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春情》月满星从

62、对不起

　　“师哥……”

　　“我应当只剩最后一点时间了，你真要把它都浪费在这无谓的争执上吗。”

　　风木叹听了这话，默默地缩回了手，将那飞升之石放在了一旁。

　　两人凝视这对方，相顾无言，片刻之后，有几滴冰凉的泪水自风木叹脸颊上滑落，滴在了松心契渗着血的伤口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松心契替他抹去了眼角的泪珠，“乖，别哭了。”

　　可这声安慰却像是放开洪水的闸门一般，瞬间疏通了风木叹的泪眼。

　　豆大的泪珠如断了线的手链珠子一般下坠着，风木叹抬起婆娑的泪眼，哽咽着问松心契：

　　“对不起啊师哥，又让你失望了，我本来想瞒着你的，所以骗你我拿了第一，因为我知道只有名正言顺来源的‘飞升之石’师哥你才会用，但没想到，还是被师哥发觉了……”

　　松心契苦笑了一下：“我方才寻你无果，便猜到你去了密室，就用传音石想联系你，哪知没连线上你，反倒与尘缘接上了，他同时安与步堂主的话，被我一字不落地听了下来，这才知道你干了什么。”

　　风木叹眼含泪水，茫然地盯着松心契。

　　松心契温柔地看了他一眼，又越过他，看向一旁的谢尘缘：“尘缘，经年未见了，师兄今日，便将当初欠你的命同飞升机会一并还与你。对不起，师弟，当初我也同今日的阿叹一般，被鬼迷了心窍，你离去的这些年，我没有一刻不感到歉疚难安。”

　　说着，他撩开了袖子，上边赫然是密密匝匝的血痕。

　　松心契看着这些长短不一的血痕叹了口气：“其实那古书上没有记载，实行那种逆天之法，除却加大难度且加倍的飞升之劫的难度外，还有日日锥心蚀骨的反噬撕裂。”

　　“它们晚间崩开，百日愈合，周而复始，药石枉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所造的孽。虽然我受的这些创伤同尘缘你遭受的比起来不值一提，但我仍希望它能让你好受哪怕一分。”

　　“你应得的报应，我凭什么要与你共情。”谢尘缘冷冷地说道。

　　“是，”松心契落寞地接过话头，“我自知罪孽深重，辩无可辩，只是盼着这些伤痕能让你消消气，放过阿叹。他今日所造的这一切孽，都由我一并承担吧。”

　　谢尘缘冷哼一声，但看到曾经孤洁高傲的大师兄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他，到底还是软了心肠，应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专门对付他。”

　　谢尘缘听到此话，微弱地笑了一下，他的唇畔又苍白了几分，眼前也似乎幻化出了大朵大朵洁白的云雾，有血色的曼珠沙华在其上妖艳地舞动。

　　弥留之际，他抓住了近旁的一只手腕，他已经不太能分辨出这是来自于谁，但到底还是低念了一声“对不起”——他这后半辈子，自觉做了太多亏心事了。

　　风木叹呆愣楞地看着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慢慢地滑落下去，怀里的人尚在无言地望着虚空，身子却一丝一毫地冰冷僵硬了下来。

　　“不——”风木叹发出一声嘶吼，悲痛万分。

　　他将风木叹的身体轻轻地靠在了一旁的墙壁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然抬手，狠狠地劈向了自己腕上的经脉。

　　“你干什么？”谢尘缘只觉得他这师弟封魔起来真是一次次刷新他的下限，但还是赶忙起身，冲过去想要阻止他。

　　但是已然来不及了，崩裂的筋脉和汩汩流出的鲜血昭告了又一个新鲜生命的终结，只留下一句微弱的“对不起”，随着风消散了开去。

　　谢尘缘站在原地，愤怒，疲惫，懒倦，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嗤笑了一声：“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们了吗，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他俯下身，静静地看着眼前两张熟悉的容颜，时光好像又回到了师父领着他来到泠安堂的那一天。

　　彼时那两大一小的三位师兄弟，用最诚挚且热烈的祝福欢迎他的到来。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谢尘缘沮丧地坐在地上，狠狠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

　　而恰在此刻，步少平忽地猛然咳嗽了一声，他以手遮面，再摊开手时上面竟是一团暗黑色的血液。

　　“师哥。”岁时安也慌了深，赶忙扶步少平坐下，默念灵咒将自己的灵力输入给他。

　　谢尘缘看到此番情状也只能强行把自己从痛苦中扯出来，走到步少平身边，搭上手指探他的脉息，而后又扒开他的眼皮，探查他的眼白与凝神状况。

　　“师哥怎么样了。”岁时安忙着输灵力抽不开身，只能焦急地问道。

　　谢尘缘神色凝重：“堂主似乎，被银蛇给咬了。”

　　“什么？！”岁时安大惊，赶忙问道：“你可有法子解毒。”

　　谢尘缘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金蛇银蛇同属上古‘眼镜王蛇’一脉，血液含剧毒，若未在一刻之内给药，则毒便会游走至各经脉……药石枉效，且……死状极为痛苦惨烈。”

　　步少平虽然此刻意识恍惚，但也听到了谢尘缘说的话，沉默片刻后，费劲抓住了岁时安给他输灵力的手，而后说道：

　　“时安，别费力气了，眼镜王蛇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你若是真想帮我，便替我了结吧。”

　　“师哥……”岁时安向来是一个十分拎得清的人，他敢说若是此刻中了蛇毒的人是他，他也会做出和步少平一般无二的选择。

　　可是……可是还是不一样的，他怎么下得去手……他下不去的……

　　似是看到了岁时安眼中的挣扎，迷茫与痛苦，步少平强自扯动了一下嘴角，拉过岁时安的手，覆在自己的心脏处。

　　岁时安明显感到那心脏的跳动不必寻常之人，它时而飞速搏动，时而缓慢非常。

　　“真的……很不好受……”步浥尘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师哥……师哥小时候交过你的，怎么让人……一击毙命，不留痛苦，时安……试试……好不好……”

　　谢尘缘听了这话，也捂住腹部的伤口，看着岁时安。

　　他的眼中有惋惜，但终是拍了拍岁时安的肩膀说道：“与其痛苦，不若新生。”

　　岁时安怔怔地看着步少平，步少平冲他笑了一下，似乎在鼓励他的动作。

　　片刻之后，岁时安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使用灵力汇成剑芒，但箭在弦上时还是颤抖了。

　　“别怕，时安，来吧。只是往后，这泠安堂的大小事务，我夫人和那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浥尘，都要劳烦师弟多加照拂了。还有松长老与风长老，请师弟想些法子，全了他们的颜面，毕竟若是父亲尚在，一定不愿意看到他们给泠安堂闹出这般丑闻。”

　　岁时安听了这话，眼中含泪，哽咽无比，但还是默默点头，而后撇开眼，将那剑芒狠狠地穿刺过了步少平的心脏。

　　乌黑的血液顷刻之间流淌出来，缓缓地在地上聚集成一个小摊。

　　弥留之际，步少平望着逐渐虚化的天空，缓缓地说道：

　　“前些天，兰时问我孩子叫什么……我记得，你说……赋雪阁家的小女儿已经取了‘茉莉’这名儿了……那便叫‘青棠’吧，从了兰时的姓。青棠……有合欢之意……虽然以后我不在了，但仍让希望有浥尘和青棠的陪伴……可以让兰时好受一些……”

　　“好。”岁时安跪蹲在一旁，哽咽地点着头，眼中的泪水像是再也含不住一般，滚落出了一滴，落在那地上，很快便散了开去，一如步少平垂下的手臂。

　　“节哀。”谢尘缘自己方才经历了这一遭，又目睹了眼前这一幕，心知岁时安不好受，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道。

　　岁时安纵是心里悲痛，但缓了片刻，脑子终于清晰了起来——他还有好多事要做，决不能在此刻倒下。

　　于是他终于直起了身，先是看向了那落在地上的‘飞升之石’。

　　飞升之石的光芒已经由盛转衰，不似初拿出来时那般明亮了，许是由于方才谢尘缘开启了飞升之石的使用权限却没有及时地被人用掉。

　　岁时安见此情状，强忍悲痛对谢尘缘说道：“你快些用掉这块‘飞升之石’吧，若是它这光芒完全暗淡下来，便是彻底用不了了。”

　　谢尘缘有些犹豫，他若是使用了，飞升之后便有诸多事情要处理，可现下岁时安受此重创，一个人打理起来或许有难度，而他自己也尚未跟江栖影道别。

　　岁时安看出了他的想法，说道：“你用吧，我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不至于这么撑不住。至于栖影那边，我会去据实相告的。”

　　谢尘缘沉默地点了点头，又顿了一下，说道：

　　“不用据实告诉江栖影了，你便同他说我同松心契与风木叹一同离世了罢。我此一去，便不知返程几何，而他……他不应当一直等我的，他这么好，合该有自己的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