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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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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通报,林妃脸上的笑容一凝。
四皇子刚踏入亭中,便察觉到到林妃问询的目光,好像两把小刀子,紧紧钉在他身上,他硬着头皮行了礼,两步三步走到林妃身边,低声道:“世子说五妹是闺阁女儿,他一个外男不便相见,便去了园里逛逛,待开宴了再回来。”
林妃心下着实有些气忿,却也不好发作,只好重新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孔,招呼着让宫人置座。
裴清和躲了清净,倒是苦了四皇子,他余光中看到林妃正和身边的姑姑吩咐着什么,虽然有些好奇,但也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没敢发问。一时无聊起来,只好眯着眼睛打量这神态各异的贵女们。
这个太瘦,那个太胖,丞相的外孙女戴着一头金灿灿的钗环,俗不可耐,刑部尚书的妹妹一身花红柳绿,宛如乡野村妇。
看来看去,哪一个都没有自己的小娘子好。
四皇子眼底一片失望。
他靠在亭柱上,百无聊赖地数着自己腰间玉佩的穗子玩,周围不时有贵女们热切的目光投来,年轻的皇子被闹得面红耳赤,只当做没看见。
“华阳,来,”林妃伸手招了招,一把拉住华阳的手,笑道,“你待在这里也怪无聊的,不如去园子里走走?”
华阳心里清楚这不是在问询她的意见,而是母妃下的命令,因此就算有一百个不情愿,也还是老老实实地行了礼:“华阳多谢母妃体恤,如此,儿臣便先告退了。”
林妃看着华阳走出去,拐了个弯,朝着人烟稀少的柳林而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身旁侍立的芳蕊见状,连忙安慰道:“公主大了,娘娘有些事,也不必强求。”
这芳蕊,乃是林妃带进宫里的陪嫁,是林家的家生子,宫里人尊称一句芳蕊姑姑,跟着林妃从太子良娣到了如今的位置,在后宫浮浮沉沉二十余载,练就一身察言观色,通晓人心的本事,方才林妃吩咐她差人去打探平康侯世子的行踪时她便看出来了,林妃今日可不仅仅是想给自己选个好儿媳,是想着顺带把女儿也给嫁出去。
不过芳蕊虽说只是一介奴婢,对朝堂之事却也并非一窍不通,她知道裴家和陛下近几年关系紧张,也知道林家和平康侯府那闹得并不好看的过去,就连太祖皇帝和裴家的密约,她也略知一二。
只是她不明白,林妃聪明,能在后宫这种虎狼窝里斗到现在,足见其并不是那等鲁莽愚蠢之人,今日举动,实在不像是她行事的风格。
御花园,柳林。
此处少有人来,半岸柳色,半岸水烟,其中有一桥飞跨,但华阳总觉得这座桥不大合时宜,就像要把两个本不相干的人硬生生凑成一对。
她心事重重,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走走停停,却突然顿在一株光秃秃的老柳前。
晴虹机灵,忙上前回道:“这是柳林中最老的树,听说和我朝同寿,是太祖皇帝幼年时亲手所植。”
华阳抚摸着老树盘虬的枝干,问道:“它还活着吗?”
晴虹笑道:“虽说已经数年没有抽芽,但也没有枯萎,许是在等有缘人呢?”
一阵轻烟似的风飘来,柳林中几十株柳树沙沙作响。
华阳默默收回了手。
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会是那个有缘人。
几年前,华阳还不到十岁,太后召宫中未及笄的公主齐聚慈安宫,请了一位高僧,评判公主们的悟性和天资。
盛朝佛教盛行,若说前朝皇子们争的是一个东宫之位,那么后宫公主们争的,则是那十二年一次,代表皇室前往宁和寺清修的机会。
宁和寺自前朝起,便以国寺之姿,渗透进各个世家大族的争斗中,至今,每逢初一十五,寺中都是人头攒动,佛前跪拜的软垫上,能沾带着三个一品大员家中的熏香,后院更是衣香鬓影,清流和世家在此处一遇,不管是不是政敌,也都会假惺惺地问个好。若是赶上年节这样的大日子,宁和寺的后院更是热闹非常,堪比宫宴,小门小户的姑娘借机攀上高枝,各大世家之间联姻走动,风流成性的公子哥挑选合眼缘的姑娘,皆在此一处。
因此,一旦拿下这清修一年的机会,就等于在及笄前和各个世家派系有了联络,及笄后婚事自是不愁,还因着这清修的缘故,在陛下太后面前都更能说上话,再争气些,能结识几个世家小姐,同寺中高僧打点好关系,对母家更是莫大的助力。
临去慈安宫前,林妃拉着华阳的手,笑得一脸神秘莫测,直说她面相好,是个有缘的,定能为母妃争光。
到了慈安宫,果然和林妃所言相差无几,那位高僧一见华阳便惊呼,说此乃天定之缘,说她悟性极高,说她乃佛前莲花转生,最宜清修,几句话叫太后笑得眼不见牙,当场就敲定了这一次清修的人选,让其他几位公主恨得牙痒痒。
而在落选的八位中,说愤恨,属以二公主为最,那望向华阳的眼神,简直是要生吃活剥了她。
二公主封号明端,那年只差两月有余便要及笄,当时还是唯一的嫡公主,宫内皆赞其德容兼备,上次的清修,明端年岁太小,没选上她,这次是她最后的机会,皇后前前后后打点着,以为势在必行,却没想华阳半路杀出,这母女俩阴沟里翻了船,自是气闷不已。
至于华阳这边,黯然无人问津了近九年的公主,突然被批为天定之人,这天降喜讯将她砸得晕晕乎乎,回了林妃宫中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母妃欢天喜地上来拥住了她,她才稍稍清醒过来了一点。
华阳被抱得紧紧的,又兼兴奋激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心里忍不住想着。
都结束了。
九年的忽视,冷漠,都结束了。
她也可以像几个皇姐皇妹一样,同母妃撒娇,向父皇耍耍小性子。
父皇再也不会不记得她的名字,母妃再也不会嫌弃她不够活泼不够讨人喜欢了。
华阳并非天性冷淡,再怎么年少老成,她也只是不满十岁的小姑娘,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宠爱,没有倚仗,全靠母妃的愧疚撑着公主的体面,才装出一副过分懂事的样子来。
那段时光是华阳过得最高兴的日子,流水一样的赏赐送进殿中,父皇听闻更是高兴,御笔亲赐“华阳”二字给她当做封号,比她略长几岁的四公主尚且没有封号,一时间,华阳几乎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太后日日传唤,父皇隔三差五就来她殿中陪伴,下边的小宫女小太监都比平常更殷勤。
有那么一个瞬间,华阳觉得自己好像飘在云端,过着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她在众人的欢笑中,努力记着一张张面带微笑的脸,只怕这是场幻梦,一触即碎。
只是华阳还是太年幼,她不知道这些礼物是要用多大的代价去换,也看不懂林妃脸上莫测的笑容。
不远处,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公主,林妃娘娘让奴才前来通报,亭中即将开宴,还请公主速速赶回。”
华阳从回忆中抽离,颔首:“你去回母妃,说我立刻就回。”
晴虹扶着她向池中亭的方向走去,华阳一路都心不在焉,手中扇子坠着的玉穗都被揉得不成样子。
转过一丛芍药,她一个没防备,险些撞上前面行色匆匆的一人,情急之下脚步猛地一刹,差点扑进花丛中。
在转角处华阳便觑得那人的衣角,看着像是宫外的男子,因此不待站稳,便慌忙举起绢扇,掩住自己的面孔。
晴虹扶稳了公主,转头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在宫中行走,竟如此莽撞!”
一个清冽的男声响起:“是在下冒失了。”
裴清和听了太监的通传,生怕自己误了时辰,给陛下留下什么印象,一时着急也没看路,差点不小心撞了人。他瞧着这位的衣饰,再看她身后的仪仗,差不多能猜到,这应当是一位未出阁的公主。
公主的反应比裴清和快,没等他细细思量,就已经举扇掩住了自己的容貌,扇上绣着清竹疏落,透出隐隐绰绰的美人面,细白葱指持着扇柄,一截挂着玉镯的皓腕,竟让他直愣愣盯了许久。
直到听见侍女的叱骂,他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错开一步,眼神回避,拱手致歉。
好在这位公主并不打算深究,看着像个好说话的,倒是她身边的侍女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裴清和连连赔罪,才让这祖宗消停。
待这一行人走后,裴清和仍呆在原地,眼前总闪过那柄绢扇,和握住扇柄的那只手。
南疆民风开放,又兼暑热难熬,女子穿衣并不似中原这般端庄繁杂,莫说是手腕,就是整段的藕臂,甚至于女子袒露的胸脯,裴清和也都是见过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层层衣袍堆叠之下偶然露出的一截手腕,竟让他如此失神。
身旁的侍卫破竹轻咳一声:“世子。”
他猛地回过神,颇觉不自在,正要离开时,却看见芍药花从中,一只浅色香囊缠在花枝上。
裴清和摘下那只香囊,转头问道:“是公主的?”
破竹看了一眼,答道:“公主来之前,花丛中没有此物。”
裴清和才踏入亭子,还没来得及找找四皇子躲在哪,就被满脸堆笑的芳蕊引着到林妃面前。
他刚要行礼,林妃一个眼色使过去,芳蕊便拦住了他,笑道:“小侯爷不必多礼,娘娘早就说,看到小侯爷就如同看到自己亲生的孩子,心中甚是亲切,哪里还舍得让您行礼呢。”
裴清和面上撑着和煦的微笑,心中却是暗暗地腹诽,林家早年在朝中排挤打压平康侯一脉,几十年前的旧事都被翻出来,大有要助陛下一举收回平康军印之意,前朝后宫同气连枝,林妃在其中可是出了不少力。
幸好陛下当年虽说年轻浮躁,但不至于昏了头,声势浩大地查了平康侯府两次,也就偃旗息鼓,没再继续找麻烦。
他冷眼瞧着,今日林妃这般的亲热,怕是摆好了鸿门宴,只等他入局。
林妃在上首笑着开口道:“你这孩子就是太拘束了,我瞧着,和我们家华阳倒是有几分相似。”
好,裴清和心道,原来为的是这个。
华阳早赶回亭中落座,她孤身出现在亭前,见林妃期待的目光变成了失落,大概也就能猜到今天母妃的意思。
只是乍然闻言,她一时仍是僵住,心中不免默默叹息。
她知道母妃叫她来绝对不是凑数的,却也没想到林妃竟然如此直接,矛头直指她和平康侯世子。
华阳并不能左右母妃的想法,却也不敢顺着话接下去,只好沉默。
裴清和站在亭中,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既没有转头看看华阳的意思,也没有接话的意思。
林妃脸上的笑容差点就要撑不住。
亭外又是一声尖利的通报,如救命稻草,解了亭中几人的尴尬。
“陛下到!”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
仁帝正值壮年,两鬓却已微白,面上端的是一副不怒自威。
他幼时并不受宠,生母是个小小常在,后来也死于后宫争斗,宫中人人拜高踩低,仁帝幼年常遭欺侮,长成后,先皇的其他几个儿子相继亡故,这才将他推上了大宝。他亲缘淡薄,于是对子女多加宠爱,尤其喜欢那古灵精怪,巧言善辩甚至有些小性子的,这四皇子就是其中一位。
“瑞儿,还不快起来。”仁帝温和道,他轻轻扶起四皇子,对其他人随意挥了挥手。
华阳默不作声,跟着人群回到原处坐下,林妃连忙从主位下来,笑道:“陛下今日怎么这么早来了,该让底下人知会一声,臣妾也好早做准备。”
“想来,就来了。”仁帝在主位坐下,向四皇子招手:“瑞儿,来,坐朕身边。”
盛朝国姓楚,四皇子降生之日,有民间方士十余人上奏称天降祥瑞,是大吉之兆,仁帝本不轻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只是架不住前朝后宫一力劝说,竟也是鬼迷心窍,不仅给当日出生的四皇子取名为瑞,甚至起了废嫡立庶的心思。
多亏林妃深晓其中利害,多番劝说,才让仁帝打消了这一念头,而四皇子不负众望,以势如破竹之势稳坐众皇子之首,最得仁帝欢心。
闻言,正在张罗座次的林妃僵了一僵,她原本留了个心眼,将一旁的副位留给了自己,仁帝这话一出,她只能堆着笑,把自己移去了平位。
众人落座后,仁帝扫视一圈,视线落在了低着头的裴清和身上。
他皱了皱眉:“这是?”
裴清和起身拱手,正要开口,却被林妃抢了先:“这位是平康侯的世子,长云将军裴清和。”
长云将军被抢了词,只好站在一旁假笑。
仁帝舒展了脸色,道:“好!原来是长云将军,不知平康侯近来身体可好。”
他笑答道:“家父有陛下挂念,自然无恙了。”
仁帝哈哈一笑:“无恙便好,你父亲年纪大了,你也该多回家陪陪他,共享天伦之乐,”他话锋一转,“只是啊,今日算是宫中内宴,不知小侯爷为何而来呢?”
裴清和一愣,早听说了仁帝多疑,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但是……
他心中无力大喊:不是我要来的啊!
四皇子楚瑞适时站出来接话:“启禀父皇,儿臣与小侯爷乃至交好友,今日儿臣选妃,便想着请他来替儿臣掌掌眼。”
“再说了,”他抬头望了一眼仁帝,“那年儿臣去周城游历,突遭兵祸,还是小侯爷从蛮人手下救出了儿臣。”
仁帝闻言大悦:“是了,朕想起来了,那年庆功宴,朕还特地赐了酒呢!”
裴清和回道:“陛下还能想起臣,便是臣的福气了。”
他心中暗道,当年周城一战,皇帝确实是赐了酒,还是拿金杯装着的,但年年征战,打的比周城之战好得多的战役并非没有,却没见皇帝有格外的恩宠,想来那杯酒也只是因为他在周城中救了皇帝最喜欢的儿子,思及此,裴清和对上首之人不免有些鄙夷。
“好了好了,”仁帝道,“快坐吧。”
林妃在一旁心急如焚,仁帝和他们聊了半天,半句也没有提到五公主,仿佛是看不见她,林妃急得一个劲朝华阳使眼色,华阳却只顾垂着头,半分不理睬她母妃。
“陛下,”林妃最终还是没忍住,出声轻唤道,“华阳今日也在呢。”
“华阳?”仁帝问道,“是哪家的小姐吗?”
底下有贵女掩嘴轻笑。
华阳叹了口气,起身向仁帝行礼。
“儿臣五公主华阳,参见父皇。”
“是华阳啊,”仁帝不自然地笑了笑,“快起来,你母妃今日也来了?”
林妃脸上的笑容彻底绷不住了。
“陛下,”她出声提醒,“华阳是臣妾的女儿。”
“哦,这样啊,”仁帝平生难得感觉到不自在,“朕刚刚忘了,忘了。”
亭中的气氛一时凝滞。
华阳再次俯身行礼道:“父皇日理万机,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父皇记不大清,也是有的。”
“是呢,”仁帝有了台阶下,心下畅快,道:“华阳懂事啊。”
裴清和这时才注意到被林妃强行和自己配对的五公主,容貌平平无奇,说话时声音又轻又细,离得远了,还真是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衣着更是……
裴清和忍不住捣了捣身边的楚瑞:“你们宫里,克扣公主用度吗?”
“怎么可能,”楚瑞用一种看傻子的神情盯着他,“她好歹也是主位娘娘亲生的孩子,宫人再怎么拜高踩低,也踩不到她头上。”
“那她怎么打扮的,如此,如此素净?”他费了好大劲才没说出寒酸这个词,“这些来的名门贵女,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她这也太干净了。”
这话倒是没错,林妃办这一场赏花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各家小姐们都心知肚明,四皇子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就算当不了太子,以后封了王,也能得到一块丰饶的封地,单凭这一点,就足够各大世家争得头破血流了,况且太子近年来逐渐失了圣心,四皇子入主东宫似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没把赏花宴当成一个普通的皇子选妃,都是按着选太子妃的标准安排的,因此,这亭中可称得上是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五公主在这群花枝招展的贵女中,未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一身水绿,两支青玉簪配上一副翡翠的小头面,站在众人中,虽有两分孤高之美,但最终还是落了下乘。
“你懂什么,”楚瑞一脸鄙夷地看着他,“肤浅!华阳这招就是一个清丽脱俗,看看那些庸脂俗粉,哪个比得上她?”
裴清和怀疑道:“所以,她这是有意为之。”
“那是自然!”楚瑞得意洋洋道,“我妹就是看着天真,其实啊,这心里弯弯绕绕,门道多着呢。”
他仍是不大信,视线转回华阳身上。
仁帝轻咳一声,道:“快回去坐着,开宴吧。”
一盘盘珍馐被宫人捧着,如流水般奉到各位贵人面前。
华阳坐得板正,菜品都是由侍女夹起,放在她面前的玉盘中,今日御厨做的春笋十分鲜美,她有心多吃几口,却想起宫中食不过三的规矩,只好看着奉膳侍女把那道菜撤下。
来赴宴的小姐们用不着受这些规矩约束,身边也没有布菜侍女,华阳看着她们,倒是颇有几分自在的乐趣。
丞相的外孙女头上的步摇在她埋头于食案时已经缠成了一团,刑部尚书的妹妹两侧的鬓发也早被汗水打湿。
华阳拿起玉箸,微微低头,抬手一夹一送,以袖掩口,张口的大小,手臂抬起的幅度,无一不是循规蹈矩,不敢有半点差错。
食至七八分饱时,她拿起侍女手中早已预备好的锦帕,轻按嘴角,示意宫人将食案撤下,身后有宫女奉上茶水,她接来,不紧不慢地漱了口,才又拿起一杯新茶,浅浅啜饮。
裴清和全程只盯着华阳一个人看,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转头问正埋头苦吃的四皇子:“殿下,你妹妹这么吃饭,不累吗?”
楚瑞一抹嘴,无所谓地道:“没事,她习惯了。”
“华阳从小就是这么吃的,要说礼数周全,谁也比不上她。”
他匆匆要来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又道:“你不知道,华阳小时候是养在公主所的,那时候林家出了事,我母妃整日心力交瘁,华阳才两岁,母妃没时间管教她,就交给了公主所的嬷嬷们。”
“那群老东西,贪生怕死,生怕公主在宫中冲撞了哪位贵人,连累自己,整天把华阳关在公主所不许出去,只教她宫中礼仪规矩,把华阳教成了现在这么个德性。”
楚瑞凑近裴清和,轻声道:“我还听说,华阳在公主所受了不少委屈,那些嬷嬷们不敢严厉管教她,更不敢不管教她,所以啊,只要华阳一犯错,看护她的老嬷嬷就会拿一根绳子,在她面前虚张声势地要上吊。”
他重新坐直,叹着气,夹了一块鱼肚嚼着:“华阳本性纯良,最吃这手软刀子,我之前偷偷去公主所找她,正好看见那老不死的东西拿着绳子绕在自己脖子上,呼天抢地要一根麻绳把自己勒死,华阳就缩在床上,哭得直打嗝,一边哭还一边认错,我当时真是,唉。”
他神色黯然:“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因为华阳在公主所遇见父皇时,行错了礼,父皇还没说什么,那老东西倒是怕得要死,”楚瑞狠狠骂了一声,“她那时也才三岁!”
裴清和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怜悯。
他暗自思忖着,将来娶一个这样性子软弱的也好,总归不会惹出事来。
他发了会愣,又听楚瑞继续讲着:“华阳直到六岁才被接回母妃身边抚养,可那时候,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整日待在她的秋棠殿不出来,人也木讷了,再不是以前活泼的样子。”
“母妃为了这件事,骂了她不知道多少次,可她就是改不过来。刚接回来那会,母妃心疼她,宠着她,可华阳每次见了母妃,还是会规规矩矩行礼,有一回,母妃赏了她一支金簪,被她送回去两次,说金簪是父皇赏给母妃的,她拿着不合规矩,母妃亲自去解释,说父皇已经知悉,让她拿着,华阳这才收下,但到今天也没见她戴过。”
楚瑞讲得口干舌燥,抢过裴清和手中的茶盏,一口喝干,讨好地朝他笑了笑:“多谢长云将军的茶。”
裴清和倒是没在意,思索一番道:“这算是御赐之物,放在殿中妥善保存,倒也无可厚非。”
此话一出,四皇子立刻瞪大了眼睛:“无可厚非?小侯爷,你是不知道,这宫中若是有谁得了父皇赏赐的首饰,不说让宫人捧着在前开路,至少也会戴上到各宫炫耀,像华阳这样规规矩矩地把赏赐收起来的,阖宫里怕也是独一份。”
“不仅是首饰,”楚瑞讲得兴起,忍不住朝裴清和那边挪了挪,“还有衣裳,点心,摆件等等,衣裳呢,是父皇不说让穿,绝对不穿,点心御膳呢,是父皇没说让吃,绝对不吃,就算放在案上生了霉也不会倒掉,摆件尤甚,父皇去年赏的花瓶,宫中皇子公主人手一个,别人要么拿去插花,要么收进库房,只有她,把那一个光秃秃的瓶子摆在书案上,我前几日去看她时,还看见她在擦拭那个花瓶呢。”
闻言,裴清和心里有些发怵,这样一个小古板,谁要是娶回家去了,肯定是无趣至极。
“瑞儿和长云将军感情甚笃啊,”仁帝不知何时注意到了这边,笑道:“这是在说什么趣事,朕看瑞儿的食案都要挪到将军身边了。”
裴清和不动声色地将食案挪远了些,笑道:“不过是四殿下近日在京中听说的几件奇闻轶事,臣久驻边关,乍听之下甚觉有趣,要说出来只怕是陛下还要嫌弃臣俗气呢。”
仁帝哈哈一笑,让内侍将食案撤下,立刻有一群宫人涌入亭中,将众人的食案相继撤下。
“俗不俗气,也都说来听听。”仁帝待内侍收拾好了,手执茶盏笑道,“瑞儿,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