。
没关系...饿一顿也不会死。
她有些失望,正打算转身离开,却隐隐嗅到空气中飘来一丝焦香的煎饼味。
饥饿感此刻就像咬了鱼饵的鱼般,被一勾提起,落在干旱的地面上不停的打挺。
就在她自言自语感叹着美妙的煎饼香气时,左边肩膀忽然传来拍击感,便下意识回头去看。
身后空空荡荡,没有人在。
噢,一定是那个老掉牙的恶作剧——站在右边拍人左边肩膀,然后吓你一跳。
这个套路小学就过时了哦!
在心里默默夸赞着自己的反应能力,池悠迅速回头打算将恶作剧的人捉个现行,可当她转过脸的瞬间,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煎饼香,而散发香气的源头,正在自己鼻尖前。
“就知道你赶不上吃饭,”司衡手里拿着一套加料丰盛的煎饼,一副【没我你可怎么办】的表情,“趁热吃。”
他是天使吧?
他人怎么这么好!!
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池悠接过煎饼,道谢的同时啊呜咬了一大口。
里面加了里脊、鸡排还有烤肠,灵魂油条和果蓖儿也如正宫娘娘般在稳居饼内,配上咸鲜的酱料和葱花,一口下去好吃到忘记烦恼。
她一边嚼着饼一边用眼神像司衡传递着“这饼超好吃”的讯息,对方不知是否成功接收到消息,只是轻声笑了一下,提着自己的那份饼往食堂外走:“别在这站着了,找个地方坐着吃。”
池悠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地跟在他身后。
人工湖里种满了含苞待放的荷花,蜻蜓偶尔飞过,在水面上留下圈圈点点的涟漪。
两人在湖边的石凳上并排坐了下来,谁也没有提及刚刚在校门前发生的事情,夏风拂过她的发梢,从发丝的间隙里透过司衡炽热的目光。
无法抑制嘴角的上扬,他只能眺望着湖面低飞的蜻蜓掩饰。
“喂了好久的流浪猫终于开始亲人了。”
少年沐着风,说出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你在喂流浪猫啊,”池悠眼中充满钦佩,对着司衡竖起拇指,“你人真好。”
“还行,”司衡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不知是自谦还是自嘲,“也就一般。”
池悠摆着手,吞下口中的饼,连忙道:“你太谦虚了。”
午休铃声划破寂静的校园,惊得树梢上的麻雀噗噜噗噜地飞上天空,而池悠也像是上了发条般唰地一下起身。
她腰板挺得笔直,恍然大悟般惊到:“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被宿管阿姨发现休息时间不在寝室会扣分的。”
司衡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反而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对她挥了挥手:“好,你快去吧。”
“谢谢你的煎饼,”池悠将塑料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回应着他的道别,“下次我请你喝奶茶。”
听到司衡轻轻的嗯声后,池悠迈开脚步转身跑向宿舍楼,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司衡温暖又柔和的声音——
“你一定要选择对你来说最有利的道路。”
“你要过得比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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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刘丽和杨馨萍都说了些什么,总之下午上学时,她便收到了可以继续留在一中上学直到毕业的消息。
几轮周考过后,一个半月一次的假期终于在学生们的千盼百待中来临,池悠此次没有回云城,而是被杨馨萍接着,一起去了海市郊区的一个小区。
不似云城的老房子,这个小区是个新楼盘,精装电梯小洋房,小区内规模不大,但是绿化和公共设施都做的不错。
“这是你租的房子吗?”池悠随杨馨萍进了某栋楼的电梯内,看着她按下9楼,不禁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杨馨萍神色不自然,显得十分遮掩,搓着胳膊吞吞吐吐道:“呃...是借住,一会你要叫人家钱叔叔。”
......叔叔?
杨馨萍在池悠的好奇中按响了门铃,没过多久,大门便被咔地一下打开,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人推了推鼻子上的眼睛,笑眯眯的接过池悠手上的行李:“你就是悠悠吧?快进来,我姓钱,叫钱圣强,你叫我钱叔就行。”
池悠跟在杨馨萍身后,怯生生地叫了声钱叔。
钱圣强将池悠的行李放到了装着透明玻璃推拉门的书房内,书房面积不大,里面放了一张小小的行军床,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可能报废的样子。
钱圣强笑得斯文有礼,语气也很是随和:“你先在这凑活一下吧,刚刚跟我儿子商量换房的事情,他不同意,男孩子嘛,肯定有点自己的隐私的,悠悠你多担待一下啊。”
她除了同意还能怎么办呢...
池悠顺着钱圣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染着蓝色头发的男生正光着膀子在屋内打游戏,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
男生正沉浸在游戏内,时不时骂句脏话,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人的存在。
“好的。”池悠轻轻应了一声,将身上的包脱下,放在行军床边,她环视了一下整个房子的布局,三室一厅一卫,自己睡书房,主卧和次卧是两主人的,那杨馨萍睡哪?
还是忍不住把问题说出了口,钱圣强的表情毫无波澜,反而是杨馨萍乱了阵脚。
她依旧是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强颜欢笑般敷衍着:“我睡沙发...睡沙发。”
池悠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晚餐由杨馨萍掌勺坐了一荤三素一汤,她单独盛了一份饭菜送到钱圣强儿子的卧室,惨白的灯光照的餐厅内的氛围十分诡异,就连饭菜都显得没有卖相,三个人便再这样的气氛下围坐在餐桌前,不尴不尬地吃完了晚饭。
池悠觉得浑身不自在,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躲回了书房,但透明的玻璃门仿佛动物园的玻璃罩般,她的一动一作都暴露在他人的视野内,无处遁形。
尽力地将行军床摆到书桌后面,池悠关上灯蒙着被子开始酝酿睡意,杨馨萍也将被褥抱到了沙发上,躺在上面玩着手机。
吃饭,睡觉,生活的节奏无比正常,池悠悬着的心终于在此刻的安宁下放松下来,困意也随之而起,尽管身下的床有万分不适,生硬得像是睡在鹅卵石滩,也依然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难过的是这栋房子的隔音并不好,半夜两点,隔壁男生的游戏之路似乎有所挫折,他嘴里骂着脏话,将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即使睡眠质量质量再好的人也禁不起这番吵闹,池悠被吵醒后听着隔壁宛如鞭炮的键盘声再也无法入睡,干脆起床穿鞋去洗手间。
她泛着迷糊拉开推拉门,原本应该睡在沙发上的杨馨萍并不在那里。
池悠本以为她去了厕所,可推开厕所的门,里面依旧空空荡荡,只有下水道里哗哗的流水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独自留在了陌生人的家中,不安的感觉顿时爬上了心头,迅速解决完生理需求,池悠快步返回书房,刚打算用杨馨萍留给她的那个破手机发短信询问她的去处,可偶然透过门缝传入她耳朵的声音却顿时让她感到头皮发麻。
不确定...
再走近一点...
蹑手蹑脚地走到主卧门口,池悠贴近门板,杨馨萍的声音果不其然从里面断断续续传来,似是痛苦,又有几分快乐,其中又交杂着男人的低吼。
大概是个人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脸唰地一下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池悠顾不得从脚上滑落地拖鞋,飞一般地逃回了书房,蒙上被子,像一只缩在壳里的乌龟。
好想...好想...好想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