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以寄

106、一百零六

　　这样猜不透的感觉很是讨厌。

　　乔窈紧蹙着眉，非要弄个清楚。

　　她直接伸手去抓那人的面具，可那人却更快一步，抱着她轻轻一旋，竟直接坐在了地上，他空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拦下了她的动作。

　　突然的晕眩晃得她更是难受，她用力抓着面前人的胳膊，强撑着恶心才没吐出来。

　　她努力缓了缓，再看过去，脑袋又开始晕了。

　　男人揽着她，让她枕靠在他胸前，轻轻顺抚着她的背，试图让她能舒服些。

　　乔窈的耳朵便贴靠在他胸前，胸腔里那颗心脏似乎比先前有了些活力，能听得到声响，不那么微弱了，却也并不太强劲，远不如她此时被激起的猛烈的心跳声。

　　大约是自己刚被晃了一圈，太难过了的缘故。

　　男人的反应极其迅速，想要摘掉面具是不太可能了。

　　乔窈不假思索，直接顺势伸出手，主动环住了那男人的腰，额头抵在他肩上，用了些力抱住他。

　　男人手里的动作滞住，片刻，又继续顺抚着，就这么任她抱着。

　　喝了太多酒，鼻子里全是她自己身上的酒味，嗅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只能感觉。

　　空气似乎一瞬安静，面前人的感觉，好像，好像林瑾思……

　　可抱起来却不像记忆里的他，林瑾思虽然看起来温润柔弱，身子却一点也不柔弱。

　　而且，林瑾思此时定是已回宫了，不会出现在这里，他答应了她。

　　而且，他怎么会如此对她呢？

　　无论是从前，还是这段日子在宫中，林瑾思对她的好，可全都与她们之间的所谓情谊无关，更是无关本人，她们早已恩断义绝。

　　或者说，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厢情愿，误以为他也有真心。

　　但其实，当初的贴心呵护，枕边温存，不过是因为她有用，能帮得到他。而现下的一切温柔，极尽照顾，也不过都是熟人间的体面，是因双方父母的缘故。

　　林瑾思惯会做戏，惯会伪装。

　　除了他，还有谁会对她如此温柔？

　　“小少爷？”

　　乔窈轻声唤了句，抬头看向男人。

　　男人身子一僵，明显是对这句话有了反应。

　　还真是颜馥。

　　乔窈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问：“怎么又回来？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不愿再见我了。”

　　脑袋烧灼着，已有些没了理智。她借着酒劲，又低垂着头抱紧了几分。

　　其实，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她也很想他，很想回玉城，很想再和他一起喝酒，一起清闲度日。

　　可她不能回去了，不能连累他。

　　但此刻，这些都被烧灼掉，只剩下想念。

　　她与颜馥只是朋友，只能是朋友。

　　玉城相处两月多，谁都没有先戳破那层窗纸。

　　平日里只是看着，颜馥这人，看着结结实实的，瞧着也像是有肉，没想到抱起来尽是骨头架子，这么硌得慌。

　　“小少爷……”

　　她又低低念了句，有些嫌弃，但，这是头一次，也应是最后一次了，她忍了忍，没松手，也没说出那句嫌弃。

　　一直未开口说过半句话的男人突然沉声问了句：“你，唤我什么？”

　　他终于应她，虽然这话有些奇怪，但乔窈未在意。

　　她抬头笑了，如曾经在玉城之时，嫌弃道：“小少爷！怎么？嗔怪什么？怪我这两月不回去陪你喝酒？不唤你小少爷？”

　　后背衣衫一紧，男人本拍抚着她的背的手已不受控的攥住了她的衣衫，用力捏在手里，似乎是在克制着情绪。

　　“怎么了？”乔窈蹙了下眉，抬手又要去扯他的面具。

　　她想要捏捏他的脸，想让他不要生气了。

　　可面前人动作仍然很快，系带被她胡乱扯掉，他却按住了面具按死在自己脸上。

　　乔窈略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但仍是依着他作了罢。

　　她又晃着手，拍了拍面前男人的肩膀，笑着安慰说：“别气了，小少爷。对不起……”

　　她垂下眼眸，难过的情绪同样一股脑溢出来。

　　她再度抬手，指尖落在冰冷的面具上，隔着一层厚厚的铁，轻轻戳着，似乎如此能戳到他柔软的面颊，又似乎什么也碰不到。

　　最终，她放弃了，猛地垂下手。

　　“对不起……是我未能如约，是我食言了。对不起，小少爷，回去吧……”

　　她闭上眼，意识在这一瞬间又断掉了，倾身向后倒去。

　　男人猛然伸手，紧张的抱住她。

　　面具失了力，坠在一旁，露出林瑾思那张清瘦好看的脸，眼里的水光映着通明的烛火，尽是担忧。

　　但很快的，乔窈均匀的呼吸声传入耳中，脑袋晕沉的撑不住，已是沉沉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又将人轻缓的揽近了几分，手指眷恋的抚过她眉眼，绵软的面颊，最后，落在唇稍。

　　温润点湿指尖，他不住动了动喉咙，心头愈发燥热难耐。

　　已是数月未碰过她，未能肆意亲吻她。

　　哪怕她将他错认旁人，才肯主动抱一抱他，可他仍是又愤怒，又止不住欢喜。

　　他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抱住她。

　　浓浓的酒气中，有几分桂花香味，是春溪酒楼的招牌花酿。

　　从前还从未见她喝过酒。

　　“几时学会的毛病？”他轻声嗔责着，生怕吵醒她。

　　乔窈睡得沉，没有动静，他又叹息着埋怨道。

　　“在我面前便百般防备，是你的小少爷，便这般放心，这般温顺，一点都不知危险？”

　　如此说着，他却浅浅勾起唇，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愿意靠近他。

　　他更过分的将人紧紧拥入怀中，鼻息埋在她肩窝，用力吮吸着。

　　鼻间再感触不到其他，只剩下她的气息，可他仍是不知满足，想要再多些。

　　可眼下的环境不容他再多温存。

　　羽箭重重穿破窗纸袭来。

　　林瑾思反应迅速，抓起地面上掉落的面具，又抱起乔窈迅速躲闪开。

　　他重新覆上面颊，又几枚羽箭一起袭来，他抱着乔窈轻松的一一躲过。

　　但他不敢放松。

　　他只一人孤身前来，未带卫队，这身衣裳看不明显，但他方才一路杀上来，身上落了几处伤，又牵连到从前的伤口，还不知能撑多久。

　　他知晓这次的对手十分难缠，也是因为他的身子已不如前的缘故。

　　兰心和两名侍卫在楼下死守，他才得空有那片刻清闲，但此时，已被尽数打破。

　　·

　　乔窈没睡一会儿就被晃醒了。

　　醒来时，脑袋片刻清明，也一时有些断片。

　　她看到一个陌生的带着面具的男人抱着她，将她紧紧按在怀里。

　　这个人……要干什么！

　　“你！”

　　乔窈慌张不已，开口刚想询问，却只听到身后一声重击，是羽箭从窗外穿破窗纸，划过她身侧，刺入走廊另一侧木门之中的声音。

　　乔窈的脑袋虽晕晕乎乎，但还能思考，明白方才那一下是男人在救她，是她多想。

　　于是后半句话急急止住，乔窈没再多问，对男人说了声“谢谢”。

　　脑袋也在这时候彻底反应过来。

　　羽箭！是有杀手！那……颜馥！

　　她的神情瞬间慌张起来，连忙问：“颜馥！你上来时，可见到颜馥离开酒楼了？”

　　面具之下，林瑾思面色铁青，很是难看，但所有情绪都被这块铁遮掩。

　　他没有回答。

　　见面前人不开口，乔窈愈发心急，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领，语气也更是急促。

　　“你快回答！他可离开酒楼了？”

　　男人仍是不说话，乔窈不禁有些生气了。

　　“我去找他！”

　　她推开面前人，朝着楼梯方向跑过去，却被这个陌生男人拽住胳膊拦下了。

　　“走了。”男人嗓音沉哑，如此说了句。

　　乔窈这才放下心，但心中还是很气，气面前人这态度，属实是难以沟通。

　　而男人却又突然一把将她拉回来，箍在怀中，她未多反应，他抱着她又是一个侧身，动作极快的闪回先前那间房屋之内。

　　门在背后被重重关上，男人带着她翻滚在地，护着她跌倒在自己身上。

　　屋外，又是几声羽箭的凌厉，刺中木门。

　　乔窈被迫清醒了些，先前的醉意散了个七七八八。

　　她反应着眼下的情形，刚想道谢，却注意到男人仍还抱着她，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落在她脸颊上，手指微动，抚着她的面容，似是爱惜。

　　乔窈眼瞳一怔，猛地朝后退开，一巴掌打掉男人的手。

　　可腰被他环住，躲不得太远。

　　乔窈咬着牙，尽量控制着情绪冷静下来，对面前人开口道：“你是皇上派来护着我的卫士之一吧？”

　　虽然林瑾思指派人过来时，她瞥过一眼，那两人都未戴面具，可眼下来护着她的人似乎只可能是他们，保不准便是这一会儿功夫，这人在楼下看到了这张假面，觉得很是喜欢，便买了下来。个人喜好，她无权干涉，也是可以理解。

　　男人没回应，意料之中。

　　她未在意，又捏着他的手腕继续道：“想来此事也只是误会，你如此也只是为了保护我。你为救我一时情急，我自是不会与你计较。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这件事我也不会声张，但你这举动仍算是僭越，还是赶紧放开本郡主！否则被别人瞧见，传入皇上耳中，他定饶不了你！”

　　面具遮着男人的神色，乔窈看到，他脸上那面具微微动了几分，似是本人有了些表情，却看不清。

　　她一时有些不耐烦，又扬声呵斥道：“还不赶快放手！”

　　那人仍是没说话，放开了她，却起身朝门口走去。

　　“外面有杀手！你去哪儿！”乔窈紧张地唤了句。

　　男人停在门前，没有回头，只沉哑着声音，低低道了句。

　　“待在这里。”

　　语气不容抗拒，像是命令。

　　他说完，迅速走出房门。

　　乔窈听见门外传来落锁的声响，她跑过去推了好几下门，没有反应。

　　屋外，一时喧闹，喊打喊杀的声音从薄得可怜的门缝中传进来，不断刺激着她的耳膜。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倒在地上，却不是因为门打不开了，而是，她看见了那男人走过的路。

　　她的眼瞳震惊地瞪得极大，望着屋内至门前这短短的一段路，明明在男人身上，她未看出半点端倪，可他走过的路却尽是新鲜的猩红的血渍。

　　她心头一沉，不禁垂下头看了一眼。

　　她的手上，衣衫上，尽是大片大片的血渍，落在素白衣裙上，刺得她眼睛生疼。

　　这个人，在屋外抱着她躲箭之前，就已受了很严重的伤，流了很多血。

　　所以，这个人，回答问题的缓慢，动作的停顿迟缓，并不是故意僭越，并不是心存不敬。

　　不过是他伤得太重了，太痛了……

　　所以，都是她误会了。

　　乔窈呆坐在地上，愣愣的发着呆。

　　这个人，为什么？为什么对林瑾思如此忠诚？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份上呢？

　　真是，不要命了么……