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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中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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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声最近常常睡不好,午夜梦回,脑子总是混混沌沌的,也不见什么特别的景象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房子和来来去去的声音,他也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甚至看不见也感受不到自己在哪里,只晓得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如泣如诉的哭嚎着,好像是在喊着谁的名字,再加上江岭这个地方往前便总能听到一些颇有些瘆人的传言,他的心虽是在梦里却也不免有些发毛,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动,只静观其变然后过不了多久就也醒过来了。
原本他也没有发觉这个梦会如何,毕竟人在梦中总是觉得那些在现实里明明不可能的事情会变的很真实,但同样的梦只要做了第二遍就会多多少少有些感觉,知道这可能是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只因着以往也连着做过两次中学被老师发现没写作业的梦他也就没当回事,最多不过是有些不自在罢了,但近来几个月晚上一梦就会出现在那个房子里,搞得他明明是大好年华人却疲惫的像曾经那些在地界外上在黑心企业做了很多年人已经要熬废了的社畜一样,黑眼圈和因为没有精神而挺拔不起来的体态傍身,整个人好像萎缩下去的幼苗一样,蔫头耷脑。
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岭人,樊秋声自出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穴中,不大的脸总是被晃眼的灯光称的格外苍白,虽然很早就和亲人分开,但家中却留下了很多和地陷有关的书籍,被这些久远的文字陪伴长大的人总是会比同龄人看上去更沉默一些,他读过那些,却依然难以理解他们为什么能做到抛下亲子转而选择去追寻所谓世界的真相。
而这个地方自从千年前意外陷落后这里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地表离天空太过遥远阳光偶尔也会被漂浮的地块遮蔽住,常年生活在接近峡谷的环境中,江岭这边的人肤色也渐渐变得不再健康,本就人烟稀少的地方因着这些原因繁衍生息也越渐困难,一开始还能和地上保持着一定的联系,时间长了也便断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和上面隔着一道若有似无的界限,那里有什么东西在阻隔着,即使是用尽了手段,底下的人也出不去,地表的人也下不来,只是总是隔一段时间便有那么一两个人变得精神恍惚的,因为缺乏阳光而逐渐不太适应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上,嘴里念念叨叨却很难听的清是在说什么,秋声也曾见过,对方的嘴里似乎是在说着“黑”什么“虫”什么的,难以分辨,总之没多久之后人就疯了一般的,接着就会按照以往的流程被一辆通体漆黑的车拉走,据说是被关到几十公里外边界江岭自地陷事件后残存的唯一一家精神病院里去了。
这会儿,潮湿的水汽印在额头上,耳朵里还有一个没来的及在睡前扯出来的耳机,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播放着过去的影像,略感无力的手抓了抓深色的床单试图撑起身体,冰凉的天光顺着头顶的窗子洒在身上却让人意外的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暖意,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出生,秋声想,伸出手试图抓过那一缕光,如果能长的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想到这里他的思维短暂的停滞了一瞬,整个人像定住了一般,紧接着一双细白的胳膊就从头顶滑落到了被子表面,樊秋声双目无神的盯着上面回忆着自己见过的那个人“黑色...黑色..虫子..?”他反复念叨着,试图剖析这几个字的秘密,这些疯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相同之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目前为止被公布出来的都是激进派的人,和秋声的爸妈一样,都想找到离开这里回到上面的方法,但当他们走到江岭最边缘的那片森林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对于大多数江岭人而言,激进派就是一群疯子,他们像一只只扑火的飞蛾一个接一个的燃尽,森林也变成了普通人口中的禁区,一天又一天,江岭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却很少交流,所有人都在无尽的猜疑中精疲力竭的活着,连带着秋声一起,本就不丰富的情绪被眼神带着隐没进了不远处深邃的密林里。
秋声现在待的这栋房子是他父母早年离开家时留下来的诸多财产的一部分,但看整体的样子并不像是现代的,颇有些年代久远的感觉,位置也十分偏僻,离江岭的中心且有一段距离,周围除了常在边界打猎的钟书远钟叔一家之外也只有一些偶尔闯进院子里的野生动物,外墙上爬满了厚厚的藤蔓,白色和罕见的蓝色的花藏在致密的深绿色里,在这种一天之间光线难能充足的地方连动植物都演化成了另外一番样子,夏秋交会之际,深蓝色的叶片铺了厚厚的一地,脚踩在上面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秋声把门锁好备好了东西就开始不紧不慢的往钟书远家的方向走,这一路上他一直想着昨天晚上他做的那个梦,他总觉得这种事情不会是空穴来风,虽然封建迷信要不得,但在江岭这种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它能够存在并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本身就是一种,按秋声在书里看到过的,上面的话来说,不科学,玄学和科学在这个地方蓬勃发展之余也诡异的结合在了一起,很多事情即便是边境研究站也没办法彻底洞悉,他们像两株共生的树交互缠绕又各自生长,至此,樊秋声决定去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看,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虽然之前也为了搬走父母留下的那些资料来来回回很多次,但他的身体从未像这次一样毛躁的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那里大约一定是有什么在等着他的,一直。
悬日和沉日交会的这一天,是整个季度里阳光最充足的,地穴区很多见不得光的植物也会伸出呼吸根来感受,秋声顺着一缕缕根系横跨过林区去找钟书远的女儿林澜,也是边境研究所的预备研究员之一,所有消失的激进派的人曾经居住过的区域在本人一段时间联系不上之后都会被边境研究所代为接管并派专人前往封锁起来,秋声家里也是这样,作为直系亲属他需要用一份从研究所申请过来的特制的钥匙来开门,原本他也是不被允许进入的,但是因为有林澜和前外遣部的队员钟书远做担保那边便也没有再多加阻拦,唯一的要求就是每次他过去都必须有研究所的人陪同,曾经是林稚现在是她女儿,樊秋声有时候觉得,自己身边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却还是一起走着走着的就散了,好在是林稚阿姨并非像他爸妈那样消失的悄无声息,两相比较之下,据说因为在外出考察期间受了过大的刺激而需要长时间的恢复休养的林稚所得到的已然可以算作是一个好“结局”。
北部林区的植被并称不上是丰茂,即便脚下层层叠叠的路也依旧很好找,光线穿过云层游荡在大片的空地上,一栋灰白色瓦顶的房子逐渐在视野中变得明晰起来。
“到了”秋声敲了敲手环点开了通讯发了条消息过去,不多时一个身量高挑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穿过中间的一小段路到了秋声的眼前,偏棕色的长发规整的束在脑后,因长期居住在缺少光线的地方而导致瞳色稍显浅淡,一双眼清亮的彷佛能摄人心魄,戴着厚手套的那只手里还拎了一根长长的被透明的袋子包裹的,看起来和她周身气质颇为不符的枝条。
“走吧”林澜脚步轻快,两人没再说太多的闲话一前一后有些沉默的赶路,只是那枝条的存在感到底还是高了一些,秋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大约知道那是什么但今天格外的让他在意,视线也不由得频频飘向林澜拿着东西的那只手上。
“今天的‘钥匙’?”秋声抬眼看了一下,每次进门的媒介都会因为研究所的要求有所变化,这是最怪的一个,以往都不过是由不同的材质铸成的钥匙形状的东西,今天却似乎是个随处可得的物件,此时此刻樊秋声觉得就算是当下他从地上掘一把土出来再捏出一个形状都比这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枝条更像能进门的东西,虽然也没好太多。
“啊,怎么样”林澜眼睛眨巴眨巴冲他笑了一下“今天这个,很厉害的,触媒区那群人辛苦了好几天的成果”她举起那截被封进口袋里的枝条晃了晃,秋声这才发现这种柔软度对于植物的枝干来说似乎是有点超过了,他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想要捏一下确认自己的想法,那一条“钥匙”就被林澜收回去了。
“虽然没什么攻击性但是还是要小心点”,她这么说着,包裹着厚手套的那只手一个用力将“钥匙”提了起来握到了中间,秋声侧过头去看,只见林澜单手捏着那一条甩了几下团成了一个...有着透明壳子的深棕色球状物体,他仔细瞧了瞧,那像是雾气团成的怪兽盘踞在里面不断的变换着形状,脑子里顿时有了一些猜测,
“你们是又把哪个内部员工的梦打包发卖了吗”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他看着林澜总觉得她今天心情似乎还不错,想起来不知是昨天还是今天早上做的那个梦,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和她说了,话堵在了嘴边说不出来脑子里的思绪也乱七八糟的一直在走神。
“啊我说...这回的...看起来是不一般的怪啊..”秋声盯着那个球体,看着它外层逸散的一片片零散的黑色渣滓样的东西不断的穿过林澜的手心掉落到地上又化为飞灰消失不见,他一直没办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能看的到这些而其他人好像又见不到,一度以为生病了甚至被父母带去医院检查过眼睛但医生也说过没有什么问题。
“武器开发部的人没去抢这块吗,他们就不后悔?”秋声意有所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如此情绪深重的“素材”了,毕竟梦里的某一瞬间对于外人来说很难捕捉得到。
“你又看到了?当然后悔啊,可惜啊...晚喽...他们又不像你看不出来那么多一二三,触媒区开始加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而且当事人可是点名要把这一截拿去给你做‘钥匙’,所以武器部的也没什么办法,甚至还是差他们的人送过去的”林澜笑笑,嘴上是说的轻松,但当时到底还是为了这事前后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你也知道的,那群人...没办法,研究所里的大部分资金也是拨给那边了,世风日下,情况也不比从前”
“嗯,谢谢”秋声知道她不大愿意将这些里里外外的麻烦事,便只是嘴上道了一句谢谢,至于她话里的“当事人”他虽然有些在意到底是谁但也知道当下不是个问问题的好时机,就姑且先搁置了下来决定等事情都结束之后再一道去研究所一起解决,他认识的人说不上多,而对方既然指明要给他那未来就多少会有见面的机会,也不急于一时,秋声想着,脚下步履不停。
林澜是知道他的情况的,小时候的樊秋声因为周围没有什么同龄的孩子,父母对他的关照虽多却不那么精心,后来更是早早的离开了他,年幼的小孩一步步长到现在变得如此安静,从前还很活泼的时候却是个大漏勺,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无人可讲所以通通说给了林澜听,林澜也很好的承担了这个保密局的角色,以及一半的监护人,在父母的帮助下照拂樊秋声直到成年,好在秋声的父母虽不负责的撇下他两个人去掺和激进派的事务最后不知所踪,但却留给了他足够在江岭挥霍几近一生的财富,这么说或许有些夸张但秋声能平安“健康”的度过最初最孤独的那几年也离不开这笔经济上的支持。
嘴上的闲聊总是很简短,过去的居所已经近在咫尺,层层叶片遮掩下的地面上......是一扇看上去已经被封死了多年的地窖的门,林澜走近了蹲下来戴上护目镜挥挥手叫樊秋声站远些,随后将手里的东西按实在了那扇门上,几乎瞬间一股强烈的野草味儿迸发开来,秋声有些不适的捂住了口鼻,这股童年噩梦一样的味道总是那么难闻,脚下的地面开始流动,地窖的入口像是沾了颜色的细沙一样一层层向下掉落,不多时流沙褪去之后地上多了扇木制的新门,林澜走过去拉着上面的把手将门打开,向下的楼梯出现在了两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