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春情》月满星从

24、斯人已非彼时人

　　暮四时本来柔软的神情在看到幻境消失后变得狂躁无比，他从顾烈星的怀抱中挣脱，奋力地想护住几盏白玉丸子灯笼。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上元节时的幻境终究还是化作了泡影。

　　“不——”暮四时难过地低吼道，他蹲下来抱住了自己，浑身颤抖着，泪水决堤一般涌出，染湿了衣袍。

　　顾烈星心疼地站在一旁，他伸手想安慰暮四时，可手触碰暮四时的发丝时，却径直穿了过去。

　　幻境彻底崩塌后，地府的模样便再次显现，木尘萦款款走了过来，伸手扶起了暮四时。

　　顾烈星震惊地发现，再次站起的暮四时的目光已经变得空洞，此刻正全然无神地望着前方。

　　木尘萦看着顾烈星震惊的模样，笑道：“仙君殿下不必惊慌，你完成得很好，现下只是灵符发生了作用。”

　　“那……他可以入轮回了吗？”顾烈星急急地追问道。

　　“当然。”木尘萦说罢，柔柔地拉过暮四时的手，又放了一块灵火石到暮四时手中，“仙君殿下请回吧，往后的流程属地府机密，旁人不得窥探。只是我这还有一事，想请仙君殿下帮个忙。”

　　“我这轮回册上有一抹亡魂久未归位，其行踪也像是被人故意掩藏起来似地无法查明，今日却在殿下身上嗅到了与那抹亡魂相似的气味，虽不知是何原因，但想来那亡魂定是与仙君殿下有缘。”

　　“所以我便在这枚灵火石上下了灵咒，殿下日后若是有机缘再碰上那抹亡魂，这枚灵火石便会发出光芒提醒殿下，届时烦请殿下用这枚灵火石将她送回地府可好？”

　　“好。”顾烈星虽然心中疑惑，但口中还是应道，

　　他无比眷恋地看了一眼暮四时，在心中喃喃自语：“四时，你一定要记得我。”

　　“等我十八年，十八年后我一定把咱们今生来不及做的事一一补偿于你。”

　　万般情绪在顾烈星心中翻涌，虽是一步三回头，却赶不上木尘萦带着暮四时离开的步伐。

　　他的月亮，终是离开了视野。

　　那一刻，碎裂般的疼痛在顾烈星心底炸开，但已身为仙君，还有好多事需要他去做，便也只能匆匆离开。

　　看到此处，裴子野磕着瓜果的动作猛地一顿，岁时安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发现了，便看向他，哪知这人直直地说道：“哎呀，原来那赫初云是你师祖啊，我还以为你是他相好呢。”

　　一时间，众人脸上齐齐挂上了黑线，且不说赫初云是顾烈星师祖这一事与整件事相比根本无足轻重，重要的是这不是前几幕轮转晶球放出来的画面吗，为什么这厮现在才反应过来。

　　看着众人都是一脸无语的样子，裴子野还是觉得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的面子：“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顾仙君，实在无意冒犯，就是赫初云这人太风流了一点，还男女不忌，我看他这么护着你，还以为……哎呀，不过你们原来是师祖和徒孙的关系，怪不得他这么关照你，现下我明白了，全明白了，哈哈。”

　　裴子野尬笑两声，求救似的看向商辞。

　　商辞似乎是见惯了这种情形，默默地话题扯回正轨：“所以顾仙君，在暮四时转世的第十八年，你去寻了他。”

　　“是。”顾烈星没有焦距的眼睛定定地看向前方。

　　裴子野运起灵力，对着那轮转晶球点了一下，轮转晶球便又开始加速播放起这十八年的时光。

　　十八年里，顾烈星除了每月遵守诺言给木尘萦送去芙莱斋的糕点外，便一直潜心修习，锄强扶弱，从青涩少年蜕变成了一个愈发成熟的男人。

　　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玉钥，也从牙牙学语的奶娃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

　　十八年后的顾烈星，终于被赫初云允许去凡尘找暮四时.

　　那天的顾烈星，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样，他去万草堂摘了好多灵草，又准备了许多天庭才有的瓜果，还难得的在铜镜前打扮起自己起来。

　　玉钥蹦蹦跳跳地从外侧玩回来，看到他这副情形还笑话道：“爹爹，你是想通了要给女儿带个后娘回来了吗？”

　　“不要乱说，爹爹是去看你四时哥哥。”

　　“四时哥哥？”玉钥的眼睛都亮了，她跑到顾烈星身边，撒娇道：“爹爹，我也想去，我只在你作的画像里见过他。可你常说他是娘亲替我认下的兄长，他留给我的金铃铛我还一直妥帖放着，这世间哪有妹妹没见过兄长的道理呀。”

　　顾烈星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修习还没到位，不能总离开瀛武殿。爹爹先去见了四时哥哥，若是他愿意，爹爹便带他回来见你。”

　　“好吧。”玉钥也知道顾烈星说一不二的处事态度，只好噘着嘴去外侧修习了。

　　顾烈星精心准备了一番，满怀期待地前往了承影郡。

　　可是晴天霹雳地是，他在承影郡的街上，遇上了搀扶着孕妻的暮四时。

　　暮四时的夫人已然显怀，隆起的肚子让她的行走显得颇为吃力。暮四时虽在一侧搀扶着，还是不住地担心：“媛娘，咱们要不去前边那个茶楼坐坐吧，你这走了一路，也该适时休息一下了。”

　　熟悉的嗓音悉数传入顾烈星的耳际，却不再是熟悉的“师哥”，早已换了其他名字。

　　无名的怒火在顾烈星心底熊熊燃烧候着，最后一点良知压抑住了他当场发作的冲动，他默默地捏了一诀，来到了暮四时的书房里，等待着他的归来。

　　暮四时同安清媛在外散心了一番，不久后便双双开心地回到家中。

　　暮四时陪着安清媛来到卧室，扶着她躺在床上，将她安置好后轻轻地啄了一下她软软的薄唇。

　　安清媛霎时羞红了脸，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颊，只留得一双扑杀扑闪的大眼睛在外边眨巴着。

　　暮四时见得她这副模样，轻笑了一下，把床头柜的铃铛给她拿过来放在枕边：“媛娘你先睡吧，我今日还有一些文件没处理，怕是要在书房赶工，若是迟了就歇在那处了，免得惊了你和孩子。”

　　“这个银铃我给你放枕边了，你要是有什么急事或者，”暮四时顿了顿，挑了挑眉笑着说道：“单纯是想我了，就拿起来晃一晃，我便来寻你。”

　　安清媛好奇地瞅了瞅旁侧的铃铛，嘴里却硬气地说道：“谁会想你啊，你快去书房快去书房，天天陪着我我还嫌烦呢。”

　　听得此话，暮四时宠溺地又摸了摸安清媛披散下来垂在脸侧如墨一般的长发，又替她放下帷幔，吹灭烛火，才走了出去。

　　来到书房门口，便看到颇有些困倦打着哈欠的书童，他一看到暮四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大人，您不是在里屋吗，是什么时候出来了？”

　　暮四时心下一动，看向那映在窗子上跳动的烛火，心道不妙，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说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夜班当累了，刚刚你打瞌睡时我出去如厕，现下才回来。”

　　“啊，实在对不起，大人，我不是故意的。”那书童以为自己刚刚真的是睡着了，赶忙哭丧着脸道歉道。

　　“没事，下不为例。你今天既然困了，便先回去罢，让管家先暂时换个侍卫守夜。”暮四时温声说道。

　　“多谢大人体恤。”书童千恩万谢地说道，接着便退下了。

　　待书童走后，暮四时看了看旁侧的假山，从其下拿出早前藏在此处的匕首藏在怀中，脚步轻缓地踏入了内殿。

　　出乎暮四时的预料，那贼人显然胆子奇大无比，不躲不藏，正坐在书桌前，提笔画着一幅画。

　　许是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他抬起了头，一双凤目直直看向了暮四时，薄唇一勾，露出一抹微笑：“师弟，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暮四时听到这个恍如隔世的称呼，脑子中走马观花一般闪过了许多画面，以至于他的身体都不听使唤，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直直走到了顾烈星身侧。

　　“师弟你看，我画地好吗。”顾烈星抬起他刚绘好的卷轴，洁白的宣纸铺陈在暮四时眼前，画上稍长一点的青年男子背着一个白玉丸子一般的男孩。

　　男孩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揪着青年男子的毛领，青年男子不恼，反倒是回过头宠溺地冲男孩笑着。

　　他们身后，是没有尽头的连廊以及数不清的缤纷灯笼。

　　男子与男孩通身只用黑白二色，置身于如此绚烂的灯火之中，却不显得突兀，反是自成一派风景。

　　暮四时虽是心下防备，却仍然很是吃惊，原因无他，这画中的男孩可不就是孩童时的自己。

　　“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不妨直说。”暮四时看了一眼那画，冷声说道。

　　“师弟，你好无情啊。”顾烈星叹息了一声，直接伸手围住了暮四时的腰。

　　暮四时猛地一抖，奋力挣脱开来，退到一旁理了理衣冠，从怀中掏出匕首，直直地指向顾烈星说道：“公子请你自重，在下已有妻室。况且在下自问从未识得公子，公子若是要寻那画上之人，怕是找错了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