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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霜色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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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窗户照进,照亮了酒馆里数个旧制的木圆桌和椅子,折射出无数个浮动的光尘。北墙的暗红色砖瓦更加昏暗,壁上的挂画的人像也耷着眼皮昏昏欲睡。三四点钟的酒馆已挂上打烊的牌子,调酒师低垂着眼用抹布擦着自己面前的吧台,酒柜上银镀的雪克杯发着微微的光。
马斯兰洛·卡萨布兰卡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年这样百无聊赖的下午,而他今天遇到的事尤为使他心情低落,而且是烦躁。第一是他的老同事那个老是斜着眼睛盯客人的银行税员突法纳的升职,开成了一个“表现优异”的税务什长,请所有人喝酒,二是马斯兰洛自己的积蓄因为他先前生了点小病而几乎被盘剥一空,他要求那医生按承诺退回诊金也失败了。三,也是今天最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一件事,即: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女友朱莉娅是个饱受别人诟病的女人,怀疑自己被骗的马斯兰洛为了证实自己的疑心病,他决定考验考验朱莉娅。于是马斯兰洛没有第一时间陪女友出门,结果二人瞬间分崩离析。最终他和女友朱莉娅冷战至双方分手,今天早上两人分居了。他又变成了一个堂堂正正二十五岁“高龄”的无配偶自由青年。
他竭力想发展一点副业,但是曾经酿酒学徒的好手艺在现在却毫无用处。倒不是说他不愿意做主业,这里的差事非常不错:做五休三,薪金优厚。东家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酷吏性格,而且为人低调,平易近人。有的时候还会自己过来做酒保,可以说,马斯兰洛很感激这位东家。他把几支带露的霜色玫瑰放在细颈酒壶里,然后坐那儿看着花儿出神。吧台擦的干干净净。马斯兰洛想:“这是毫无意义的。”镜子似的台上映出他忧郁的脸,他叹了口气,用手托着下巴,因为想起这霜色玫瑰的来历,细长的眼睛愈发眯起了。这是朱丽尼亚(朱莉娅)非常钟爱的花儿在短暂的一个月的热恋里,马斯兰洛只亲了亲朱莉娅玫瑰色的柔软嘴唇,恋爱的回忆让马斯兰洛陶醉,又觉得空虚。
代而从之,他提起精神,从酒柜里出工具,启开一瓶香槟,往里混合一点苦艾酒,酒液由澄金而变为光耀下的白金色,茴香和黑甘草的独特味道溢满杯子。他夹取了几个冰块,嘭的一声,漂浮在酒面上的冰荡起一圈圈迷人的波纹。马斯兰洛熟捻地将其调匀,着迷地看着它从调酒杯里倾倒而出,如一条徐徐的半乳金色丝带重下,他凑近杯口浅啜,潜在的葡萄香气也不甘示弱,形成一如既往的强烈颓废的酒味。无论从味道还是视觉上,这都是一杯从酒到调制者都毫无疑问的“午后之死”。
正当马斯兰洛用小剪刀取玫瑰花瓣来加一些调色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铃响。马斯兰洛放下小剪刀,看向来人。
待看清来人那身绣着精细暗纹的黑色大氅那头标志性的红发时,马斯兰洛便不免有些惊讶起来:“迪卢克老爷?您来的真早。”
“嗯。”他这位东家朝他点点头,显然兴致不错,多说了几句话:“趁打烊过来看看。中午你一直都待在这儿?”
马斯兰洛看看挂钟,这才想起惊觉他已经没精打采了四个钟头了:“是一整个中午和下午。”然后只调了一杯酒,现在是三点钟半。是酒鬼们困醉不堪呼呼大睡的时候。他苦笑了一下:“伤心难过的时间可过的真快啊。一会儿就开始营业了。”
“出什么事了?”他的东家一边问,一边检查着酒柜里面摆放的那些玻璃高脚杯。
马斯兰洛又重新开始绞霜色玫瑰的花汁,因为他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一边杵弄,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要怎么说好呢,就像今天早晨我起了个大早,去买了份奶油面包随便应付之后就去排队,给我亲爱的朱莉娅买了一捧霜色攻瑰,那会儿我满心想的都是省下的钱还能多买半朵,这样好向她赔罪——它一千摩拉一只。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去……”他轻轻地用筛漏了一遍花汁,滤了几滴沿着杯口滴下,沉入漩涡一酒色顺着扩散的玫红逐渐晕深,形成一个漂亮的血色渐变层:“……我们算不上吵了一架,总之,分手了。但是这玫瑰却很漂亮。我就把它带过来了。”
迪卢克顺着马斯兰洛的方向看去,那瓶子里的玫瑰因为即将萎谢而显出淬厉的暗玫红色,剪刀的刀刃,马斯兰洛的手指上都因为绞花而染上了这种颜糜的欲红。调酒师苦笑着端起酒杯:“当然,不仅是这样。我很难形容我刚才说话的时候是一种什么似笑非笑的嘲讽感觉,疾病,爱情、事业的失败,这些就好像一连串似的,让人变得不正常了。然后我们才开始为过去曾经的正常痛哭流涕……但生活就是这样,你往前,它就把你往后拽,算了,我这是在说什么呢。”马斯兰洛自暴自弃似地喝了一大口这种烈性酒,仰起脖子,像濒死的鸟儿那样鼓动着喉结,大量的酒精涌入他的神经,好像放了个□□似地灼烧着全身。可是困顿的,被蔑视的痛苦,忧郁和死亡流在他的血液里。除非把人烧干,否则酒精也只不过是一时的麻醉……这会马斯兰洛晕晕乎乎的地想:果然东家讨厌酒鬼是没有理由的。这玩意儿只不过是怯懦鬼的临时蔽护所,一旦酒精的时间过了,便又把他们踢回寒风刺骨的大街上。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我不否认你的观点。”迪卢克抱臂说,“尤其是关于生活那一段,但有的时候,诗人们总是因此而太过于多愁善感了。”
“所有的诗和文章都是痛苦酿成的美酒,您同意吗?”马斯兰洛放下酒杯说,他有一些微醺了,就嚼了一点黑咖啡让自己清醒。
“是的。酒馆在此出售美酒,诗人再借此传播忧伤与欢乐。这是人们乐见其成的。而洒保的责任则是,督促人们切忌贪杯。”迪卢克看出他因自己在场的克制,便说:“我不会因此而讨厌一个人。实际上我只是认为喝酒会误事。”
“您说的对。”马斯兰洛仍处在恍惚之中:“我很明白,小酌怡情,过饮伤身。但老实说……午后之死这种烈性酒我倒真没有喝过。”他慢了半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似的道:“哦,抱歉,我给忘了,今天下午我值班不能喝酒——我去叫特里休。”
“……等等。”
“不,不用,谢谢您……”
马斯兰洛扶着头咕哝,像个发烧的病人一样两颊通红,发丝凌乱,在狼狈中勉力保持整洁。但是走着走着,眼前忽然一阵雪花似闪过的空白。“嗡——”地一声,他的身体开始坠落。又来了,他想。
但却没有想象的痛感传来。奇怪,怎么有雨过天晴后雪松的郁味。马斯兰洛缓缓睁开眼,慢了半拍才发现是迪卢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姿势有点暧昧,超过了社交距离。他的好东家的左手扣住马斯兰洛的腰,那实在是太细瘦了,淡金色的发丝趁势垂落穿梭在暗红色指套之间,散发着有些隐晦的海盐风铃草气味。
而马斯兰洛的脖颈不轻不重地得到暧昧的吐息,缠绕的细发楚楚可怜。高热不退的体温,连背部都突着可怜的骨感,重重倚到迪卢克莱艮芬德的怀抱里,姿势这就好像是某种欢好之前的欲拒还迎。所以两人很快松开手,保持距离。
“多谢您。”马斯兰洛扬起一个感激的微笑,他的嘴唇糜红得不像话。
“不用谢。”他回答,然后顿了一下,因为刚刚触摸到高热体温的指节也好像染了病似的:“我来替你。马斯兰洛。你的情况很不乐观。”迪卢克松开手,回撤一步,道:“你以前也类似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吗?”
“唔。”马斯兰洛有点苦恼地回答:“一点小病,您别放在心上。不会影响工作的。”他勉强靠着一把椅子,看上去很难自己回去,但面对东家的目光,他只是恹恹地摆了摆手:“我能自己走回去,您别担心……等全好了,我去晨曦酒庄拜访您。”他说着要离开。
“好吧。一一但是记得,下不为例。”迪卢克沉默了一会开口,微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关心。
马斯兰洛.卡萨布兰卡诧异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但他的好东家已经进到吧台里了。那杯剩了一半的午后之死在光线下透着夺目的金红曙光,那带着干枯玫瑰看气的酒味此刻仍在他鼻腔久不散,但那个人让这种颓废的午后的酒馆变得有什么不一样了。马斯兰洛呐呐着,称了一声谢,混混沌沌地把打烊的牌子撤去便离开了。全然忘记了他的霜色玫瑰还插在细颈酒壶里,一千摩拉一朵。……在他走后。迪卢克.莱艮芬德无声地把视线付在那束玫瑰,暗红色眼眸合上又睁开。
“这太荒谬了。”他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有什么不属于迪卢克.莱艮芬德的感情正在刚才短暂的接触,在手指的摩挲和酒的香味里发酵滋生。
马斯兰洛.卡萨布兰卡身上有一种让人堕落的,无法抵抗的强烈感觉。但迪卢克绝不会因此怪他。但是,
夜隼神使鬼差地浅抿了一口酒液,唇面小心翼翼地避开马斯兰洛接触杯子的一侧,但仅仅是一小片扩散沉郁的酒味迷失了一点点神经,那强大的意志力又让他嘭地把酒放了回去。颤抖着,一点金色的酒液点在指尖,灼热。
“……真是疯了。”
无人之处,他握住一只颤抖的左手,向自己低声私语道。
……
所以后来凯亚.亚尔伯里奇看他的眼神就变得颇有些微妙。正是因为这天骑兵队长闲来无事,进了天使的馈赠小酌几杯时,却发现今天的调酒师不是那个面容姣好,性格温驯的金发青年,而是一个严苟的人形冰块站在那儿。且瓶子里有一大捧夺目的,即将枯萎的霜色玫瑰。这让他产生了兴趣,因为这霜色玫瑰保质极短,期内标价高昂,而过期枯萎后又贱得不值一提,买者只求浪漫。显然,迪卢克·莱良芬德这种著名木头不会为了浪漫而特地买这种花。这是酒馆内其它人留的。不仅如此,桌台上摆着的那杯鲜艳夺目的,有着血红分层的午后之死剩了半个酒杯,也表明有人在曾喝过。
凯亚知道迪卢克滴酒不沾的习惯,所以很容易就推断出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其中两点让他很一如既往地在意:一是那杯血红的午后之死,二是迪卢克为什么会替喝醉了的马斯兰洛也看班。
出于这点,凯亚.亚尔伯里奇坐在了靠近吧台的椅子上,去拿起那杯午后之死向自己的杯中倾倒——只有一点儿。他意犹未尽地尝了那么一点就被迪卢克给截拦了。“这位客人,此酒概不出售。”冷面酒保皱着眉头说道,视线落在马斯兰洛嘴唇碰过的杯壁上,并迅速撤走了那杯酒。
“不,迪卢克老爷、”凯亚微微眯起他多情漂亮的桃花眼,笑道:“用不着这样吧?我只喝了一丁点。”他摩着自己的大拇指,回味那一小口酒的刺激,颓唐又如坠海底一样的烈意,微有一些情欲的玫瑰香气,十分陶醉于两相结合后的绵稠请透的酒液,宛如谁心甘情愿的一根就颈丝带,牵动着神经。
他于是狡黠地说:“我想马斯兰洛也不会在意的。”
迪卢克皱起眉毛,没再说什么,只是对凯亚再次偷偷尝那杯酒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凯亚喝了酒后,便转而拨弄那些霜色玫瑰的花瓣,那漫不经心的模样让暗夜英雄感到很不满。于是临末,迪卢克对查尔斯说道:“麻烦把这位凯亚. 亚尔伯里奇先生的账,记成双倍。”声音不咸不淡。但是正好让一旁的骑兵队长听见。凯亚·亚尔伯里奇则向他投以幽怨的眼神,拉长了语调:“嘿,迪卢克老爷这算是在宰客吗?”
“我只是想提醒某些公家人员,注意维护自身形象,少来几次酒馆而已。”迪卢克说道,垂眼避开了凯亚含笑的探究视线。
透过夜隼刻意回避的目光,凯亚.亚尔伯里奇笃定方才一定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对话。微醺而微醉的情欲和作为诱惑的忧郁,这就是引子。凯亚慢悠悠地听完了温迪几个插科打诨的笑话后,就利落地付了酒钱,道了一声回头见,推门离开。毕竟他也找到了足够的乐子——今晚的暗夜英雄似乎受了什么影响而有些心不在焉,这种微妙的变化可不多见。有趣。他想。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