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我见君来

4、丝瓜

　　村长叼着根烟坐在墙头上，看见我的车开过来，朝我招招手，再慢悠悠地爬梯子下来。
　　我看着这高得离谱的墙，一时间愣住了，很快反应过来朝四周看看，发现这一堵墙似乎是将整个村子都包围了起来。
　　太离谱了！村子里都没那么多壮丁，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垒起一座高墙？！
　　村长走到了我车旁，敲了敲车窗玻璃。
　　我闻声拉下窗户，问：“这墙是用来做什么的啊？昨天还没有呢。”
　　“昨天忘记和你讲了，我们村子中元节前都会封村一段时间。”村长说，“本来昨天就应该开始封村的，结果我光顾着给你办欢迎会，给忘了。”
　　我问：“封村封几天啊？”
　　村长回答：“本来是五天，这次是四天，封到中元节结束。”
　　我局促地捏捏手指，脑海冒出了一个想法，询问：“那我今天可以出去一趟超市吗？封村太突然了，我生活用品什么的都还没买。”
　　村长想也没多想地回绝了我，他说：“村子里的超市有卖生活用品的，你在那里买就行了。”
　　我说：“那菜这些呢？我昨天就带了一点菜和米过来，这几天不一定能坚持过去的。”实际上还带了许多的零食。
　　也许抱着些许侥幸的心理，我大声强调：“我会饿死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村长开口一句话就噎得我哑口无言。
　　他说：“昨天村民们不是送来了好多蔬菜给你吗？”
　　我撇撇嘴，想起了她日记本里的丝瓜宴了。
　　“其他蔬菜我不大清楚，不过我知道现在是丝瓜丰收的季节，丝瓜可是很营养的。”村长继续说，“我昨天数过，有四十四根，够你天天顿顿吃丝瓜宴了。要是不够吃了，你来找我，我再送你几十根丝瓜。”
　　他说完，冲我一笑，脸上挂起的标准笑容令我毛骨悚然。
　　我敷衍地回应：“也是。”随后调转车头，往家中开去。
　　***
　　我在家捣鼓了一上午的网络，无果，遂放弃。
　　中午吃过一顿丝瓜宴后，我又开始捣鼓这栋房子的布局，上窜下跳一下午，还真让我发现了一些新东西。
　　我撕下楼梯底下墙壁的壁纸，发现了一扇门，打开门，里面黑黢黢的，借着外面的自然光，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倒是能隐隐约约一览无遗地看清里面有些什么。
　　其实什么都没有，就地面中间有一张积满灰尘的肮脏灰色方形大地毯，角落里放了一张木质小凳子，上面放了个什么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径直走向小凳子，忽地顿住一刻。
　　有一瞬间仿佛踩空了一般，我的脚步声也从先前的咚咚声，一刹那变成嘎吱声，如尖叫一般的刺耳。
　　我低头看向我脚踩着的地毯，试探性地用脚在前后几步踩踩，很快意识到了地毯底下有一块区域是木板。
　　捂着鼻子，我动作缓慢地掀开地毯，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漆黑的木门。
　　我尝试性地屈指轻轻敲击木门几下，听空洞的回声，确定了底下是有空间后，我匆忙出去找了手电筒来。
　　再次进入时，我留了个心眼，特地搬了把椅子抵住门，这才进去。
　　我艰难地打开木门，一股浓烈的土腥味扑鼻而来，我缓和一下，拿着手电向里面照去，却照不到底。
　　一段狭小绵延的楼梯，在木门下似乎是不同寻常地盘旋着，底下弥漫着深沉黑雾，手电筒的光也无法彻底穿透，无法照出它完整的面目来。
　　人在面对未知的一切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恐惧的情绪。
　　我越看底下漆黑的一片，就越恐惧，老是幻想着底下是不是存在着某种未知的怪物，索性直接关上了木门，盖回了毯子。
　　拿着手电筒四处照一下，我将角落里的小凳子以及上面一把生锈的锁一同搬出去。
　　我刚将楼梯底下的门关上，用图钉订好脱落的墙纸，大门上新装好的门铃就传来了响声。
　　我迅速收拾好现场，匆匆去开门，只见一眉清目秀的女孩正对我笑着，我也报以浅笑。
　　这个女孩正是在欢迎会上递给我奇怪果汁的人。
　　“我奶奶腿脚不便，托我来给你送些自家种的蔬菜。”她说着将拎在手中的一袋子蔬菜递给了我。
　　“谢谢。”我接过这袋十分有分量的蔬菜，打开袋子想看看有些什么蔬菜。
　　是黄瓜、四季豆、生菜、白菜、冬瓜，还有丝瓜......
　　粗略一看，丝瓜似乎有十根以上。
　　我询问：“你奶奶是谁啊？”
　　女孩说：“你忘记了吗？我奶奶就是欢迎会上坐在你对面的老人啊。”
　　我恍然，迟疑地应下。
　　女孩继续说：“现在是丝瓜丰收的季节，我知道你喜欢吃，所以就多拿了几根来。要是不够吃的话，来我家找我就行了。”
　　“十几根丝瓜完全够我吃的了，可能还吃不掉。”我无奈地苦笑着，心中腹诽究竟是谁告诉她我爱吃丝瓜的。
　　“你真的喜欢吃丝瓜吗？”她仿佛能听见我的心声一般，露出困惑的神情询问我。
　　“我？谈不上有多喜欢，就还行，能吃。”我椅着门框认真回答，“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我好像从来没说过喜欢吃丝瓜这样的话。”
　　“可是我明明记得你说过的。”她抚着下巴思索片刻，“是在两年前。”
　　一听是两年前，我瞬间明白了她说的是谁。
　　我佯装伤脑筋的样子，笑着说：“我记性差，早八百年给忘了。”
　　她浅笑着说：“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
　　我试探地开口：“我老是忘记一些事情，像两年前我为什么搬走都不大记得了。”
　　“搬走？”她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你不是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我抬手轻拍脑袋，附和：“瞧我这记性，又给忘了。”
　　她轻歪着头，蹙眉，睁着一双十分困惑的大眼睛看着我，半晌才再次开口：“一会晚饭后你会出来草坪上散步消食看广场舞吗？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傍晚出来过。”
　　我胡乱解释说：“那是因为我平常比较忙，不过今天我是有空的，会出来的。”
　　她的眼神仿佛一瞬间亮了起来，边挥手转身，边说：“那我等你。”
　　很明显，她把我和上一任房主认成同一个人了。
　　上一任房主喜欢吃丝瓜，可喜欢归喜欢，这玩意儿又不是土豆，有谁能经得起天天吃？这不得吃吐来？
　　“如果上一任房主平安离开这里的话。”我想，“大概会非常厌恶吃丝瓜的。”
　　***
　　傍晚，吃过一顿丝瓜宴后，我就出门赴约去。
　　远远就听见了大草坪那边广场舞动感的歌声，再走进一看，大型中年人群魔乱舞现场。
　　他们如众星拱月般绕着大草坪中心的一根两人高的长柱子跳舞，舞蹈动作十分随意，甚至根本不统一，看起来像只是跟随音乐变换的即兴舞蹈。
　　我借着柱子上的路灯，在跳舞的人群中挨个寻找着那个女孩，直至一曲音乐结束也没有找到，她根本不在人群中。
　　就在我以为她爽约的时候，只见她在出现在凉亭那边，搀扶着她奶奶往柱子这边走来。
　　我招手向她打招呼，她瞧见了，先低头和身旁老人说了几句，再将老人扶入大草坪外的公园座椅后，快步向我走来。
　　“你还真来了啊。”她看上去惊喜万分，“我以为你会和上次一样，直接放我鸽子的。”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她便和我有一茬没一茬地寻找话题聊天。
　　“你觉得。”她莫名开口询问，“祥和村的村民们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侧着耳朵听完，心中着实疑惑，说：“当然是真实存在的，你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和我聊天呢。”
　　“我时常觉得我并不是活着的。”她神情凝重地摇摇头，“我自记事起，春去秋来好多个岁月，我从没有出去过祥和村。”
　　我说：“祥和村又不是什么牢狱，而且脚长在你腿上，想出去，你随时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风光。”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垂眸解释，“我曾经尝试过走出去，但是走过了村外的树林后，一转眼我又回到了村口。”
　　我想了半天她说的情况，只缓缓吐出三个字：“鬼、打、墙？”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忽地抬眸，漆黑的眼眸与我的视线对上，“是生在祥和村的人根本出不去，因为我们都是死人。”
　　听到她往我从未设想过的方向说，我心中尤为震惊，看着她那张有些发灰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在不断移动舞蹈的人影中，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祥和村的人永远也走不出这片土地。”她面无表情地再次强调，“我们的活着不是真的活着，认清现实并不难，可虚假地活在梦里......”
　　“可以一时逗留在梦里，享受一会自己的心中所愿。”我不经意地后退几步，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可大梦一场，梦终究会醒的，过分沉溺在虚假里，醒来就会像从云端坠落到地上。”
　　她低头沉默片刻，抬头对我说：“我懂这道理。马上要七月半了，你得赶快出去......”
　　她的话戛然而止，视线落于我身后，脸上写满了不安。
　　我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村长黑着张脸，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他大步流星地朝我们二人走来。
　　她看见了直接闭嘴，什么招呼也没有打，转身匆匆离去。
　　村长在距离我面前几步之远的时候，变脸似的换了一副笑脸来凑到我身旁，十分热情询问着我丝瓜够不够吃。
　　我心中感觉十分不适，倒也客套回复：“够吃，管饱，无聊，散步，回家。”
　　我说：“我家煤气好像没关。”
　　寻了个听起来合理借口，我尽快脱身回了家。
　　直觉告诉我，这个村长一定有问题。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