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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星星变奏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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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S城的冬天特别冷,这个星期晚上都零下27/28度,很反常。
田萱住的旧房子,还在用暖气片,供暖就从来没足过。别人在家里穿T恤吃雪糕,田萱不穿羽绒都算她体质好。因此她凌晨三点被微信电话吵起来的时候狠狠地骂了一句粗。
“喂,闺女,怎么没开灯呢,今天睡挺早啊。” 电话那边传来充满活力的男声。
“你知不知道这边现在几点?” 田萱哆嗦着对老爸说,“你们到了?”
“啊,到了,这边天气贼好。” 说罢老爸反转了摄像头。
田萱根本不想看,但扫一眼就看到了澄澈的天空和绵延的海岸线,沙滩上全是晒太阳的人,身上的布料加一起够给田萱做一套秋衣秋裤吧。
田萱啧了一声小跑回被窝:“太拉仇恨了,最近这边一直零下二三十度还刮北风。”
“让你来你又不来,” 老妈抢过电话,“布宜诺斯艾利斯,号称南美小巴黎。”
“别了,正经巴黎我都待十好几年了,南美的巴黎就算了。”田萱打了个呵欠。
“最近睡眠变好了?”老妈由坐着改成躺在老爸腿上。
“还那样吧,就今天睡得挺早还被你们给吵醒了。” 田萱脑袋枕着胳膊看向屏幕。
“手呢?”
田萱愣了一下,“手……也没碰过琴所以不知道。杨姐几个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就没见过你这么愁苦的暴发户。”老妈说得戏谑,眼里满是关切。
田萱笑了笑,”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
老妈刚想说什么,老爸突然接唱,“长镜头越拉越远,越来越远,事隔好几年。你啊,想怎么活我们都支持。” 随后又嘱咐几句吃饱穿暖就挂了视频。
田萱笑着把手机扔到一边,睡意是彻底没有了。
老爸的插科打诨并没有降低老妈天问的影响力。
手变好了吗?
田萱裹着被子坐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伸出双手,对着空气弹《小星星变奏曲》,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12个变奏的处理方式。
黑暗中手指的轮廓清晰可见,轻盈、灵动、充满力量,一双看起来很正常的手。
突然有一天不受控了。
局部肌张力障碍。
两年前,田萱从巴黎滚回老家,和家人说手得了一种怪病,弹琴的时候无法控制手部动作,偶尔会痉挛。医生说恢复到演奏水平不太可能,建议换个职业方向。
可自己除了演奏从没想过别的方向,索性回老家休整一下。
结果一休就休成了漫长的冬眠,彻底和钢琴一别两宽。
一开始家人以为田萱是遇到别的什么事儿受打击了,毕竟日常生活根本看不出来手有什么问题。直到田萱忍受不了老爸的第168次套话后,在家人面前弹了一次琴。
右手无名指的痉挛连带着小指一起无法准确击键,比失控的琴声更恐怖的是田萱欲哭无泪的脸。
自此以后老爸老妈心照不宣,一切和钢琴有关的议题禁忌般避而不谈。
所以老妈刚才的问候让田萱吓了一小跳。
一定是南美小巴黎的探戈气氛让老妈想念弹钢琴的女儿了。
有什么可想念的。
她的女儿只是个天赋平平徒有努力,把自己手练废了的笨蛋。
傲慢强求只会带来不幸。
下雪了,明天估计更冷了。
*
田萱不记得昨晚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10点多了,赶紧穿衣服出门去花店,有个老客户11点半要谈个新的花艺委托,田萱作为名义店主必须得出席。
花店是爸妈五年前盘下来的。当时老妈打零工,有天老板说要关店举家搬去海岛,对花店早有感情的老妈一狠心就用老爸的钱把店买下来了。
田萱一进店门就看到赵可正把做好的花束放到透明的塑料纸袋里。
“哟,怎么不直接明天来啊?” 赵可边说边拿出手机看消息,“老陆说他和他朋友得晚点过来,堵车。”
“你别损我,昨儿我可能四五点才睡着。”田萱摘下帽子没多休息,拿起抹布开始清理工作台。
“怎么又失眠了?最近不是好点了吗?”赵可拿起推雪铲往店外走,“一起扫个雪?”
“等我带个手套,” 田萱说罢到前台拿了双棉手套,拿小钢锹跟着出去,“昨天你干爹干妈半夜三点打视频,让本就睡眠浅的小田彻底丧失睡意。”
“那正好扫雪运动一下,晚上肯定能睡挺好,”赵可把店门前的地按照三七分了一下,指着七分的那一片说,“这一片地都归你了。”
“可真不是我亲哥,” 田萱无奈。
“你就当为花店贡献一份力吧,我也好和助手交代,我们辛勤工作的时候你就抱着电脑看动画片。”赵可和田萱换了下扫雪工具,拿钢锹铲雪。
“当初我要帮忙插花是你不让的哈,怕我伤到花。”田萱用雪铲把雪向墙角推,推到一半卡住了,只能再分成好几次铲,“干,好难扫。”
“我是怕你伤到手,万一将来重回乐坛呢。” 赵可嘟囔得很小声,小到差点淹没在雪锹和地面噼里咔啦的摩擦音里面。
继老妈昨夜关心,赵可今天也不遑多让。
憋两年都憋不住了吧。
“重回酒坛子吧。”田萱转移话题,“你看对面那家店,都不见有人扫雪,是不是得提醒下啊?”
“先扫完自己的再说。”赵可知趣顺着回应。
“8月底开始装修,到现在三个月了,建皇宫呢。“ 田萱一只脚踩在雪铲上,胳膊架在雪铲棍上望对面。
对面是个三层独栋小楼,红砖墙,很复古,算这条街挺有特色的一个建筑。之前是个书店+咖啡店,生意不好没能撑下来;再之前是服装店,在电商的浪潮下被打趴下了。
“老陆说是西餐厅,” 赵可埋头铲雪,“你别偷懒,7分地我一点不会帮你。”
西餐厅?三层的?还是街边店?
田萱爆笑。
“真行,咱们这北方城市什么消费能力啊搞这么fancy的店,我看它能挺多长时间。”田萱笑了半天,重新开始推雪。
“挺不下去我就继承家业,被老头子打断腿也不回去做动画了,这行也太黑了。” 宿安霁突然踩了个刹车,“操!最他妈烦这些瞎变道还不打转向灯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急躁起来:“你开车呢?那我先挂了,惹不起你个路怒症。”
“别你一次性说完吧!我马上到地儿了。” 宿安霁往前开了一小段转右上到小道,把车停在西餐厅门前的空地,解了安全带。
“你之前那个书呆子穿越时空奇幻冒险的想法太妙了,做成动画电影正好,说不定能冲个国际奖。”对方开始说正题。
“你先别冲,那就是个粗略的想法,还国际奖呢。”宿安霁在车的中央扶手箱里翻找。
“以你的实力,有想法了成剧本还难吗?再个把月你故事板都画出来了。”对方语气平淡且坚定。
“就算我有这个实力,”宿安霁叹了口气,“许诺,我可是把曾经的合伙人打住院,被工作室联合抵制的业界之耻。”
“嗯,我知道。”许诺答道。
“那你干什么费力不讨好的事?” 宿安霁终于找出来一根棒棒糖,戒烟的代餐。
电话那头的许诺沉默了几秒,随即说道,“我又不会性骚扰。”
宿安霁顿了顿:“你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你七年,你虽然脾气差,但你有分寸,把你逼到打人就一定事出有因,确实花了点时间查。”许诺的声音依旧平静,“倒是你当时什么都没说,真没把我当兄弟。”
“我要没把你当兄弟今儿就不接你电话了。”宿安霁笑了笑,“你也在这行,你知道做动画没那么简单,不是有个好想法就能成功,好想法就是个屁。我……我有点累。”
沉默。
宿安霁侧过脸看向车窗,满地白雪衬得天灰,这景色说不上来是美还是破碎,可能都有。
最后还是许诺打破沉默。
“行吧,但别怪我啰嗦,休息够了就赶紧回来。我没见过谁18岁非科班自己做的动画能直接获奖的。你天生就是干这行的,别浪费才华。”
宿安霁想了一会儿:“再给我点时间吧,我也需要找灵感。” 许诺是在他出事儿以后唯一还保持联系的同行,患难真交他不想拒绝得太直接。
“那再联系,餐厅什么时候开业,我去看看?”许诺的语气多了些轻松。
“下个礼拜一,过来跟我说一声。”宿安霁看到一个男人从街对面朝他挥手,应该是陆湛,旁边还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孩,皮衣牛仔裤短靴,挺酷的,好像带了个……猫耳朵帽子?
宿安霁从车后座拿了图纸小跑穿过马路,这会儿天又阴了,好冷。
田萱挺不爽的。
阿斯顿马丁刚停对面红楼门口,陆湛就屁颠屁颠出来迎接,田萱只好也跟着。本来合计赶紧打声招呼猫回屋里,结果在外面喝了十分钟西北风都快冻出幻觉看到贝多芬了,也不见车里出来人。
好不容易出来了,那人还杵在原地打电话,似乎还叼了根……烟?
离远看这人长得挺高挑的,衣品也好,在加上阿斯顿马丁和非得在这片儿开西餐厅的做派,怎么想都是未经世事的笨蛋小少爷。
田萱对这种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还挺有兴趣的。
直到自己看清了这小少爷的脸,微微下垂的双眼,好看的黑眼圈,挺拔的鼻梁和嘴角微向上的唇。是很好看的脸。
岁月不忍在这张脸上涂涂画画,因此田萱很快就认出了这张在学生时代天天见的脸。
对方显然也有类似的感觉。
“宿安霁?”
“田萱?”
影视作品热衷于刻画旧情人和老朋友久别重逢,那一眼万年望眼欲穿是最浪漫的画面。但死对头之间的重逢,大概只有尴尬和窝火。
毕竟见到那张脸,学生时期感受到的屈辱、不甘和烦躁就像错误弹窗一样无限闪回。
最后还是田萱展现出了大人模样,率先开始了对话。
“啊,对。你怎么回来了?” 田萱问。
其实是明知故问,宿安霁是这几年甚嚣尘上的动画导演,票房冠军就算了,又因为长得稍微好看了点,自己也像个男演员似的
颇受关注,时不时就得出现在微博热搜上。
即使不看手机,田萱每天也会被花店里出出入入的cosplay小孩和小姑娘们叨叨个半天。宿老师今天也帅,昨天也帅,明天更帅。
所以,田萱是非常了解宿安霁为什么回来的。
也就差不多是三个月前,一条“宿安霁打人”的词条霸占热搜。田萱看了个大概,说是宿安霁疑似因公司管理的分歧而打了合作多年的搭档,对方重伤住院。宿安霁也直接被起诉,最后判的是让出公司股权。
动画界混不先去了,只好退圈回老家了。
嘿嘿。
天才也这样,也和我一样回老家混了。
田萱此刻小人得志,有一种心理平衡的快感,让你小时候对我不好,遭报应了吧。
“回来休息休息,你呢,没继续弹琴了嘛?”宿安霁倒是相当沉着,和小时候一样精准地踩在了田萱的雷区。
田萱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只好先以天冷为借口,让大家先进屋。
田萱带着二人来到店里的小会议室,赵可端着四杯热巧克力,四个人围着小圆桌坐下来。
“你们好像认识,我就快点介绍。这是田萱,这位是赵可,首席花艺师。这位是宿安霁,我发小,今儿过来聊下店里的花艺布置。”
田萱一路盯着宿安霁,这小子还是那么狂,瘫在座上没个正形,拽得二五八万的样让田萱非常不爽。
速战速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