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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火烧起来了。
      天空被烧得血红,人群四散溃逃。
      有人用怪异的声调吟唱古老的小调。
      曲声悠悠盘旋而上,空中的黑鸦发出刺耳的鸣叫,振翅飞向火光处。

      “公主。”
      她猛然惊醒。
      晴虹立在榻下,恭敬地垂着头:“娘娘在厅前等着您。”
      “知道了,”华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起身道,“去回母妃,就说我适才正在小憩,梳洗一番立刻便去。”
      侍女退下后,她来到铜镜前,镜中的女子并不算惊艳绝伦,倒是称得上端正大方,虽然是午睡刚起,面上却不见困倦,发髻都不曾歪散。
      母妃在前厅,她不能让长辈多等,略略篦了篦头发就匆匆向前厅赶去。

      “明日御花园赏花,你去是不去?”林妃坐在上首喝茶,长眉紧蹙。
      华阳一怔,下意识答道:“赏花宴是为了给四哥择妃,况且又有外男……”
      咣!
      林妃重重地将茶盏摔在小几上,华阳当即起身跪下。
      “你这样的性子!且不说别的,单你这秋棠殿,便弄得死气沉沉,你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整日守在殿中……你也是快要适龄成亲了,出门走走看看,结识些贵女,也不是坏事,总要为以后打算。”林妃看着女儿跪在下方告罪,又平添三分气恼,“起来!”
      华阳低着头,顺从地起身,一跪一起,发簪上的流苏摇动的幅度都合乎礼仪,半步未曾行差踏错。
      林妃看着,突然冷哼一声:“你倒是礼数周全。”
      华阳听出母妃的嘲讽,一言不发。
      “明日赏花,我向你父皇求了个恩典,特准你去,”林妃搭着姑姑的手站起来,刚走两步,又转头回来嘱咐道:“打扮鲜亮些,我会让人送些衣服首饰来,把你木讷的性子收一收。”
      华阳跪着恭敬称是。

      她伏在地上,行着大礼,直到林妃身后最后一个侍女也消失在门前。
      晴虹扶起自家公主,低声道:“奴婢听闻平康侯之子前日打了胜仗,回京休整,四皇子素日与那平康侯世子交好,赏花宴他多半要去的。”
      华阳听着侍女的话,一时竟是默然。
      裴家是世家中渊源最长的一家,平康侯是他家世袭的爵位。裴家以武将起家,早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战功赫赫。太祖即位后,以雷霆手段诛杀开国功臣二十一人,株连九族,杀了整整两个秋天,侩子手的刀都砍得卷了刃,漫地血色中,只有裴家得以保全,朱门红漆整整一百七十年都没褪色。
      对此一事,民间众说纷纭,有说太祖其实是被妖女蒙蔽,杀到裴家时,裴老太爷一身血煞吓退了妖女,才保下一家老小的,有说裴家手里握着皇室秘辛,逼得太祖皇帝不敢动手的,竟还有人说太祖皇帝早年和裴老太君情意绵绵,弄出些风流韵事来,登基后感念旧时情分,才留了裴家一条活路。
      对此一事,华阳所知道的是,裴家和皇帝有过密约,以精兵助太祖皇帝夺位,待大业成后,只要富贵,不贪权柄,一不结党营私,二不附庸攀附,条件只有一个,裴家人的血不能流在御诏圣旨之下,裴家人的头不能被尚方宝剑斩落。任何一方违背了誓言,那么联盟就此告吹,一拍两散,君臣情谊荡然无存。
      这意思便是,若密约被毁,裴家自可以拥兵自立,而朝廷也大可以先发制人,将裴家族人尽数诛杀。
      一边是手握重兵的平康侯,一边是执掌生杀大权的皇帝,凭着一纸密约,竟维系了这百年的和平。
      她轻叹道:“母妃是有心,只怕裴家无意。”

      平康侯府。
      “我这倒也算得上无心插柳柳成荫了。”男子一身蓝色劲装,袖口处紧紧扎住,墨发绑作一束,前额有些许碎发落下,略微模糊了凌厉的眉眼,他双手环胸,一脸复杂地望向对面的好友。
      四皇子今日穿着便服,宽大的衣袍上是用暗纹绣出的四爪金蛟,这是皇帝特赐的殊荣,他坐在裴清和的书案后,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缓缓提笔写下一个“孤”字:“周城一别,竟是四年。”
      裴清和用力搓了把脸,双手按在书案上,恨铁不成钢道:“我那时才十七!我怎么知道你,你就那么轴呢!”
      四皇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犹如怨妇:“你那时叫我等你回来……”
      他彻底崩溃了:“是!我是叫你等我回来,那我没打算让你真等啊!我想着要不了两个月你母妃就该催你娶妻了,我也没想到你母妃就真的没管你,你就真的等了我四年啊!”
      四皇子幽幽道:“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儿郎,为了你蹉跎青春,等去了一个男子最好的年华啊……”
      裴清和痛苦抱头,道:“我那时虽然才十七,但是殿下您已经及冠了啊!您怎么能信我这么个毛头小子的话呢?”
      四皇子站起来,惆怅地望向窗外:“那年的周城,夏雨淅沥,我说我心有所属,你让我等你,”他顿了顿,满腔哀愁一时无法收拾,“等你凯旋,和我一同娶妻。”
      裴清和绝望了。
      半晌,他才道:“你想让我怎么样。”话里的哀怨一点不比四皇子少。
      闻言,四皇子眼睛一亮,绕到裴清和身侧,勾着他的肩膀,嬉皮笑脸道:“明日选妃,来替我掌掌眼!”
      裴清和瞬间一惊,弹开八丈远,摆着手拒绝:“不不不!”

      裴家能在朝中立足百余年,靠的可不仅仅是当年开国时的功勋,先辈的功劳再大,和后人也没多大关系,更何况皇帝都换了几代,谁还念着旧时的情分过日子。
      谨小慎微,敛锋藏拙,才是裴家的本事,女不入宫,男不出仕,嫁女以寒门为优,娶妻以平民为先,连在外经商都不敢把生意做大,努力成为一朵人畜无害的痴呆小白花。
      他科举中第那晚,别家中举者欢欣鼓舞,爆竹声响了一夜,他家愁云惨淡,连来往家丁都苦着一张脸,商量什么时候收拾包袱逃走,平康侯在书房中,和他一起冲着那张书童誊抄的名榜大眼瞪小眼,唉声叹气也是一夜。
      隔日朝会,平康侯眼下挂着乌青,当朝替儿子请辞。皇帝爱才,本不愿轻易放走裴清和,谁料老侯爷铿锵有力道:“犬子无才,难堪大任,此次中举实属偶然,臣已将其送入军营,一报陛下爱惜之心!”
      皇上愣了半晌,问道:“朕记得令郎今年……”
      “堪堪十六!”老侯爷再次铿锵道。
      朝堂一时静默,大抵都是被平康侯大义之举所震撼。
      谁承想,不到两年,裴清和便在军中混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副将,又恰逢蛮族入境侵扰,他在周城一役中,率亲兵五百余人死守城门,阵前杀敌千人,顺手还救下了一个被蛮人俘虏的四皇子。
      盛朝自开国以来,边境屡战屡败,士气挫伤,周城一战,捷报入京,举国沸腾,皇帝大喜,连夜传召平康侯,当面写下封赏诏书,封裴清和为长云将军。
      据说,老侯爷当时脸都绿了。

      裴清和关好书房的门窗,低声对四皇子道:“裴家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得封长云已是破例,这时候让我去宫里,到陛下的面前晃悠,提醒他们裴家出了个小将军,岂不是找死?”
      他靠在书架旁,无意地摆弄着腰上的玉坠:“我知道,陛下对裴家早有忌惮之心,我及冠后更甚,这种时候,一步行差踏错,死的就是我全家上下几十口人。”
      四皇子绕到桌前,从点心匣子中挑了个荷花酥,一边嚼着一边道:“反正也是破例了,不怕多破一次。”
      裴清和:?
      你死不死?
      “反正呢,我话已经带到了,请帖也在这,”四皇子从怀中摸出描金的请帖,扔在桌上,“礼数周全,请帖都是我母妃找六尚局的工女特地做的,明日宫中大办赏花宴,你若是不来……”
      他弯起眼笑道:“可就太不给面子了。”
      裴清和盯着桌上的请帖,一言不发。

      半晌,他突然开口,眼神中带着探究:“我去赴宴倒不是不行,只是你可得说清楚,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母妃的意思?”
      四皇子本打算打个哈哈,将此事盖过去,但裴清和可不是那等好糊弄的,一双鹰眼紧紧盯着四皇子,直叫他后背生寒。
      他同裴清和对峙了一会,终于败下阵来:“好好好,你不都猜出来了吗,意思呢,肯定是我的意思,但是我母妃确实也不能说跟此事毫无关系……总之,这帖子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这你大可放心。”
      然而裴清和却没有打算放过四皇子,他堆着假笑,一步步走到四皇子面前,逼得他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书架,裴清和才伸出手,像抓小鸡一样,一把钳住四皇子的双臂。
      他一字一句道:“你算计我呢?”
      四皇子讪笑着道:“哪里哪里,我就是,顺嘴跟母妃提了一句……”
      裴清和双手收紧,压抑着怒气,绷出一张笑脸道:“怎么提的?”
      “就是……”四皇子抬头看了一眼裴清和越来越黑的脸,唯唯诺诺道,“就是说,长云将军回京,许久未见,想叙叙旧情……”
      “就这些?”
      “还有……还有,”四皇子自知理亏,别过脸,声音也越来越小,“还说,请你来赏花宴,也好让我的几个兄弟姊妹认识认识……你既封了将军,回京后,少不得要在朝堂上走动……”
      裴清和有心掐死这祖宗,要不是碍于皇室的名头,四皇子今天能不能走出侯府都是个问题
      他松手,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每一下都是奔着把人骨头拍碎去的。
      “祖宗,谁跟你说我要入朝了?”裴清和假笑着道。
      四皇子眼睛一瞪,惊讶道:“你不入朝?你封了将军,怎么能不入朝?”
      裴清和斜睨了这蠢蛋一眼,道:“我爹正准备上奏,让陛下把我派到北境去。”
      “北境?”四皇子讶然,“你才回来多久,这就要去北境?”

      这桩事,莫说四皇子,就是裴清和自己也有些头疼。
      他才从南疆回来,外袍上还沾带着南方湿润的水汽,转头便要去那苦寒之地。裴清和人生的前十几年,都是按照废物纨绔的标准,养在深宅大院里头的,偶尔一读兵书,也只是为了在袭爵后,不至于一窍不通,掌不住这支传了三代的平康军。实在是他母亲,平康侯夫人看不过眼,张罗着给他找了个夫子管束管束,谁知竟让裴清和读出了名堂,顺手还中了个举。在被老爹扔进军营之前,他一直都是京城的公子哥,哪里受过苦,南疆湿热,他细皮嫩肉根本不堪磋磨,实实在在吃了一回苦头,裴清和本就不是那心怀大义之人,鼠目寸光,只想着眼下及时行乐,哪里愿意再去北方受冻。
      只是裴家如今过于惹眼,裴清和是平康侯一脉唯一的嫡子,有些事,便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他越想越是烦躁,忍不住转头暗骂。
      四皇子感觉气氛不对,也不赖着不走了,他知道裴清和重信,答应了就一定会去,便也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待裴清和回过神,屋里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点心匣子,他看着大敞的屋门,一时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骂。

      翌日。
      “清和!”
      裴清和才刚踏入御花园,就听见四皇子惊喜的喊声。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笑嘻嘻地来揽裴清和的肩膀,“来来来,父皇还没到,先去见见我母妃。”
      他压低声音道:“我五妹也在。”
      裴清和扯了扯嘴角,实在是笑不出来。

      池中亭,林妃雍容华贵,端坐在上首,底下坐着一群京都贵女。
      她扫视一圈,不满地皱了眉,侧头问道:“华阳呢?怎么还不到?”
      贴身的姑姑芳蕊答道:“已经去催了一次,公主正在更衣,想来就该到了。”
      说话间,四皇子已经领了裴清和过来,林妃收拾好表情,笑着看向他二人。
      “拜见林妃娘娘,晚辈平康侯世子,替家父问娘娘安。”裴清和附身下拜。
      到底还是外男,下方的贵女纷纷举起团扇挡脸,偶尔有一两个胆大的,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地觑着他。
      “好孩子,快起来。”林妃忙喊了起。
      他道了谢,林妃又道:“本宫这里都是女眷,你们不便久留,就先去各处逛逛,开宴了再回来。”
      四皇子听了这话,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辞了林妃,拽着裴清和就跑。
      待跑远了,裴清和一把甩开他的手,恼怒道:“你拽我跑什么,我还没行礼呢!”
      “哎呀不慌不慌,我母妃不会计较的。”四皇子随意找了块假山石坐下,“五妹还没来,你一会就能见着了。”
      裴清和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凑近问道:“哎我说,今天不该是你的选妃宴吗,这么操心我,怎么,你那个心悦的小娘子不在?”
      四皇子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快别提了,我也是才知道的,”他转头望向波澜不惊的清湖,“她上个月刚和户部侍郎家的长子议了亲。”
      裴清和咂咂嘴,叹道:“可惜,可惜。”
      他一撩衣摆,在好友身边坐下,好奇道:“嘶,难不成这四年你就没去找过人家?”
      四皇子终于忍无可忍,转头看向他,咬牙道:“小侯爷,您在边关打仗,久不回京,是不是忘了京都有男女大防这个词。”
      “再说了,”他低下头,悲戚道,“我母妃一心想着把她哥哥的女儿塞给我当正妃,哪里会允许我这般胡闹。”
      “你母妃哥哥的女儿,”裴清和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那不就是户部侍郎的女儿,但你那位小娘子不是……”
      四皇子哀怨地看着他。
      裴清和恍然大悟,拱拱手道:“可怜啊,可怜。”
      四皇子不想说话。

      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向着声音来处看去。
      “华阳公主到!”
      “走吧,”四皇子起身,拍了拍外袍上的土,“我五妹来了。”
      他伸手去拉裴清和:“我呢,这辈子是娶不上我心悦的姑娘了,估计还得娶她的小姑子,你可得好好把握你的机会。”
      裴清和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怒道:“我不去!”
      四皇子一脸怪异。
      裴清和挣脱开,整了整衣摆,道:“我一个外男,怎么能去见你五妹,还嫌我不够惹眼吗?”
      他转到假山后,道:“我随便去走走,等陛下来了我再过去。”

      “华阳拜见母妃,女儿来迟,请母妃责罚。”华阳伏在地上,两手交叠于额下,水绿色的大袖规规矩矩地铺在两侧,是教养嬷嬷看了都要交口称赞的仪态。
      林妃蹙眉,道:“先起来吧。”
      华阳起身,低着头,等林妃的安排。
      “你先过来,坐在本宫边上,”林妃朝她招了招手。
      华阳顺从称是,甫一落座,就听见林妃虽然压低了,却仍不减盛怒的声音。
      “我昨日便告诉你要打扮鲜亮些,今早又差嬷嬷给你送了一套芙蓉百绣裙,为何不穿!你这一身,不知道的只以为你是个洒扫的宫女!”
      “回母妃,”她微微压低上身,垂下眼睛,盯着林妃的裙角,轻声道,“劳您费心,只是母妃久不为女儿裁衣,宫务又繁忙,许是一时忘了女儿的尺寸,那芙蓉百绣裙,女儿穿上,裙摆便短了四寸有余,才又换了平日穿的衣物,也是耽误了些时间。”
      “况且,今日本是四哥的选妃宴,母妃送来的首饰衣物太过华丽,女儿想着今日不可喧宾夺主,抢了各位小姐的风头,失了礼数,因此……”
      “咳,”林妃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打断了她,“是本宫一时大意了,今日之事便就此揭过,事出有因,本宫也不会罚你,只是下次赴宴,切不可穿得如此素净了。”
      华阳乖顺地颔首。
      正当时,亭外守着的老太监掐着嗓子通报:“四皇子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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